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民,是可悲的存在,这是毫无疑问的。
“……我很小的时候就成为了浮民。”墨玲闭了闭眼睛,回想起了那段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的记忆。
“我们家本来是长亭附近的居民,日子说不上很好,也不算很坏,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地里就种不出粮食了,父亲因为缴不起赋税,只能抛弃土地和户籍,带着我和母亲离开了那里,我们变成了像是浮沉一样活着的浮民。不过,其实最开始变成浮民时,我们还没有沦落到最艰苦的境地。”
墨玲苦涩地笑了笑,对文光说道:“朔州这里呀,从很久以前就因为靠近长亭山,没有什么耕地,朔州人想要生活得好一点,就只能去别的地方谋生计,所以朔州的商人和商队是很出名的。
父亲和母亲没有了土地之后,就开始在这些商队或者商人的家中做零工,开始的时候还不错,虽然很累但是还能得到工作,但是慢慢地母亲生了病,家里只有父亲一个人可以出去工作,那点微薄的收入不仅要负担食宿还要负担母亲的药钱。
这样的日子实在太苦了,然后终于有一天,父亲为了弄钱,去了一个很远的人家做工,结果在回来的路上被妖魔袭击了,最后我和母亲只能从和他同行的人那里拿回他对一只衣袖……”
墨玲的声音哽咽起来,眼泪从她的眼眶中大滴大滴地砸落,一旁的女官看得实在不忍,上前去将她搂在了怀里,然后用手帕轻轻擦干了眼泪。
墨玲感激地对女官道了一声谢,自己接过手帕将眼泪擦干了,“……父亲不在了之后,家里唯一能赚钱的就只有我了。母亲因为父亲去世,病情变得更加严重,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昏迷了。
然后,在某一天,我从做工的馆舍回来的时候,发现她握着父亲的那只衣袖,也永远离开我了。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办,只能用自己的自由去给父母换了一个还算体面的葬身之地。”
说到这里的时候,墨玲的语气已经平静了下来。
但是在文光看来,她的神情与其是平静,倒不如说是麻木……
“这就是朔州。”
墨玲抬起眼眸,用一种直白到冒犯的眼神看向已经坐直了身子的茶朔洵和文光,“我的经历只是许许多多浮民中最不足道一个而已。朔州就是这么一个逐渐走向末日的地方而已……
所以,给了浮民们一条生路的恒光大人,毫无疑问地就是我们的恩人。”
“生路?”
茶朔洵问道:“什么生路?”
他和文光相互对视了一眼,双方的心中都有了同样的猜测:这个女孩口中的“生路”可能和朔州侯的异常富裕有关!
墨玲奇怪地看了一眼茶朔洵,似乎有些不满地说:“主上不清楚吗,朔州有矿山呀?朔州已经开了很多年的矿了,每年都向国府缴纳大量的税金呢。”
原来如此,茶朔洵终于明白了朔州侯的秘密。
他轻轻笑了笑,眉目如画。
——原来朔州侯真的是藏下了一个矿山呀。
“那个矿山是不是在墨池附近?”文光也若有所思地问道。
“是啊。”
墨玲理所当然地答道:“恒光大人为了我们浮民的生计,特别允许从浮民中招收矿工呢。”
然后她有些抱怨地说道:“也因此,恒光大人也承受了很大的压力,他不得不增加了向上面送去的税金,这才说服了国府同意了让浮民也参加了这项工作……”
茶朔洵的笑声突然打断了墨玲的叙述。
他眉眼生动地舒展着,眼中闪烁着嘲弄的冷芒,“虽然很失礼,但是我不得不戳穿你的美梦了。”
文光哀怜地看向墨玲,望着那个因为茶朔洵的这句话而不知所措的女孩,心中发出一声叹息。
“……朔州啊,从来没有向国府说过它有矿山呢。”
墨玲的瞳孔剧烈的紧缩,她的心脏突然开始猛烈地蹦跳。
“也就是说,你们口中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能让浮民也能去开矿的恩人,其实啊,只是用了一个美丽的谎言,在骗你们去帮他卖命而已。
至于为什么会允许浮民获得这份工作,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如果让普通的百姓参与进来的话,这个消息根本没办法瞒住吧?
而浮民则不同,他们什么都没有,只能如果溺水的人一般,紧紧攀住那家伙从岸上丢下的这根绳索,口风肯定会严密得要命……就算消息会在浮民中流传出去也没有关系,有更多的人来为他工作会更好。”
茶朔洵轻笑着说出了这个冷酷的真相,曲起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就如同敲在了墨玲剧烈颤动的心房上。
“那家伙还真是人才啊……”
茶朔洵话中的意味绝对不是夸赞的意思。
而墨玲已经完全僵木了。
“你不相信也没关系,”茶朔洵似乎猜到了墨玲内心的不愿承认,他目光深深地看了墨玲一眼,“这个事和墨池令也脱不了关系,他还没有逃走。我会派人把他抓过来好好地询问,到时候,真相是什么,自然会水落石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