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见状,立时就闭上了嘴。
二人沉默没多久,屋外响起两道急匆匆的脚步声。
是太医院的院正到了。
梁九功拽他拽得着急,一路上连口喘气的功夫都不肯给他,是以刚进到屋子,他便摸着花白胡须,长长呼出来一口浊气,身上的官服几乎都被打湿,显得有些狼狈。
他颤颤巍巍地朝地上跪了下去。
“起来吧。”不等请安之词出口,皇上就抢先喊了起,又指了指叶芳愉的方向,“起来给惠妃瞧瞧她身子怎么样了,何时才能怀上龙嗣?”
只听前面一句,院正的面色还能保持如常。
待听完后面那句,他起身的动作便是一顿,旋即飞快地又跪了下去,额头直接触及冰冷地地面,声音哀切且幽怨,“请皇上和娘娘恕老臣无能。”
“老臣只是个太医,又不是送子的观音娘娘,皇上若是心急,倒不如去福佑寺上柱香?”
福佑寺是皇上幼时的避痘所,始建于顺治年间,皇上登基以后,便依制改建成了专祠,取名为福佑寺。【1】
皇上闻言,霎时就沉下了一张俊脸,可对着头发胡须皆是花白之色的老院正,一时之间也说不出如何苛责的话,绷着下颌不悦了许久,最后没好气道:“先把脉再说。”
这回老院正没有推辞,“嗻。”
说完,浑身微颤地直起了腰板,一点点跪行到叶芳愉跟前,弯腰打开一旁的药箱。
叶芳愉看得有些不忍,便命梁九功去搬个小凳子来。
梁九功抱着拂尘,当即便应了,等搬完小板凳,才后知后觉自己还没有请示过皇上的意思,于是吓得两股战战,不时用眼尾余光观察着皇上的表情。
见皇上始终没有露出不悦的神色,方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心里对叶芳愉的敬佩程度又多添几分。
那头院正很快给叶芳愉诊好了脉,摸着花白胡子,略一沉吟,幽幽问道:“去年开的方子,娘娘还一直在喝?”
叶芳愉捧着茶盏点头,“一日两次,从未间断过。”
皇上在旁边着急问:“喝了将近一年,身子可补回来了?”
老院正回答得一板一眼,“哪有那般快速?”
“老臣那时候便说了,没得三年五年,娘娘的身子且补不回来呢。”
皇上沉着脸又不说话了。
叶芳愉只得徐徐开口,“那本宫是要继续喝那方子还是……?”
老院正坐在小板凳上,手里不住地摸着胡须,表情凝重地说:“去年这个时候,娘娘的身子亏损得厉害,不下猛药便补不回来。如今娘娘的身子已然好转了许多,方子自然也该作出调整,以温补为宜。”
“这个时候是最不适合受孕的,毕竟娘娘的体内还残留着诸多药性,若是此时强行受孕,对娘娘和胎儿都很是不利,怀孕期间的艰辛程度加倍不说,胎儿也不一定能够顺利成型,夭折的概率很大,哪怕是这些艰难都熬过去了,只怕生产之时,也容易……”
老院正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不往下说了。
但饶是如此,在场三人也听懂了他言下未尽的意思。
叶芳愉还好一些,毕竟她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早先便有了预料,加之不想生,却也不怎么着急。
梁九功抱着拂尘,手心里已经渗满了湿热的汗水,头也不敢抬,几乎可以预见皇上心中的怒气。
皇上也确如他所设想,一张俊颜黑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眸底布满了浓郁的阴翳之色,看着老院正的眼神十分不善,好似下一秒就会命人把他拖出去砍了一般。
叶芳愉心里倏然一惊。
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对着一个皇帝口诉逆耳忠言的可怕性。
她急忙开口,“本宫知晓了。”
说完叹了口气,表情惆怅地抚了抚自己的小腹,“看来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此时老院正还没有察觉到皇上盯着他的不善目光。
见叶芳愉十分听劝,当即露出个赞赏的表情来,“娘娘能够看开就好。”
“其实娘娘的底子还算不错,这几年好生调养,将来还是很有希望重新怀上龙嗣的。”
“再一个,娘娘膝下已经有了一个大阿哥。大阿哥的秉性纯良,天资聪慧,对娘娘又一向孝顺,娘娘将来的福气还多着呢,眼下实在没有必要这般着急……”老院正絮絮说了一大堆,皆是宽慰之语。
然而叶芳愉却是越听,心情越复杂:“……”
嗯,小娃娃现在都胆大到敢对她说谎了呢,哪里纯良,哪里孝顺了?
她淡笑不语。
另一旁的皇上,听见老院正及时补救的这些话,面上阴沉这才消去很多。
看着也没有那么令人心惊了。
老院正说完以后,手撑着地面缓缓站起来,朝叶芳愉和皇上一拱手,“那老臣现在就下去改方子了。”
皇上肃着脸摆了摆手,老院正便提着药箱退出去了。
叶芳愉把手里渐凉的茶盏放回到桌上,目光盈盈地看向对面的皇上,笑着问道:“方才院正说臣妾的身子没有什么大问题,皇上可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