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晚渡不记得这个院落,猜想是他走以后修的。
这个小院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语春居”。
小院的门半开着,商晚渡仰头望着门头上那三个字,驻足看了很久,直到门里出来一个婢女模样的姑娘,他才慌忙闪身到墙后躲避。
那姑娘走后,没关门,于是门大开着,但是商晚渡没有进去,他在墙后透过着竹墙的空隙,望见里面一道水蓝色的模糊人影。
她坐在窗前,手执一卷书,半天未翻动,看得出神。
明明隔了那么远,他却连呼吸都放得小心翼翼的,仿佛面对的一只蝴蝶,任何微小的动作都会将她惊动。
半晌后,她将手中书卷放下,原本只露了一小半的侧脸又往外边转了转。
商晚渡呼吸一滞,深深地看了最后一眼,转身离去。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就这么走了么。”
听到这道声音,商晚渡心中蓦然一惊,想加快脚步离去,脚下却灌了铅似的,抬脚都抬不动。
竹门吱吖一响,屋子里的人已经出来了。
她的声音也变得清晰而低沉:“许多年没见了,不坐下吃杯茶吗,阿晚。”
第74章 线索
满屋香草芳馨, 一双纤纤素手拿起茶壶,注入盖碗,蜷缩的茶叶舒展开来, 茶香直入肺腑。
商晚渡却难以品鉴这芬芳,他在她对面坐立难安,眼睛都不知道看哪。
魏清潼把滚烫的茶水注入茶碗,抬起清明的眼眸看向他。
商晚渡双手接过茶碗, 小心翼翼地, 没敢和她的手指碰上。
他知道除非自己开口,否则气氛就会一直沉默下去。
“身体好些了吗?”他问。
意料之中的开始, 魏清潼淡淡道:“已经将要痊愈。”
商晚渡看着茶碗上升起的白烟,扯着嘴角笑了一下,“那就好, 我听说你已经缠绵病榻有些时日,能痊愈是再好不过了。”
她问:“听谁说的。”
他答:“听赵叔说。”
一阵死寂后, 魏清潼端起茶碗,捻着帕子送至唇边吹拂,道:“这盏茶要趁热品才有滋味。”
商晚渡也听从指令一般, 连忙喝了一口, 不小心烫到了舌尖。
她放下茶碗,“怎么样?”
“略显寡淡。”
魏清潼笑了,“是啊, 你向来只爱酒的。”
商晚渡低头不语。
“你看我的气色,像是将死之人吗?”魏清潼突然问。
商晚渡吓了一跳, 下意识抬头望向她的脸, 透过氤氲的白色蒸汽,他看见她气色虽不大好, 但说是将死之人就有点太夸大其词了。
目光落在脸上,自然少不了要看到她的眼睛。
她不像商晚渡表现的那般心慌意乱,目光平静无波,似乎对面坐着的只是一个多年不见的朋友——一个关系不远不近的朋友。
和他记忆里的魏清潼不一样了。不只是年岁的增长导致容貌的细微变化,而是一种更为内在的变化,记忆中的魏清潼,一双杏眼总是藏着小雀一般的机灵,看似规规矩矩的人,脑子里总是充满了古灵精怪大胆跳脱的想法。
“......不像。”
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的时间过长,商晚渡又垂眸避开。
魏清潼像是知道他怎么想似的,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是不像啊,你一走这么多年,谁都不像当年了。”
“当年”二字,让商晚渡呼吸几乎停滞。
魏清无奈地潼苦笑一声,“慌什么,阿晚,以前我们是无话不谈的,现在虽然做不到了,但我还是想和你说会儿话,方才你一来我就瞧见了,我盼着你进来看望我,结果你却要逃走,你知道吗,这是我们今生最后一次像这样坐着讲话了。”
“怎么会呢。”商晚渡心脏骤然一紧,像是被人使劲儿抓了一把,他低声道,“以后我会常来看你们。”
“我们?”魏清潼早唇间呢喃了一遍这个词,“可我想说说我和你。”
“一定要这样吗,”商晚渡艰难道:“清潼,是我不敢见你。”
“可是我敢。”魏清潼道:“阿晚,你连唤一声我的名字都如此艰难。”
“我们……我们现在是一家人。”
“既然是一家,那又为何不敢称我一声大嫂?”
商晚渡张了张嘴,始终吐不出来半个字。
这一瞬间的心情无人能懂,他觉得世上最烈的酷刑给他给他心脏来上一遍,也不如魏清潼亲口说出这句话诛心。
魏清潼还是淡淡的,把目光投向窗外,道:“你是不是也想问,我为什么要给院子起这个名字。”
沉默代替了他的回答。
“因为我放得下。”她声音淡然且沉稳,“十二年前走的人是你,留在原地的人也是你。”她顿了顿,又兀自呢喃了一边,“十二年了......你走吧,阿晚,还记得吗,我们曾一起埋下过一坛酒,你若还能找得到,就将他带走吧。”
一片寂静之中,商晚渡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他听见自己哑声说了一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