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出圆月门,言祈灵墨色的袍角掠过门槛,消失在青石板路的尽头。
明仪阳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突然伸手捂住自己的双目,重重地叹出口气。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可世间大千,凡心五蕴。
受身无间,见色为真。
难作如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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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祈灵回到账房时,士文光并不在里面。
他跨入房间,纵使屋内光线昏沉,他还是没有点灯,径自来到博古架前擦明亮的古铜镜前。
他直直地对着那镜子,镜子里却空无一物。
严格来说,除了他以外,他身后的景物都被镜子完全地映射出来,
这镜子里什么都有,唯独没有他。
他神色不动,俊朗眉目和镜子一样平静。
只是瞬息,又或者过去了几秒。
镜子像被什么东西擦拭般,在反复的阴影回掠中,逐渐显现出模糊轮廓。
轮廓慢慢清晰,终于倒映出。
双瞳湛蓝的他。
言祈灵从不相信镜子里出现的任何事物。
哪怕那里面倒映的是他自己。
他不信任任何可以折射他的东西,比如他人的眼眸,唇齿间的评语,他从不在乎,也不认为那代表了什么。
他只相信某个无意间被自己捕捉到的一帧画面,或某段灵感。
他喜欢那种无法掩饰的巧合,他能从那种仓促的诚实中,看到尽在掌握的安全感。
与可利用的真情。
镜中之物朝他露出一个姣好的笑容。
原本脱俗的样貌被这个略带谄媚和妖娆的笑容拖入红尘之中:
“已经替您看顾好姒姝好了,说好的奖励,现在能给了吗?”
镜子面前的言祈灵是没有笑的,不仅没有笑,他出声的嗓音冰冷的几乎不像他,好像南极终年难化的极点玄冰:
“还不够。”
“我要你钉子一样地扎在她身边,抵御掉对她来说致命的威胁。到那时候,我才会给你满意的奖励。”
镜中之物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湖蓝瞳孔滴溜溜地转了几圈,这家伙正想酝酿些坏主意,就看到言祈灵周身浮游的红丝已然飘起。
那些柔软的红丝波涛般钻入镜中,很快,那湖蓝瞳孔的镜中之物身上就绕满了红丝。
镜中之物根本不敢挑战这些看似毫无杀伤力的红丝,它是见过厉害的。
几乎没怎么挣扎,它就在这充满威胁的威慑下退却,快速转变为乖顺的模样:
“当然如您所愿……无论主人有什么吩咐,小的必当完成。”
“你最好是。”
甩下这句话,言祈灵不等对方消失在镜中,就伸手抹向打磨精细的镜面。
镜子骤然变得斑驳,什么都呈现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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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绣房和明仪阳汇合时,言祈灵以为对方多少会有些不自在。
可那人隐藏在后院外的槐树下,专注于研究今晚不触动守卫的方法,并没有什么不自在的意思。
见到他来,明仪阳摆手算打过招呼,旋即压低嗓音:
“附近有五个守卫,两个在外门和院门,一个在门口,基本上都是在前院。”
“不过晚上应该还会安排巡逻的人,我们最稳妥的做法,是上房顶,然后背靠北面的青瓦,这样一来,前院的家丁就看不到我们了。”
言祈灵对于他的安排毫无异议:
“嗯,听你的。姒姝好呢?”
明仪阳挑了下嘴角,似乎在笑,不过他很快就抚平了嘴角的弧度,谨慎地牵着他摸黑蹭到绣房后窗的位置,伸手叩了后窗三下。
不多时,后窗就被人打开半边,探出姒姝好的小脸蛋。
少女的神色还是和以往一样没什么差别,可气质却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还是活泼样子,不过眼下的两块泛青说明她睡得确实不怎么好。
见到他们,姒姝好伸出被包扎完善的手掩了下嘴唇,遮住自己欣喜的表情,轻声说: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啊?刚才明仪阳来告诉我规则的时候我都吓死了,你们居然还没走吗?赶紧走吧,不然被守卫发现后果可能很严重的。”
明仪阳啧啧两声:
“我一直没走啊,今晚我跟言祈灵给你们守夜,好好睡觉,别把自己弄得跟个乌眼鸡似的,看上去苦大仇深。”
“我能不苦大仇深吗?你给那个老妖婆莫名其妙折腾一顿试试。”
少女撇嘴,不过很快又笑起来:
“之后记得帮我折腾回来就行,反正我不吃亏,不过也还好……这次没死,毕竟也没触犯什么原则性错误。别担心,我这手也好好上过药啦,而且老妖婆不敢饿死我们,送了点吃的来,这几天我们至少不会饿死。”
望着她被折磨得伤痕累累的十指,言祈灵向来清冷的眼底酝酿起深不可测的风暴。
他当然不是心疼姒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