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次齐军与我军交手,都是打完即退,退了再打,反反复复,似乎有纠缠我军的意图。这其中必有蹊跷!”
梁汉勇略一皱眉,道:“殿下这么一说,是有点不对劲儿。按照常理,上次李戎瀚大败我军,他就应该一鼓作气乘胜追击,不给我军留喘息之机才是。但现在齐军却龟缩城里,实在摸不准他们的企图。”
众人都退下后,李攸烨托着手中那方字迹模糊的锦帕,久久凝神。火盆里烧着些木屑,时不时爆出一个脆响,她的半边脸庞被映照,覆着淡淡光晕,仿佛皑皑白雪。她皱着眉头,凑到锦帕上嗅了嗅,仍旧一筹莫展。齐国的根基和命脉,究竟是什么呢?杜庞帮不上李攸烨什么忙,只能安静地站在一旁,默默叹息。
帐外有人走近,凭着那悠然闲适脚步声,李攸烨判断是纪别秋。
“舅舅!”李攸烨站起来,招呼纪别秋在火盆前坐下,纪别秋捋着胡子,瞥着她手上的锦帕:“还在为这件事伤神?”
李攸烨不语。
“拿来给我看看!”纪别秋要过锦帕,手指触及那丝滑的布面,眉梢略疑,喃喃道:“这似乎是……苏家的醉蚕丝!”
“醉蚕丝?”李攸烨凝着眉心,疑惑地望着纪别秋。杜庞也一脸迷惑。
“你等我一下!”纪别秋立时站起,惶惶然出了帐子,留下一头雾水的李攸烨,呆坐在原地,垂眸喃喃:“苏家?帕子的主人便是姓苏。”
纪别秋慌乱地回到自己帐子,取出那个一直带在身边的匣子,抖着手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木质长筒状的物体,又抱了桌上的半坛子酒,急匆匆地朝李攸烨帐子里跑。
李攸烨的思绪被那阵紊乱的脚步声打破,纪别秋掀开帐子,嘴里扑着寒气:“盆!”杜庞赶紧找来木盆。纪别秋将酒全都倒入木盆中,小心翼翼地将帕子铺了进去。
“纪先生!”杜庞着急起来,那字迹已经模糊了,再浸入酒水中,岂不更认不出?可是看看李攸烨,只沉静地望着纪别秋做活,并无多大反应。他忽然联想到一个可能,齐王侧妃把那么重要的讯息写在锦帕上,难道没有考虑过会被水洇湿?密信的书写方法向来神秘,里面另藏乾坤也说不定。于是便也同李攸烨一起凝神等待。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纪别秋脸上终于有了喜色:“成功了!”
话音刚落,李攸烨迅速压低视线,凑近那木盆,强烈的酒气扑入鼻孔,她略略皱了皱眉,眼睛凝固般地盯着木盆。杜庞也瞪大了眼睛,这简直……匪夷所思!原先的帕子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酒中浮现出一大片白色的小斑点,像一个个飘摇的米粒,辨认起来十分费眼:“这……是什么?”
“是字!”纪别秋伸手从酒水中做出打捞的姿势,那些字便一股脑地覆在他的手上,有些竟凌空悬着,仿佛他手上有什么神力,把他们吸了过去。
李攸烨忽然反应过来,帕子根本没有消失,而是变成透明的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默默看着这一切,若有所思。
“我小时候见过一种蚕,吐出的丝洁白如雪,而一入酒水中便会变得透明,因此它被叫做醉蚕,它吐出的丝也被命名为醉蚕丝!”
“醉蚕喜爱吃的一种桑叶,汁液透明,遇到酒水会凝固变白,与醉蚕丝的特性刚好反了过来!”
“纪先生是说,这帕子是用醉蚕丝织成,而上面的字是用那种桑叶汁写的?”杜庞问,纪别秋点点头。
“原来如此!”杜庞兴奋道:“这下好了,爷快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上面的字太小了,必须用这个东西,才能看清!”纪别秋举着那个木质长筒,先递给杜庞拿着,然后把那帕子拎起来,用夹子小心地挂在横杆上,回头就看到李攸烨正在摩挲那长筒,他想到了什么,面色有些紧张,举着火把:“把那个东西给我!”李攸烨却仿佛没听到似的,愣愣地没有动弹,这长筒两头都嵌了一层透明的东西,凭着手感,她辨别出这是打磨过的夜明珠,不过,这些都不是她怔愣的原因,让她真正失去心神的,是刻在长筒沿上的那一排小字:神佑元年三月初三,苏家念奴赠。
娘亲的生辰。苏家的念奴。
不会的。
她像刚缓过神似的,把那长筒还给纪别秋。纪别秋见她面色如常,略略松了口气,将那长筒横着放在锦帕后面,火把则照在长筒的另一头。帐子暂且充当了屏幕,光线通过长筒,将透明帕子上的字,一一投射在上面。原本只有米粒大小的字迹刹那间被放大。
印入李攸烨眼中,犹如瞬间扩张的绝望。
纪别秋和杜庞激动地看着那些宝贵的讯息,几乎要抱团庆祝,谁都未察觉,身后那道狭长的孤影,正缓缓地踱到幕前,里面的内容一概没有进入她的脑海,她只是苍凉地抬起手触摸那些字迹,看它们在掌影中淹没,浮出,淹没,浮出,……犹如瞳孔中被刻意压制的水幕,不死心地涨满,落下,涨满,落下,最终,被一同降临的黑暗霎时扣住。只余几滴来不及洇回的水珠,碎在地上,仿佛迷迷糊糊度过一生,最后被厚硬的现实硌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