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他早已明白的事,至于有没有实质的证据,其实也不是很重要。
宰相万域楼就站在玉天子不远处,一直低着头弯着腰,连呼吸声都很细微。
他没看,但他知道那份奏折里写了些什么,也知道那奏折里会提到谁的名字,不会提到谁的名字。
天子把奏折放在一边的时候,万域楼感觉,是有一把刀悬在了他的心脏上。
他不知道那刀会不会落下来,什么时候落下来,这种感觉才可怕。
片刻后,万域楼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陛下,罪臣那逆子……”
万域楼才开口,就看到天子摇了摇头。
“先不说这个。”
天子看着远方。
他问:“这场仗已经打了有六个多月了,你猜测,娄樊人会在什么时候退兵?”
万域楼心里打鼓,陛下说先不说这个,并不是说不说这个,先不说,意思是以后会说。
可他现在只能先回答陛下的问题,因为他还是大玉的宰相,还是陛下身边最被看重的臣子。
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的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后,万域楼回答了天子的问题。
“最多再三月。”
万域楼说:“等到了秋末冬初,娄樊人所携带的粮草物资基本就会耗尽,而在冬泊境内的二十几万娄樊虎啸军,也会因为粮草匮乏而被击败。”
他说到这看了看天子,天子还在看着远方。
万域楼小心翼翼的继续说道:“仙唐城外的二十万虎啸军只要败了,宗政世全就必须考虑退兵。”
宗政世全,是娄樊帝君的名字。
天子道:“他若退兵,你觉得朕派去冬泊的大军,能否乘胜追击?”
万域楼摇头:“臣以为,不能。”
天子回头看他。
万域楼道:“宗政世全这一战,只要退兵就是败,可只要大玉和娄樊的军队追击,他就还可能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天子又问:“如果如你所言,娄樊人损失了三十万虎啸军,还丢掉了整个冬泊用十几年时间织造的网,大玉算大胜么?”
万域楼又摇头:“臣以为,不算。”
他抬头看向天子。
他说:“这一战后,娄樊国内必有反对的声音,也必有对这一战是否该打的质疑,这一战的大胜不在于那三十万娄樊虎啸军,也不在于让冬泊人不敢再左右摇摆,而在于……”
万域楼停顿片刻,在仔细思考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是否正确,是否合意。
他说:“这一战大胜的地方在于,娄樊国内,对于宗政家族统治的绝对支持,产生动摇。”
天子笑起来,虽然只是嘴角微微上扬。
万域楼继续说道:“宗政家族对于娄樊内的统治,本就严苛霸道,这一战后,宗政世全必会更加严酷的惩治赫连家。”
天子微微点头。
如果不是赫连予的十万大军被林叶挡住,那么宗政世全图谋的闪电战术,就真的会奏效。
宗政世全这一战要打的,就四个字……其疾如风。
万域楼道:“赫连家被处置,就像是本就波涛暗涌的湖面,被一块石头砸起了浪,明里暗里,水都动了。”
他说:“只要筹谋妥当,用娄樊人瓦解冬泊的办法,也能瓦解娄樊,这才是这一战意义所在。”
天子听到这,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说:“满朝文武,满眼都是贤才,可他们终究还是和你差的太远……朕很庆幸,你还没老,朕也没老。”
万域楼跪在那,俯身:“陛下,臣身为宰相,一直都在要求所有人当洁身自好,当严于律己,当知法守法……”
他看向天子:“臣,请陛下降旨,免去臣宰相官职,把臣交由法司查办。”
“查你?”
天子笑了笑:“查你还用法司?朕自己就可以把你说的清清楚楚了。”
万域楼:“陛下,臣是百官之首,臣当做表率。”
天子道:“苍策的事,你就暂时不要管了,朕自会有说法,只是还要等等。”
他说:“因为你,因为柔儿,朕许他犯错。”
万域楼不信。
陛下不许任何人犯错,陛下既然许了,那他儿子就不是在犯错。
所以在这一瞬间,万域楼忽然间醒悟过来什么。
天子道:“过几年吧。”
这四个字,似乎含义复杂。
两个人都安静下来,万域楼不知道此时再说些什么,天子也没有什么想说的。
安静,很好。
天子看着太阳从西边落下去,云彩变成了红色,又变成了黑色,和夜晚融成一体。
“小古。”
天子不想看了,他吩咐一声:“传旨下去,朕三日后启程往孤竹。”
古秀今俯身:“臣遵旨,臣马上就把旨意宣下去。”
天子迈步。
万域楼连忙起身。
天子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就不用跟着了,去孤竹,也不用跟着了。”
万域楼脚步僵住。
天子说:“冬泊的战事为主,你在云州坐镇,朕心里也踏实些,朕从不疑你,你也不必疑朕。”
只这片刻,万域楼僵直的身子就又松开了,他俯身:“臣,明白陛下心意。”
孤竹不大,所以不值得陛下亲自去。
但陛下不去,是因为缺个理由。
现在,有了。
第361章 天子心意
大玉的禁军队列整齐的等着天子出行,每一名禁军士兵都足够高大足够雄壮。
百姓们远远的看着,被禁军气势所震慑,不敢靠的太近。
这支禁军站在这,不动如山,但只要动,便动如洪流。
天子从院门出来,站在台阶上往四周看了看。
所有禁军士兵将右臂抬起来横陈在胸,每个人的目光都充满了炽热的敬畏。
而远处的百姓们,则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
天子朝着百姓们挥手,然后迈步走向御辇。
万域楼带着留守百官恭送天子,每个人心里似乎都有着很复杂的感觉。
天子去孤竹,这代表着什么?
刚刚听闻大将军林叶和东北经略宁未末遇袭,陛下就要赶去孤竹,这是一种态度。
这态度是给孤竹人看的,也是给大玉的百姓们看的,是给文武百官看的,更是给在冬泊的某些人看的。
天子的意思是……朕派去远疆的大将军和地方主官全都遇到了伏击,这种事,天子要过问。
朕派去的人,朕要给他们撑腰。
登上御辇,天子挥手,百官叩拜。
“圣人。”
古秀今在天子身后说道:“贵妃娘娘已经上车了,可以起行。”
天子嗯了一声:“那就走吧。”
在御辇后边的便是万贵妃的车驾,这位贵妃娘娘不管陛下去何处都能随驾,其隆宠可见一斑。
车里,天子坐下来,身边只有古秀今一个人伺候着,还有两大箱子的书籍。
天子喜读书,兴趣庞杂,什么书都会看。
这御辇足够大,车厢两侧有足够的地方站着护卫,如果满员的话,两侧分别可站二十余人。
可是车厢两侧一共只有四个人,而且这四个人还都有他们的座位。
两个身穿软鳞甲的大内侍卫,看起来面沉似水,不苟言笑。
还有两个则是身穿红袍的上阳宫神官,看那红袍上的绣纹就知道其地位有多高。
而此时此刻,在万贵妃的车驾后边,第三辆马车里坐着的人,谁也没想到她们也会随行。
一个是拓跋烈的妹妹拓跋云溪,一个是林叶的妹妹谢子奈。
没想到,但是看到了,所以刚才满朝文武才会心事重重,也不得不百般猜测。
如今大玉北疆有两位大将军,两位大将军还都有个妹妹。
现在,这两位大将军的妹妹都随陛下的御驾出行……
林叶的妹妹为什么会随行,其实不难猜,因为林叶遇袭,陛下带上子奈姑娘一起去是情理之中。
可带上拓跋烈的妹妹,这意义似乎就变得复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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