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县尉和负责守门的人说话,那边鹰眼男子招呼一些人拿出绳子,绳子很长,尾端有钩子,在空中旋转几圈,猛地甩出去,就勾在县衙围墙上。
这整套动作,他们做得熟练之极,非常迅速,显然都是些攀爬墙壁,潜入门户的行家里手。
众人顺着绳子,很快爬上墙头,再跳到县衙里面。
这些人刚刚消失,县衙外无声无息地,又来了一队人,犹如在黑夜里突然冒出的鬼影。
这队人只有两百来个,差不多只有前一队人的一半。
人数虽比前一队人少,但他们身上的气势凌厉,让人胆寒,那是杀过人见过血,从无数危机里生出的气势。
在将要到达县衙时,这队人迅速分做两股,一部分人先跑到围墙下,双手抵住墙壁,弯腰弓背,稳稳地停住不动,弓起的脊背好像一排静默的小山。
另一部分人跑几步后,脚在地上猛然一蹬,整个人腾空而起,落在那些背脊上,再借势跃上墙头。
接着有一半人快速跳了下去,然后县衙靠近门口的地方传出响动,似乎夹杂着人的声音,却刚刚发出就被堵住,飘散在夜色里,没激起一点波澜。
另一半的人跨坐在墙头上俯身,向墙外的人伸出手。
围墙下的人直起身,先往后退开一段距离,然后快速跑过来,冲到围墙下时跳起,恰恰拉住他们的手,跟着也爬上了墙头。
这队人行动敏捷,配合默契,没借用任何工具,他们就翻过了围墙,并且中间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这一堵墙,对于他们来说,只不过是路上的一道浅沟,越过去不费吹灰之力。
不过转瞬间,他们也进入到县衙里。
两队人先后翻过围墙进入县衙,都没有发现,就在距离他们二十几步的地方,大道旁的一栋房屋后面,躲着二三十个人,把他们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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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长河在鲁阳三人走后,马上派出兵士,分头召集人手。
因为担心县衙这边,等聚集二三十人时,他就带着这些人先走一步,交代让后头招来的人都赶紧往县衙来。
他带着人过来时,是走的那条隐秘小路。
或许那不能称为路,是在一片房屋间穿梭,有时甚至要在挨着的两座房屋之间,极狭小的缝隙中穿过。
若不是有居住于此的人带路,他们就要迷失在这里,根本找不到县衙的方向,不知会走到哪儿去。
就在他们要转过最后一座房屋,出来到县衙前面的大道时,忽然发现一队人,顺着大道跑到县衙的围墙底下。
这队人有几百个,他们只有二三十人,不是对手,于是赶紧缩回去,躲在房屋后面,悄悄探头出来观察。
等这些人进到县衙里,他们正要出来,忽然又来了一队人。
后来的一队人数少一半,可从这些人的行动和散发出的气息,他们觉得,这队人的实力,比上一队还要强。
他们只好又缩了回去。
直到后来的这队人也进入县衙,外面再没有动静,他们才从房屋后绕出来,朝县衙过来。
“宋大哥,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有两伙人?”有人忍不住问。
“县太爷找了帮手。”宋长河沉声答道,“先前蒙脸的一队人,是来杀县太爷的,后来的一队人,是易大将军手下的边兵。”
而且是镇守徐州,上过战场杀过敌的精兵。
他有一个好友被征入军队,和厉国兵交手,数次生死之间磨砺出的气质,和那些人一模一样。
那些人中好些脚上穿的鞋子,在他们跃上墙头时,在墙里墙外的火光之中,他看得清楚,是军队里统一分发下来的,好友几次回家都穿着。
平阳县在易大将军军队的后方,厉国兵过不来,所以一般情况下,边兵不会往这儿来,现在忽然来了,还是在半夜,跟在那群贼人的后面,只可能是早就约好的。
黑暗里,宋长河一双锐利的眸子眯起,嘴角泄出笑意。
原以为县太爷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等不及人全部集齐,带着二三十人就急急忙忙赶来相救,心里做好了恶战的准备,谁知县太爷早有防范。
县太爷已经布好陷阱,只等瓮中捉鳖。
“啊?是这样?”边上的人听到,顿时放下心来,欣喜道,“那县太爷没事了。”
他们也没想着问问,或是质疑一下,宋大哥是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在他们的心里,宋大哥一向都是最可靠的,宋大哥说那是边兵,是县太爷请来的帮手,那就一定没错。
宋长河道:“虽说来了这么多帮手,情况比我们预计的要好,但刀剑无眼,兄弟们都要小心,不能大意。”
众人连忙回应:“是,宋大哥。”
眼看要靠近围墙,可以看见火光,迅速往县衙内里而去,那些人都应该已经离开这里,但宋长河还是竖起一根手指到嘴边,“嘘……”了一声,众人瞬间安静下来。
围墙边上要是有人守着,如果是敌人,自然越晚惊动他们越好,如果是边军,仓促相见,双方没来得及表明身份,怕引起误伤。
他们先前说话的声音本来就小,这时不但不敢说话,连脚步都放得轻轻的。
宋长河点了一个人,比划手势,那人会意,跑到围墙下,面朝墙弯腰弓背,用手抵住墙壁。
这是刚刚学来的翻墙方式,虽然他们没有这个本事,能够用这方法翻过围墙,但宋大哥有。
宋长河跃上围墙之时,县衙内突然灯光大亮,喧闹陡起,围墙外的人都是悚然一惊,他却稳稳当当地站在围墙上。
往县衙里望,人影憧憧。
这是两边相遇,要打起来了。
宋长河跳下围墙,往县衙大门跑去。
在门口附近,有十几个人倒在地上,挣扎着,想要挣脱捆住身体的绳子,他没理会,径直过去打开大门。
门外的人蜂拥而入。
后面又有赶来的人,都一起往门口涌入,朝县衙里面跑去,边喊:“冲!”
有人要杀他们的神仙县太爷,他们要赶去,挡住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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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县尉带人冲到县衙里,他对这里十分熟悉,夜里值守的衙役睡在哪些房间,谢知县和护卫们睡在哪些房间,他都知道。
县衙里面很安静,黑漆漆的,谢知县还没发现他们闯入。
再转过这面墙,就到了两排厢房,他们就要大开杀戒了。
他心里已经计划好,等会让别人厮杀,他只管带着人找到谢知县,一定要亲眼看着他被杀死。
到了!
他一手指向厢房,目光狠厉,因为担心惊醒睡在里面的人,只是张开嘴唇,无声地喊:“杀!”
众人还没冲过去,突然喊声大作,人群涌出,举着火把,把县衙里照得通亮。
谢亦云站在人群前面,护卫们紧靠着她的两边。
苏亮的人终于还是来了。
面对四百来个恶徒,她心里有些紧张,更多的却是高昂的战意。
“李县尉。”
谢亦云目光往对面一扫,定在领头人身上。在得知李县尉和苏亮勾结紧密之后,她就猜测,今晚带队袭击县衙的人,很大概率是他。
毕竟苏亮那头的人,没人比他更熟悉县衙的情况。
现在看这个领头人,身材很像,但这人蒙着脸,她见李县尉又不多,不能确定,先诈一诈。
谢亦云握紧手中的刀,冷笑道:“既然来了,何必蒙着面巾,不如揭下来,我们坦诚相见。”
李县尉瞳孔骤缩,他没想到,谢知县早有防备,也没想到,谢知县知道是他。
注意到他的神态,谢亦云知道自己猜对了,这人就是李县尉。
“你们也是来杀本官的?”她逼视着对面的人们,“你们好大的胆子,敢来杀朝廷命官,就不怕罪及家人?”
她的目光锋利,如淬冰的箭,寒凉、锐利,逼得众人微微往后退。
“别怕他!”李县尉一把扯下面巾,脸上狰狞,“事已到此,没有退路,他们只有几十个人,不是我们的对手,杀了他们!”
确实没有退路,刀剑已经亮出,过后谢知县也饶不了他们。众人抛开心中生起的一丝犹豫,举着兵器就要杀上前去。
“还有我们呢!”身后忽然有声音传来,“谢知县可不止几十个人。”
李县尉霍然转身。
在他们的身后,许多人正在往这里跑过来。
是边军!
他和边军打过交道,一眼就看出,这些都是边军。
而在更后面,还有人跑来,兵卒、农夫、码头上的苦力……一边叫嚷:“县太爷!哪个敢杀县太爷,我们来了!”
大势已去。
李县尉面露绝望,回头看向谢亦云,那人却没有看自己,目光落在他的身后,很远很远,那些贱民的身上。在火光的映衬下,那人凌厉的眉眼中,隐约透出一股暖色。
谢亦云觉察到李县尉的视线,并没有给出一丝余光,她仍然望向远处,看着跑来的百姓,听着他们的呼喊,心头涌上一股暖流。
这是她的百姓,在她危难之时,不顾性命,赶来相助。
“杀!”李县尉眼珠暴突,猛地扑过去,却是扑向边兵,其余人也跟着他,转身奋力往外杀去。
谢亦云顿悟这些人的意图,眼见事败,他们想要逃跑了。
这可不行,今夜敢来县衙杀她的人,都是目无王法,穷凶恶极之徒,她没打算放过一个。
谢亦云抽出宝刀,率先冲了上去,护卫们紧紧跟在她身边,衙役随在身后,一齐冲入战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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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县衙内展开一场激烈的搏杀,鲜血飞溅,惨呼不时响起。
谢亦云一刀又一刀地砍出,就像她平时训练的时候,只不过这回砍到的是人。
按说她生在和平的时代,第一次面临这样的场景,亲手杀人,总会有恶心、不忍、不适……但没有,她心里没有一点点多余的情绪。
或许是在这你死我活的时刻,那些情绪都来不及生起。
她什么都来不及想,只是凭借本能,挥刀、躲避。
当刀锋挥过,杨铁柱倒下时,眼瞳里最后映入的,是县太爷沾上鲜血的,面无表情的脸。
“应该要听大虎的话的……”
思绪顿住,他陷入了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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