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失道。
其实,只要王能承认自己的错误, 重新回到正确的道路上,那么失道的罪就会解除。
但是, 自从十二国有史以来,却基本没有王能放下自己的傲慢之心。
甚至,对某些王来说,在失道的那一刻,他便有了死志。
与其承认自己的错误,他们宁愿去蓬山退位,结束自己的生命,也不肯低下头来背负起罪责重新开始。
所以,初敕从芝草向着柳国的十二个州治传播开去后,立刻引起了天下震动。
而在初敕颁布的前一天——
已经进入了严冬,虽然朔州处于柳国的腹地,但是依旧是滴水成冰的天气。
除了靠近海边的最南边之外,几乎所有的百姓们都进入了“地屋”之中躲避严寒,朔州的百姓们原本也不例外。
但是秋末时从长亭山中大量涌出的土匪打乱了百姓们按部就班的生活,他们原本储存在地屋中的资源很多都被抢走了,受害最严重的就是最早被土匪们占领的三城,其中又以泰丰受害最严重。
这是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晚,泰丰的一个小里中,一个干瘪枯瘦的老头子将家中的最后一点木材丢进火炉之中,看着那慢慢吞噬了木头,逐渐盛大,却最终会熄灭的橘红色热烈之物,他眼眸之中的一点光芒也好似和这火焰一般,进行着回光返照。
他的家中已经没有其他可以支撑着他度过寒冬的东西了。
食物也好,取暖的木材和炭也好,御寒的衣服也好。
全部都被那些从山中涌出的恶徒抢走了。
更甚至,能够接济他的亲人都没有了。
也是在这样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晚,暴徒们冲入了这个小里中,粮食、炭火、药物、衣物……一切东西,能抢的都抢走,不能抢的,就全都消灭掉。
女人、老人、小孩,凡是无用之物,全都在那深沉的夜色之中哀嚎着死去了。
老人因为反抗暴徒们砍向家人的刀锋,不要命地想要和一名暴徒拼命,但是却被那人轻而易举地推倒,撞向了墙壁,摔昏了过去,那暴徒以为他摔死了,反而让他留下了一条小命。
但是,这只有他存存活的世间,即便留下了他这条命,那又该如何呢?
里已经空荡荡的了,屋外只有呜咽着的北风,就像是他无辜死去的家人们的悲惨哀嚎,昼夜不歇地在天地间回响。
所以他甚至没有进入地屋,而是搜罗着村里的木柴和残存粮食,尽量地多活一天,直到,他给村里所有的人都造好坟墓为止。
“一百二十。”
老人僵硬的嘴巴里念叨着这个数字。
这是他已经造好的坟墓数。
他收拢着每一家的尸体,将他们埋入一座坟墓之中,就像是在为自己收葬一样。
但是他已经有预感了,他恐怕不能继续让村人入土为安了。
因为他的时间到了,他也即将回到他的亲人们中间去。
可是,即使明知道死亡的脚步声正在一步步接近他的身后,这个老人却反而露出了一点松弛的笑容来。
火焰在最热烈的燃烧之后,慢慢地衰落下来,明艳的橙黄色也转为更黯淡的橙红色。
呼啸的北风终于突破了这火焰助力的热力防卫,从墙壁之中渗透进了屋子里。
寒意伴随着死亡慢慢地收网。
老人眼中的光芒也随着焰火终于熄灭。
“天,为什么呢?”
这老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问出了他心头发酵已久的疑问。
为什么呢?他们那么努力的生活,那么认真地拜托过王。
但是为什么他们依旧会得到这样的结果呢?
他没有得到回答。
他死去了。
带着他的疑惑,他的麻木,他心底最深处的,说不出来的恨意,永远地进入了黑暗之中。
而窗外,天边开始出现一抹亮光,呼啸的北风也不敢再呜咽。
天要亮了。
而这处小里,则真正的,完全的,坠入了黑夜之中。
十日之后,从宁州派遣而来的禁军们便进入了朔州之中。
他们不仅要将王的初敕颁布天下,也要将朔州的情况探明,然后传回芝草去。
纷至沓来的马蹄声终于到达了这个死寂的小里。
在进入这个里之前,带路的士兵还对自己的同侪笑着说:“之前我们护送主上回芝草的时候就经过了这个小里,那时候台辅因为身体虚弱,还在这里休息了一天呢。”
他的同侪是宁州人,之前从未来过朔州,听自己的同侪这样说,还颇有兴致地笑道:“那你不是很熟悉这里?”
“熟悉说不上,但是这里是个不错的地方。”
虽然因为赶路,他们已经十分疲惫了,但是这个士兵也愿意和他的同侪多说两句。
“咦,既然说不熟悉,那为什么又说这里是不错的地方呢?”
那个小兵回忆着那天的情形,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因为他们向主上和台辅供奉了很丰厚的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