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故事,编著编著自己都信了。
邬盛荣、卫宝芝,确实有这么两个人,他们的女儿确实被拐卖了,确实叫邬小慈,只不过,那个可怜的孩子很早以前就死了。邬长筠所透露的所有信息皆为属实,任她周月霖查破天,她也是名义上的邬盛荣之女。
当年杀了那老头,逃出村子,她又遭人骗,被卖了两次,后被一武僧救下,带去了寺庙,学了三年多功夫。九岁那年,唱武生的祝玉生来到山阳演出,路过寺庙进去烧柱香,看上了一身功夫的邬长筠,便跟武僧要了人,收为徒弟。十二岁那年,邬长筠跟着师父辗转多地演出,历时两年,她找了许多邬姓人家,千挑万选,最终选中了那个与自己十分相配的家庭,把假的硬做成了真的。
邬长筠每年都会去邬家两次,给老两口添置些新衣裳,并留下些钱。
爹娘叫多了,好像自己真有了亲人似的。
起初,她也想过改名换姓,可以省去很多麻烦,可这“邬”字,到底是血脉至亲留给自己唯一的东西了。它会时刻警醒着自己,所受之苦,因何?为何?脚下之路,怎么走?往哪走?
邬长筠心情不太好,可想到周月霖今晚一定睡不着觉,她又觉得心里畅快些。
邬长筠独自走在街边,忽然想去看看师父,又怕见了面,再吵架。
祝玉生对她曾寄予厚望,盼其抛除杂念,专心研究戏曲,将中华文化发扬光大,可她满脑子只有钱,没有民族大义,人之常情。师哥师姐早已名扬天下,她却还不愠不火,是祝玉生三位亲传弟子中,最没出息的一个,但也是在他意外落下残疾后,唯一陪在身边的那个。
黄包车跑了过去,上面坐了位母亲,将孩子抱在怀里,悉心哄着。叮叮跑过的电车里,男人搂着大着肚子的妻子,低下头,不知在说些什么甜言蜜语。
人来人往,笑语盈喧,唯有自己,是实实在在的一个人。
她想买些酒回家,走着走着,听到远处有人大喊:“花阶今日开业,女士免费喝酒。”
想什么来什么。
这不,省了酒钱。
邬长筠走进去,里面人满为患,男人比女人还要多。
她找了个空,钻到立台前,要上一杯洋酒,一口闷了个干净。
酒侍惊叹道:“小姐慢点,喝急伤胃。”
“再来一杯。”
……
花阶的老板是霍沥,刚开业,叫上杜召和陈文甫来喝酒。
最近做活动,来往人络绎不绝,今日还请了当红女明星来唱歌。
几人在二楼坐着。
霍沥津津有味地趴在栏杆上往下看那女明星,对杜召和陈文甫说:“漂亮吧。”
杜召新得一块石头,把玩了一晚,心不在焉地回了句:“美。”
霍沥将他手中石夺走:“看都没看一眼,这破石头有什么好玩的。”
杜召伸出手指勾了两下:“拿来。”
霍沥随手扔给陈文甫:“你看看,有什么稀奇的。”
陈文甫不想和他们胡闹,又还给杜召:“他品味一向独特。”
杜召盘着石头玩,大敞腿坐着:“你懂什么。”
“我只懂软香在怀,好不快活。”
杜召往台上扫一眼,女明星刚好看过来,朝他们招了招手。
陈文甫是做电影公司的,见那姑娘不错,随口问:“谁的人?”
霍沥说:“签了百星公司。”
杜召插入一句:“余老板。”
霍沥挑眉:“是他,怎么样?还不错吧?你两谁有兴趣,今晚带走。”
陈文甫侧了下脑袋:“不敢,家里的母老虎凶得很。”
“出息,”霍沥给杜召倒上酒,“你这孤家寡人,不想找个暖暖床?”
杜召:“热得很,用不着。”
“热了才得泄火啊。”霍沥又看向舞台,“你们不要,我可就带走了,这两年条正的姑娘可不多。”
杜召放下石头,饮了半杯酒:“你这脑子里除了这点事还能琢磨点什么?”
“你啊,清心寡欲,菩萨,我跟你可没得比。俗人就谈俗事,美酒美人春宵一刻,足矣。”
杜召:“出息。”
陈文甫忽然想起一茬,问杜召:“你那老家的小青梅没来找你?”
“少提她,烦。”
霍沥幸灾乐祸地笑起来:“难得有能让你皱眉的女人,有机会一定得见见这位大小姐。”
“最好把她追走。”杜召想起那些事和人就头疼,“下个月老太太大寿,我还得回去一趟。”
“正好把小青梅带来。”
杜召随手拾个桃朝霍沥砸过去:“再提我给你扔下去。”
“诶!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陈文甫在旁边安静喝酒,等他两闹完了才说:“我倒有个主意。”
杜召看向他。
“带个女人回去,断了那丫头心思,也能给家里个交代。”
霍沥嗤笑一声:“就他这没情调的,还女孩,女鬼都不想靠近。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带回去也不顶事,一看就是玩玩而已。要我说,不如找个演员,带回去演一出,哪边都圆了。那小明星就不错,小脸长得,一看就是好人家姑娘。”
杜召听着烦,起身走了:“你们喝着,我走了。”
霍沥抬手:“别啊,才喝几杯!”
陈文甫见他走,也站起来:“我也回了。”
“你们两!扫兴!”
……
今日美人多,狼更多。
不一会儿,三个人过来同邬长筠搭话。
她懒得理,只顾喝自己的酒。
忽然撞来个醉醺醺的小混混,把她当风尘女,非要拉走,邬长筠把人踢开,醉酒的人不知痛似的,又要黏上来,还没到跟前,被一只手攥住后领,拎到身后交给了手下。
是个西装革履的青年,看这架势,八成是位富家公子哥。
公子哥自我介绍:“我叫张易安,小姐贵姓。”
“陈。”谎话张口就来。
“一个人?”
邬长筠又要了杯酒,不想理他。
张易安见她不要命地猛灌,好奇道:“小姐是有什么心事?”
“走开。”
周围太吵,张易安没听到:“借酒消愁愁更愁,要不要一起跳个舞。”
“不会。”
“我教你。”
“不想学。”
张易安见她喝多了,脸颊酡红,双目迷离,藉机凑近些:“小姐这么有个性。”
邬长筠抬眼,不经意看到远处有男女亲吻,轻笑一声,又拿了杯酒。
“小姐是做什么的?”
“唱戏。”
“难怪气质不凡,哪个戏班子?”
邬长筠看向他,晃了晃酒杯:“关你什么事?”
“告诉我,我也好给你捧场。”
“你能赏多少钱?”
张易安只觉得她是在与自己调情,嘴巴靠近她耳朵:“这不得,看你表现。”说着,手就落到她的腰上。
邬长筠不想在公共场合惹事,好声好气说:“拿开你的手。”
张易安却贴得更近,手缓缓往下滑,嘴唇触碰到她的耳尖:“太吵了,没听见,你说什么?”
邬长筠忽然扼住他的手,掰得人痛得直叫。
“滚。”她刚松开手,就被重重甩了一巴掌,喝多了,脚下不稳,整个人往旁边倒去,眉心撞到桌角,一阵剧痛。
她起身,顺手拿起一个酒瓶,本想砸他,刚要出手,忍住了。
张易安却原形毕露,气急败坏地骂了起来:“什么臭玩意,给脸不要脸,一个下九流的戏子,跟老子动手?干的你娘都不认得。”
看,谦谦君子都是装的,底下,无不是恶臭的烂骨头。
周围人看过来,邬长筠转身离开,张易安却把她拽了回来,一把掐住她的后颈。
“你别得寸进尺。”她瞪着眼前嚣张的男人。
“我就得寸进尺了,你能怎么着?”说着,一巴掌落在她的屁股上,“装什么贞洁烈女,你们这些唱戏的,有几个干净东西?”
邬长筠抬膝,顶上张易安裤.裆,疼得他立马撒手,躺在地上一边痛叫一边呼唤手下:“人呢!阿辉!三子!”
另一边。
侍应生前面开路,杜召走在后面,往门口去。
白解跟在他身侧,看向不远处聚集的人群:“好像有人闹事。”
杜召不爱看热闹,兄弟的地盘,也轮不到自己管,只说:“少掺和。”
人群里,张易安的小弟们拨开看热闹的人进来,见自家公子躺在地上哀嚎,伸手去抓邬长筠。
她闪身躲开,只防不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