亦失哈笑了笑,便连忙吩咐一快马去传讯。接着又回来道:“陛下,已经叫人去了。”
这时,朱棣倒是带着几分好奇道:“你方才说他在操办盛会,他在鼓捣什么盛会?”
亦失哈懊恼地道:“好像……是什么诗词大会,奴婢对这个不甚懂。”
“莫说你不懂,朕也不懂。”朱棣挑了挑眉道:“这张安世,什么时候又和读书人厮混一起了?这不是……才刚刚……和人反目吗?怎么,这个小子还以为,弄一个诗会,人家就会念他的好?”
“这……”亦失哈道:“奴婢……也猜不透他的心思,想来……也是威国公他心善……”
“这是糊涂。”朱棣不禁大发牢骚:“他还太年轻,没有真正去过战场锤炼过,更不知这世上有一种恩怨,是无法化解的,他张安世都刨了人家的祖坟了,还指着能重修旧好?”
说着,他叹了口气:“哎……这一点,他就不如姚师傅。姚师傅行事就很老辣,谋定后动,可一旦动手,就绝不指望能够和解,务求做到除恶务尽,必斩尽杀绝,绝不留下任何的后患。”
朱棣说着,突然提及到了姚广孝,骤然之间,心情都不免低落起来。
毕竟多年来,姚广孝都一直陪着他,突然说没就没了,直到现在,他都觉得还没接受过来。
亦失哈似乎也感受到了朱棣的心思,于是便忙故意岔开话题道:“是啊,威国公没见过战场,若是什么时候陛下亲征,将威国公也带上,好让威国公也感受一下,这心性也就能磨砺出来了。”
朱棣只嗯了一声,眼睛落向别处,脸微微扬起,抬头看天色的模样。
此刻,清晨的曙光如金辉一般的洒落,天空骤然发白,那一道金芒,落入朱棣湿润的眼里,骤然间,这曾总是杀气腾腾的眼眸深处,涌出无数的哀思。
亦失哈默然。
……
张太公兴冲冲地来到了栖霞。
他上一次来栖霞,还是一年多前,那时候觉得还算热闹。
可今日却发现,暂别一年,这里又变了一番模样。
林立的码头,一处处的栈桥自江面伸出,数不清的客船和货船,那码头处,又是一座座的货栈。
更远处,是熙熙攘攘的市集,市集已是从前的简陋,这原本的不毛之地,如今……竟当真成了一处府城,一座没有城墙边界的城邑。
不,这比寻常的府城,要热闹得多,人声鼎沸。更远处,若是自此遥望,便可见远处,是恢弘的图书馆,是一座座巨大的建筑,还有许多的建筑,施工的支架尚未拆除。
从陆路和水路抵达此地的人流,川流不息,犹如无数的溪水,奔入汪洋一般。
码头上,是各色的口音在吆喝,大家都竭力地说着官话,可这官话,却难免带着几分家乡口音,因而……细细去听,竟觉滑稽。
数不清的马车,驮载着货物,宽敞的街道,朝着四面八方延伸。
每隔一些时候,竟有报时的钟声,那钟声悠扬,却可从敲击的频率来判断时辰。
人们或奔集市,或往学堂和图书馆,或至工坊。
李秀才因为经常来,因而先接引张太公下船,而后雇了一辆车轿。
张太公怫然不悦之色,他不喜欢这样的喧闹,于是他扶了扶自己的纶巾,带着骄傲的神色。
只可惜……在这里,没有人因为这个纶巾儒衫且明显有功名的老读书人多停留片刻,人们行色匆匆,哪怕眼神,都不曾有过停留。
这在其他地方是不可想象的,张太公觉得自己最骄傲的东西,好像被人践踏了。
“世风如此,真令人忧心。”张太公带着几分愤慨道。
“眼不见为净吧。”李秀才看出了张太公的心思,这种感受,他也有,只是有的人……无法接受,有的人慢慢习惯了,也就慢慢泰然处之了。
“此地有伤风化啊。”张太公指摘着,想举几个例子来骂几句。
却发现这里除了行人如织,人们行色匆匆,且没人高看他之外,好像也指摘不出什么来。
主要还是一时情急,看来得回头慢慢地想一想。
“太公,时候尚早,要不要去瞧一瞧……粮价……”
“罢了。”张太公收起那令他不悦的心思,便又气定神闲起来,道:“今日乃诗词盛会,何需拿那些东西来搅了清净呢?”
李秀才讪讪一笑,他发现自己终究还是世俗了,当下便道:“也好,昨日跌了一些,今日必定回涨,看不看都一样,再者说了,只怕宫中的利好也要出了,现在各府都减产,这太平府若是再减产,这价钱……”
张太公带着几分不耐烦道:“好啦,不议这些,这毕竟是外物。”
当下,二人启程至会场。
这会场的规模很大,如今有许多的彩旗,倒是颇显新鲜。
再者,此处临江,至这里可以眺望长江的美景,这样的楼宇,似乎是花了大价钱修建的。比之黄鹤楼、滕王阁、岳阳楼更显恢弘。
主要是占地更大,高二十丈,有七层,采用的乃是滕王阁的样式,也是主阁也是采用“明三暗七”格式,且又设回廊,在不同楼层,可眺望远处江景。
此楼之下,铺设地砖,占地更大,就像……一个广场。
最奇异的是,这个广场,竟是不禁绝外人出入,于是乎……竟有不少人清闲之余,来此闲游。
于是当张太公等人来到这里的时候,却发现这广场上,已不下千人。
今日来的读书人尤其的多,也有一些今日不必上工的好事者,也没别的,就是来凑趣。
“此阁叫什么?”
“叫群儒阁。”李秀才道。
张太公来了几分精神,道:“不曾想,此等污浊之地,竟还有这样雅致的所在,群儒阁……却不知此楼的主人,又是何人,这必是一位身居高位的高士吧。”
李秀才显得尴尬,老半天没吭声。
张太公看他这反应,便问:“你为何支吾不言?”
“咳咳……太公……此楼,是威国公的产业,这是为了纪念……京城六儒而建……”
张太公顿时感到窒息。
老半天不吭声。
李秀才苦笑一声。
缓了缓,才道:“京城六儒,是哪六儒?”
李秀才认真地思索道:“我想想,张安世是一个,还有朱勇,此人乃成国公朱能之子,还有一个张軏,此人乃故去的英国公次子,还有丘松,此人乃……”
张太公已经捂着自己的心口,口里发出:“呃呃呃……”的声音。
李秀才忙关切地道:“太公,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张太公一脸痛苦地道:“别说啦,别说啦,别污了我的耳朵,这……这定是假的,老夫不信。”
“不敢欺瞒太公,那群儒阁……下头有一处石碑,就是这样刻着的,还说是为了纪念六儒光大儒学,迄今为世人传颂,因此才不惜重金设此楼,供天下游人,在此观赏栖霞江景。”
张太公很努力地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还能坚强地站着。
可这番话,直接把他干沉默了。
“张公。”
就在此时,有人喜滋滋地上前,朝张太公来,作揖行礼道:“张公,许久不见了。”
张太公的脸色,这才勉强恢复了一点红润。
他定睛一看,却是县里的举人,姓周。而这周举人,和他是世交。
于是便忙回礼道:“周贤弟也来了。”
“凑凑趣罢了。”周举人微微一笑道:“只是不曾想,张公竟也有如此雅趣。”
二人见面,分外亲昵,于是便索性结伴,等进了这群儒阁,便见诗会已开始了。
这其实采用的乃是猜灯谜的形式。
这里预备了许多笔墨纸砚。
来此的读书人,只要提笔做了诗词,便可张挂起来。
而后,大家在此驻足看张挂起来的诗词,做出品评。
此时,已有许多的读书人,挥毫泼墨了,墙壁上也挂了许多的诗词。
张太公不急着作诗,而是先看别人的大作。
总算,他终于能将方才的烦恼,忘了个干净。
而且张太公惊喜地发现,在这里,他遇到了许多的故旧,此时见面,个个分外的亲昵。
甚至还有一个老者,乃他年少时的同窗,都曾拜入名师门下学习,只是大家都在各县,虽有书信往来,却几乎难有见面的机会。此时见面,分外的亲热,彼此拉着手,叙旧了许久。
“怎还有商贾来?”张太公瞥眼,却见有穿布衣、布鞋之人进来。
他皱眉,商贾是很好辨认的,太祖高皇帝不许商贾穿戴丝绸,所以许多商贾,便让人裁剪上好的松江布来穿戴,有的好布,价值并不比丝绸要低。
“据闻此次诗会,谁都可以来,并无门禁。”周举人在一旁低声道。
张太公嫌弃地摇着头道:“大煞风景,大煞风景。”
正在此时,却有一行人步入其间。
这些人不多,只有七八人而已。
朱棣为首,随之而来的,有杨荣、胡广、夏原吉、金纯、金忠人等,除此之外,还有两个翰林学士。
朱棣也只是想看看这诗会是什么样子的,因此,大队的人马即将抵达栖霞的时候,便先行一步,等到了群儒阁,又撇开了随行的扈从,只带着几个重臣进来。
“群儒阁……”念着这三个字,朱棣有些无语。
好在在这儿,没有什么是张安世干不出来的,他习惯了。
眼前见这里张挂的许多诗词。
许多读书人驻足,激动地窃窃私语。
更有人看完了诗,意犹未尽,又开始说到了太平府。
“太平府这一次,怕是要遭殃了,听闻……胡公昨日就入宫了。”
“朝中诸臣,胡公至贤,有他在……”
后头的话声音越来越低。
读书人嘛,凑在一起,就爱讨论这个。
听说有人讨论胡广,朱棣将目光笑吟吟地落在了胡广的身上。
胡广:“……”
“现在粮价涨得这样的厉害,依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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