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安世对于会试,是少数人里不甚热心的人。
这是读书人的事,好像和他没有什么关系吧。
倒是夏原吉,满面红光,将榜呈送朱棣,朱棣大抵一看,便道:“此次会元,竟是北人?”
朱棣显得十分诧异。
众臣也都愕然,尤其是胡广,历来……都是江西籍的考生,包圆了会试和殿试前三的,若是前三之中,有一个不是江西籍读书人,都属于意外。
可谁料到,这一次……居然出现了一个北人。
朱棣惊骇地道:“有趣,这个马愉,乃莱州府人,诸卿对此人可有印象?”
众人默然,眼中都有着茫然。
对于北方的读书人,大家有印象的并不多。
张安世却依稀记得,明朝第一个北方的状元,好像是姓马,却不知是不是此人。不过此人生平,照理来说,应该是在下一场科举中高中状元的,不应该是在永乐十八年高中。
好像是因此这一次科举时,进京的途中,因为听闻母亲生病,所以不得不放弃了科举。
莫非历史已经改变?张安世的许多药方问世之后,医药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他的母亲虽得了病,却没有病重到危及生命的地步,所以……原本该在三年之后大放异彩之人,最终提前散发出光芒了。
“此人厉害,不曾想,山东籍的读书人,竟也厉害如斯!”朱棣整个人满面红光。
出于对科举南北的失衡,现在突然出了一个异数,对朱棣而言,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第428章 奉旨拿人,一网打尽
显然张安世在这文楼里,是略显尴尬的。
谁中会元和他有个屁的关系吗?
现在他正忙着挣银子,没有其他的功夫。
不过朱棣在短暂的神清气爽之后,便道:“殿试及早进行,张卿,你留下,朕有话要询问你。”
张安世一本正经地点头称是。
待众臣退去。
朱棣站了起来,习惯性地背着手,看了张安世一眼,便道:“哎……朕这些日子,是越发觉得精力不济了。怎么样,现在太平府如何?”
“太平府这边,已在日夜不停地造船了。”张安世顿了顿道:“不久之后,应该就会有成效。”
朱棣道:“这船料如何而来?”
张安世道:“栖霞商行,在此之前就曾储备了许多,是在永乐五年开始,便有意储备了,当初邓健刚刚出海不久,臣料想到,将来若是朝廷要开海,可能大有可为,而如今,果然四处都需船料,臣让商行转手售卖出去,价格……倒是涨了不少。”
“除此之外,便是福建、江浙一带,当初朝廷下西洋,也制作了不少的船料,其中有不少,还在各处官仓之中,如今……这下西洋的舰船已经足够,所以不少商贾前去购买。”
朱棣听罢,皱眉起来,道:“这船可是好东西!现如今,既然人人都在求购船只,那么何不将这些船料,让栖霞商行自个儿制成舰船售卖,何须售之于人,教人挣了这造船的银子。”
张安世笑了笑道:“陛下,且不说商行应该抓紧着更重要的事,实在是分身乏术,若是什么利润都去挣,可能会影响到自己的主业。这其次嘛,既是新政,就要让人尝到好处,若是天下的好处,都被栖霞商行独占,臣倒以为,这对新政的推行是大大不利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无利不起早嘛。何况,栖霞商行的买卖已经足够大了,唯有这天下越是繁华,栖霞商行未来的得利,也会水涨船高,可若是将所有的好处都端走,又何来天下越来越繁华呢?”
朱棣听罢,颔首道:“朕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不过是询问一二而已。”
朱棣想问的话也问完了,张安世便告退而出。
没法儿,他实在太忙了。
而此时,文渊阁里却是热闹无比。
如今太平府被陛下封了出去,文渊阁要处理的事务,主要变成了十八省。
如今虽然太平府和十八省剑拔弩张,可毕竟不是在一个锅里吃饭,反而轻省了许多。
对于今年的科举,大学士们却有自己的看法。
胡广很遗憾,他特意让人寻了马愉的卷子来看。细细看过之后,不断地点头称赞:“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此子大才!”
人家是真有才学,不到你不认。
杨荣也是读书人,虽不喜读书人的迂腐,却也有爱才之心的,当即也看了,便也忍不住欣慰地道:“这样的文章,确实教人眼前一亮。”
胡广道:“天下就该多一些这样的人,如此,何愁天下不宁?”
杨荣微笑道:“天下不是靠锦绣文章,就可以大治的。”
胡广的脸顿时又青又白,踟蹰了老半天,最后幽幽叹了口气道:“算了,说不过你。”
杨荣心平气和地道:“非你逞不得口舌之快,只是你自己心如明镜,其实早已知道这些道理了,只是你不愿承认罢了。”
胡广叹道:“杨公,我所不忍者,乃是新政便新政,何必要将读书人斩尽杀绝?似马愉这样的人,寒窗十年,天资绝顶,这般天地滋养不知多少年才能出来的俊秀……难道也不能容下吗?”
“哎……新政太急了,应该缓一缓,慢几步,对读书人该好一些。”
杨荣此时便又含笑道:“天下的事,无非就是一个利字而已。新政要生利,就要剥走从前得利之人,从前什么人得利,在新政里头就要吃苦头,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顿了顿,他接着道:“事上哪里有什么两全的事,就如你胡公,既想天下人安居乐业,却又希望天下太平,你和你的那些朋友们依旧不失自己的好处,若如此,那就不叫新政,这叫神仙下凡尘,天上掉金子了。”
胡广道:“我是不成了,我阻止不了这样的事发生,也说不过你,不过……”
胡广顿了一下,低头看了看文章,才又道:“可天下总还有后来人,老话说的好,长江后浪推前浪,我大明这样多的读书人,将来的后生更加可畏……”
此言一出,杨荣却沉默了。
在文渊阁,他一直胜胡广一筹。
可胡广这番话,却不知是这个老实人有心,还是无意。
却一下子将儒家的生命力,不经意之间给抖了出来。
后来之人。
张安世这样的人,只是一时的,历史上,并非不是儒家永远把持朝纲的时候。
从汉初的黄老之争,到汉末的党锢之祸,儒家不是没有像这些年一般,遭受过巨大的打击。
可最后又如何呢?
最后儒家的教育通过广泛的宣教,无数的儒家子弟,不乏人杰,可能现在不能奈何你,可将来十年后,二十年后,这些俊杰奔涌而出,自然会有清算的一日。
他们会拼命的进入朝中,接受皇帝的征辟,从而把持权力。会写文章,重新建立新的舆论。会通过各种同乡、故旧的关系,联合起来,形成一种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是实实在在的力量。
最终……这天下的一切,终又能回到他们的手里。
多少张扬一时的帝王和人物,不最终都失败了嘛?
杨荣露出一丝微笑,他没有说下去,只道:“拭目以待吧。”
胡广道:“马愉这样的俊杰只要还在,我可无忧。”
胡广似乎察觉到了杨荣内心的失落,也不禁自鸣得意起来。
两月之后,翰林院进书《孝录事实》。
此书,乃古今史传诸书所载孝顺之事而成。全书共十卷,收录孝行卓然可述者二百零七人。每事为之论断并系以诗。
恳请皇帝亲自为此书作序。
说穿了,这就是《春秋》孝子版,通过一个个古往今来孝顺的故事,推崇孝道。
朱棣作序之后,命人刊发,赐文武群臣以及国子监和天下学校,命天下人研读。
张安世作为郡王,当然也收到了此书,每天一个孝顺小故事,不读是不成的。
在古代,修书的乃是一个皇帝是否文治的证明,属于实打实的政绩,张安世作为近臣,不但要读,说不定将来,朱棣何时讲起此中典故,自己还要能够应对。
如若不然,陛下是要生气的。
毕竟这是事关孝道,而孝在古人看来乃是一切的根本,不孝的人自然不忠,不忠之人自然不义,不忠不义不孝,狗都不如。
张安世只好乖乖地看书,并且让人又刊印了数千本,至太平府上下传阅。
张安世甚至自己写了一封读后的奏文,盛赞自己读过《孝顺事实》之后潸然泪下,感念父母之恩云云的感悟。
似乎张安世还觉得不满足,又上奏一封奏疏,也是关于这《孝顺事实》之用。
过了几日,陈礼来见张安世。
“殿下,查清楚了,太平府里头,果然有不少的读书人对殿下甚为不满,不过多是一些酒后之言……”
张安世笑了笑道:“你说该怎么办?”
陈礼笑着道:“殿下一向宽宏,若是以往,往往对此置之不理。”
这是实话,张安世其实并不是一个好勇斗狠之人,只要不犯下实实在在的罪,张安世一般情况,是不会让锦衣卫去动人的。
锦衣卫的纪律十分森严,不得驾贴,断不可轻易拿人。
所以陈礼认为,这一次应该也差不多。
张安世却道:“其他地方,这些人怎么弄,这是他们的事,可在太平府这个地方,若是继续纵容他们,那我张安世岂不成了王八?”
“王八?”陈礼有点转不过弯。
张安世脸上的笑意收敛,冷冷道:“建了图书馆,给他们读书,好声好气的伺候着,照顾治安,便捷他们往来的交通。转过头,却教他们成日指着本王的鼻子骂,这岂不是和那娶了妻,这妻子却背着人私通的王八没有区别?”
陈礼一听,顿时磨刀霍霍。芜湖郡王是不能做王八的,谁敢绿殿下,谁就得死。
于是陈礼目光炯炯地看着张安世道:“那么殿下的意思是……”
张安世言词简洁:“一网打尽,统统拿下,一个不留。”
陈礼立即干脆利落地道:“喏!”
随即,匆匆去了。
张安世则坐下,看着陈礼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隐忍了这么久,现在……终于可以动手了。
张安世的目光,突然变得阴沉,一改往日的和颜悦色。
今时不同往日,眼下的太平府,是他张家的天下,若是再这样放纵下去,任凭这些人蛊惑人心,可能他张安世的基本盘也要动摇了。
既然如此,就只好动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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