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煜眨眼:“二哥惹的火,我哪儿能劝好呀?”
话音才落,堂前走来一人。
女子一袭云锦衣裙,长发挽作简单的髻,眉目清丽柔婉。
是沈林的娘,元陵姜氏的女儿——姜云清。
姜云清显然还在气头上,语气生冷:“沈林,你还知道回家?”
她眉眼间颇有些山雨欲来的架势,却转瞥见洛久瑶时烟消雨散,错愕一瞬:“……这位是?”
洛久瑶行了个礼:“夫人。”
未等她继续应,沈林接过话头:“阿娘,她与此次案件相关之人,因牵涉众多我生怕她为人所害,才自作主张将人接来府中。”
洛久瑶顺着他的话说:“是,夫人,沈哥哥心善带我来此,等案子有了眉目我便离开——我名许瑶,夫人唤我阿瑶就好。”
“原是这样。”
姜云清走来瞧她,目光和善,“阿瑶,名字好听,生得也好看。”
洛久瑶眉眼弯弯,笑得乖巧:“我瞧夫人面善,想来与夫人有缘。”
姜云清还想问什么,被沈林拦下了:“阿娘,沈煜背好了今日的功课,方才嚷着你瞧呢。阿瑶姑娘舟车劳顿,我先带她到客居歇息。”
沈煜微愣,转眼,二人已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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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久瑶被安顿在沈府的一处偏院里。
偏院不大,整洁干净,似是曾住过人的。
申时,侍从送来膳食,用过膳,天色便黑了下来。
居室窗前有一棵未冒新芽的槐树,树下扎了只精巧的秋千长椅,洛久瑶不常见到这些玩趣的东西,走去秋千处坐下,试探着摇摇晃晃。
入夜后的风是冷的,吱呀呀的摇了一会儿,她竟摇得有些困倦,于是侧躺下身,任凭微风吹着秋千小幅轻摆。
不知晃荡了多久,几乎要睡去的时候,眼前月色忽而被遮住,身上落了件氅衣。
氅衣上的温度未褪,有熟悉的草木香。
洛久瑶睁开眼,望见沈林的身影。
她迷迷糊糊的,恍惚间念了念他的名。
“沈林?”
沈林扶稳秋千,蹲下身。
怕惊了她,他的声音很轻,还染着笑意:“本是想来问问殿下初到府中是否习惯,现在看来,殿下适应得很好。”
洛久瑶尚未清醒,却知道他是在笑她,于是胡乱挥手去拍,小声嘟囔着:“明明是因为这里……”
这里是她曾熟悉的地方,也是他的家。
但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任尾音含糊不清的飘散在风里。
沈林凑过去试图听清楚些,猝不及防被敲了脑袋。
洛久瑶笑了。
她睁眼,抱着氅衣蜷起身子:“沈林,你也坐。”
她生得纤瘦,身形本就很小,如今蜷缩起来,秋千椅的另一侧空出足能容下一人余的地方来。
沈林依言在另一端坐下了。
洛久瑶支起身体,半倚靠着扶手,声音还软着:“你荡一荡呀。”
于是沈林扶着秋千架,轻轻荡了荡。
第18章
怕她才醒来又吹冷风,沈林晃荡的轻缓,秋千小幅摆动着,比起风吹也相差不多。
没一会儿,秋千停了,洛久瑶也清醒过来。
她歪了歪脑袋,看向坐在另一端的少年。
白日天色阴沉,这会儿反倒出了月亮,光线落在他略有些单薄的肩上,隐隐照亮他衣袖上的暗色莲纹。
洛久瑶垂首,才想起他早已将氅衣给了她。
“沈林,你风寒未愈,氅衣给了我,你再病倒了可怎么好?。”
沈林摇头:“院中无风,不算冷。倒是殿下冬日未过便在院子里打盹儿,风寒怕是要重了。”
洛久瑶偏不听,将氅衣递过去一角:“那你盖上些。”
大概是觉得同披着一件氅衣逾矩,沈林初时没接,道:“臣真的不觉得冷。”
洛久瑶便伸着手,许久没收回。
于是沈林接下,牵过衣摆盖在膝上。
秋千椅轻轻摇着,庭院内光线明亮,洛久瑶仰首。
这月十五已过去许久了,而此时明月高悬,月光还是很亮。
洛久瑶望着皎然的月色,余光里尽是身侧少年的身影。
浅白的月色流淌在他身上,覆在他的发梢眉端,他坐在那里,像极了一场稍纵即逝的梦境。
重回此地的不真实感再一次席卷而来,回忆与现实重叠,她低声开口。
“年年今夜,月华如练。”
沈林侧首。
月光莹莹笼过少女飘荡的长发,她的下颌扬起漂亮的弧度,颈侧那道伤口完全消了,留下一道暗色的印,印在小痣旁侧。
沈林收回目光,接道:“殿下所吟诗句,太悲凉了些。”
于是洛久瑶轻声笑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晚风拂面,她睁开眼,垂着双腿晃动秋千,转了话题:“这秋千比我在宫里见过的结实许多,坐三人也承得住,是哪家工匠做的?也该让宫里的工匠学一学。”
沈林轻笑:“是我兄长做的。”
原来是沈停云。
“原来是大人的兄长。”
洛久瑶脑袋靠在椅背上,望着一晃一晃的月亮。
“大人的兄长真好,我要是也有这样的兄长就好了。”
“殿下万金之躯,兄弟姊妹亦是常人家里所不能及的。”
沈林恭维一句,又道,“至于臣的兄长……幼时他不大爱理臣,长大后终于能与他有些话题说,他却总是在北地,很少回家了。”
他再不能习武,更不可能随军征战,沈停云与沈长弘不能带他去北地,反而将偌大一个沈家交了他。
洛久瑶道:“没什么差别的,是大人高看了皇家,至少大人的兄长会为大人扎秋千,而不是……”
她抬起右手,遮在眼前。
澄亮的月色被她的掌心遮住半数,余下些顺着指缝流淌进来,像是涓细的春溪。
溪水濡湿她的指缝,流过她的面颊,洛久瑶想,沈停云虽征战在外与家人聚少离多,却是真心疼爱沈林这个弟弟的。
——而不是如她的兄长那般,命司天监道她生身不详之言后在宫中大肆传播,后又派人跟去若芦巷欺凌于她,在霜寒九天时抢走吕姑姑买给她的取暖衣物,碾碎了她的指骨。
溪水霜冻,在指缝中结了冰,她的指节又开始轻轻颤抖。
洛久瑶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的嗓音中染着些许失落,见她欲言又止,沈林没有追问。
他道:“殿下若是喜欢秋千,臣……我也是会做的,若还喜欢旁的,城北的杂衣市亦有卖许多玩趣的东西,殿下想要什么都买来就是。”
洛久瑶鼻子一酸。
她想说“好”,唇畔微动,却先发出了一声呜咽。
身侧人原本只是低落,如今竟被他惹得哭出声来,沈林一时有些无措,匆匆倾身离她近些,想要瞧清楚她的眼泪。
秋千椅晃晃荡荡。
“二哥,阿瑶姐姐。”
孩童自院门跑至秋千架前,朝二人行了一礼,“方才找不到二哥,原来是在阿瑶姐姐这里……咦?二哥怎么把阿瑶姐姐惹哭了?”
洛久瑶才要开口,沈煜已毫不见生的朝秋千椅上爬。
挤进二人中间,他抬手去擦拭洛久瑶颊侧的泪水,稚声稚气道:“姐姐不要哭了,星星都掉下来了。”
洛久瑶被他逗笑:“你这小孩,嘴怎么这么甜?”
眼前的孩童是与前世回到燕京后截然不同的沈煜。
沈煜放下手:“姐姐的泪水价值千金呢。”
洛久瑶又笑。
见她重新笑起来,沈林终于安心下来。
他看了看沈煜。
他这个弟弟,似乎与洛久瑶有天然的亲近。
秋千椅晃动,沈煜来后更是催着快些荡,于是沈林和洛久瑶一左一右摇着,吱呀呀的,没一会儿便晃荡得沈煜困倦起来。
直到男孩靠着椅背眼都睁不开,沈林送人回房睡觉。
洛久瑶也回到房中。
夜已有些深了,她不觉得困倦,便坐在矮榻前煮水,摆弄着侍从送来的茶具与茶罐。
茶罐有十余只,她打开一只,闻到溪山雪芽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