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重璋叹道:“杀了安禄山,未必不会再有他人作乱。”
我疑问道:“安郎何以如此说?”
安重璋道:“其一,若是杀了安禄山,圣人自会任命他人镇守幽州、平卢。此人难道便必定不反?其二,杀了安禄山之后,圣人若是改易策略,将原由安禄山所掌之兵分付他人,以分边帅之权,边将手中兵权变少,便再不能如从前一般,随意征讨四夷,边境还要时常为四夷所扰。是以若你我处在至尊的境地之中,也未必能作出更好的安排。”
我毕竟不如他熟知军政,听得此言,只觉甚是有理,不免泄气。
“话虽如此,我们还是应当预先杀了此贼。”安重璋道,“郁小娘子,你在长安不识得可向至尊进言的人吗?”
我苦笑:“我养父便是左丞相裴讳耀卿。但此时安禄山尚只是幽州军中一名偏将,若说他来日必反,有谁会信?况且……”我既知他已读了书中内容,也便顾不得泄露历史了,身子前倾,小声道,“况且圣人后来极为宠信安禄山,若有人言安禄山有反意,圣人便吩咐将此人执送幽州,由安禄山处置。”
“竟有此事?!”安重璋切齿道。
我戚然道:“是。李林甫在时,安禄山有所顾忌,尚不敢反。但李林甫去世之后,无人制他,新任宰相杨国忠又频频进言说安禄山必反,安禄山便以清君侧、诛杨国忠的名义,起兵谋反。”
“安禄山起兵之后,大唐的将领都有何人?为何容安禄山攻陷潼关?”
“封常清因带的是新募之兵,不能守洛阳,只得西奔潼关,闭关不出。圣人大怒,将封常清、高仙芝二人同日斩于军前。而后哥舒翰镇守潼关,因杀了圣人所派之人,为圣人所忌,圣人逼哥舒翰出战,哥舒翰终为崔乾祐军所败。”我思索道,“倒是郭子仪、李光弼的朔方军一出,大胜史思明。”
“看来此事关键系于圣人身上。”安重璋叹道。
“但君心难测,我们实难改易圣人之心。”
“或者我们从高将军入手,设法收买?”安重璋说的高将军便是皇帝最为得力的内宦高力士。
我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高将军受圣人厚赐,富有畿甸上田、果园池沼,等闲金珠珍宝恐是看不入眼的。我非家资巨万之辈,你虽富贵于我,所能拿出的钱财恐亦有限。纵使你我能收买高将军,安禄山难道不能?难道……难道我们要设法续李林甫之命,使安禄山一直不敢妄动?”我信口喃喃,随即苦笑,“吞丹续命之事,究属虚妄。况且安禄山得以久掌东北之兵,也是出于李林甫的认同。”
我与安重璋商量半日,终是未能得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结论。也是,想要避免安史之乱这么一场持续时间与抗日战争一样长的大战,岂是区区两人想个半天就能做到的?最后我气馁了,胡说道:“若是不成,我去与安禄山为嬖妾,借机刺杀他罢。”安重璋忙正色道:“郁小娘子万万不可!该为江山社稷舍命的是我们男人,岂能要你们女儿家自污身体,侍奉反贼?”
我本来也只是随口一说,安禄山肥胖不堪,怕不有二百来斤?我若要用美人计,自己的损失也太大了。我笑道:“我一个女子与安郎谋算了这半日,安郎却还说不要女儿家出力?我单名一个妍字,安郎呼我阿妍便是,‘郁小娘子’什么的,未免生分。”
安重璋从善如流:“阿妍,我行五,你呼我五郎便是!”
我见他不拘俗礼,心中高兴之至,笑道:“我此来河西,最欢喜的事便是结识了五郎这等人物。”
安重璋笑道:“我亦荣幸之至!是了,阿妍,你还未与我说你究竟是何人哩。此书亦不类唐物,”他一指桌上那本《王右丞集笺注》,“书上写着‘清赵殿成注’,‘清’又是什么朝代?”
我深吸一口气,再度伸手,握住他的手掌,道:“我……我实则来自大唐千载之后的朝代。”
安重璋似早已料到这个答案。他沉吟片刻,问道:“你可是孤身来的么?”
“正是。正是。”我忍不住流下泪水,“五郎,你不知……你不知……我漂沦了很久了。没有人知道,我整日为了安史之乱担惊受怕。我想救人……我想救人。”
“我知道。我知道。”安重璋捏紧了我的手。“我们一起救。”
第30章 塞北相逢朔漠中
黄沙碛里,本无春夏。时光悠悠,金风渐紧,玉塞秋来。胡天一望,云物苍然。雨萧萧而牧马声断,风袅袅而边歌几处。武威南面祁连山顶的积雪被碧蓝的天空衬得格外洁白,平原之上有武人骑着肥马飞奔而去,而那马在苍茫大漠中小得像一只鸟,也有将领在戈壁滩上弯弓射雕,盖因秋高气爽,目之所及无不清晰,最是适合打猎。
自春徂秋,朝中发生了诸多大事:
三月,监察御史周子谅弹劾牛仙客非才,引谶书为证。圣人大怒,杖之朝堂后,流放瀼州,周子谅行至蓝田而死。李林甫上言:“子谅,张九龄所荐也。”于是张九龄被贬荆州长史。
太子瑛、鄂王瑶、光王琚被人诬构谋反,废为庶人,不久又被赐死,死不以罪,人皆惜之。
七月,大理少卿徐峤奏:今年全天下的死刑犯只有五十八人,可见圣朝平治清明。大理狱院向来杀气过盛,鸟雀不栖,近来杀气不复,院中的树上甚至有鹊鸟敢来筑巢了。百官上表称贺。皇帝归功于宰相,赐李林甫爵晋国公,牛仙客豳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