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哭腔。
晏琤琤愣住。
在这一瞬,听到母亲嗓音里的哭腔,她不知为何从心里涌上一股酸麻的,苦涩的难言情绪,让她不自觉地鼻尖红楚。
她低垂下眼,侧过脸,哽咽声线,细声细语:“孩儿之前的确太过顽皮,令母亲误会实属正常。以后琤琤会当得起身份,不让母亲劳心。”
“……我与母亲之间,无需这般生分。”
又将满腹组织好的俏皮话随着咸酸眼泪咽了下去。
抬头回了一个笑容,语气松快:“下午同老师踏青,刚回府,不曾饭食。今夜倒是叨扰母亲了。”
说完又觉懊悔,太官腔官式了,自己倒是先说得生分。
周氏眨了眨眼,并未有他想,快步下了石阶,揽上晏琤琤的肩膀。语气亲昵:“同老师踏青?可是襄王殿下?”
“嗯。”
晏琤琤边回答边同周氏进了屋。
“奇怪,且不说你兄长还未……”周氏的话顿了顿,脚步也慢了。
犹豫的话卡在喉咙里,藏起眼神里的疑惑,化成笑容,“倒也先不论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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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竹堂内,烛火通明。
晏朔安朝服未换,面色凝重地背着手绕着内堂设的红木餐食圆形桌踱步。
“父亲。”晏琤琤迈入了门,轻唤一声。
晏朔安停了脚步,转身笑着抬手招呼,脸上愁容散尽,喜笑颜开:“姮娘回来啦!饿坏了吧?”
又似是自觉不热情,赶忙走近了虚护着母女俩的腰部,往里进。指着桌上的各类美食笑道:“白玉虾羹、五味杏酪鹅,炭烤蹄肉,还有你最爱吃的酸辣银鱼脯。”
“这银鱼是顶顶鲜的,开春的第一船儿。”他低声夸张道,“说不定宫里的陛下都还没吃上呢。”
瞧着一桌荤菜,父亲低声下气地哄着自己,母亲一脸歉意的表情。
她的心里忽地难受。仔细回想,不管何时,父母亲对自己都是满眼疼爱的,哪怕是那时晏家下狱前。
“难为父母亲还记得我爱吃这些。”
晏琤琤扬起的明媚笑容,灿烂如星那般耀眼。
这般可人模样让晏朔安心有所感,喃喃自语:“犹记九岁那年接你回府,灰头土面的同乡野小子一样,转眼一瞬,姮娘已是大姑娘了,出落亭亭,同你母亲年少时一样好看。”
他笑了笑,语气里带有请求:“上次藤条受训,你受委屈了。可情之深责之切,好孩子,你莫要怪你母亲。”
怎么会呢?
晏琤琤鼻尖发红,胸口发堵,一想到雪地血痕,就觉自己挨一百下藤条都是应该的。
“我年少不懂事,少不了惹母亲生气,就当抵过了。”她俏皮道,“若父母亲你俩左一个道歉右一个莫怪,我可真生气了。”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晏朔安见晏琤琤的确比以前稳重温柔许多,亲证府中传言是真时,忐忑的心彻底松了下来,还特意伺候着两母女吃完了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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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毕,三人挪至正堂。
圆窗外的月牙高升,隐匿在落地灯火里,满墙的书籍散发着清香油墨味。
杯中茶水微烫,晏琤琤浅抿一口,香涩茶味解了腻。
火心幽幽,茶叶浮沉。
晏琤琤的心也忐忑起来,上一世的场景在脑海里回想,满腹的话已准备好。她咽下茶水,只等父母亲的开口。
“方才听你母亲说襄王以老师名义带你去踏青。”晏朔安开口道,“可近日兰台考学,你兄长忙不开身,还未将请帖送去,拜师宴之礼未成。”
“襄王可有生气?”
晏琤琤摇了摇头。
“那…你觉着襄王人如何?”几乎是试探语气,“他好似未婚配哦?”
襄王人如何?
骤然被问这样的问题,晏琤琤一时间回答不上。
眼前闪过的有温柔地念着三字经,焦急地环护自己,一脸笑意地递上糖酥还有一剑杀了李珏的模样。
她张着嘴,犹犹豫豫地将世人对他的评论重复了一遍:“面如冠玉,文采过人,和蔼待人。”
“世人皆知他并未婚配啊。”她随口回答,“我也知晓他似有心上人。”
晏朔安闻言与周氏对视了一眼,似是无可奈何松了口气又似是不满意这样的答案。
最后不再铺垫,直说道。
“今夜寻你来,一是明日皇后娘娘设百花宴,邀各府中适婚女子、男子赏花。”
“咱家只有你和玥翎。”
“但此次并未邀请各夫人,所以不论在家两姐妹有何误会,在外可不能让旁人看了咱们护国公府的笑话。”
晏朔安语气柔和:“我知晓你先前受的委屈,特意同皇后娘娘求了晏家两趟马车的恩典,届时你先去即可。”
“二是——”
“你坦白说。”晏朔安皱了眉,语气严肃,“你同泓涵说不再欢喜李珏,是真是假?”
“是真的!”晏琤琤回答得毫不犹豫,没有一丝迟疑。见父母亲表情生疑,她“扑通”一声直接跪地。
表情诚恳,发自肺腑道:“父亲,母亲。”
“以往我仗着你们的宠爱和身份,不学无术,顽劣不堪,一心只有李珏。”
“可不论是不慎踩了林乐晚的裙摆而遭到李珏的训斥,还是那日高家马车的冲撞后李珏迟迟不来探望。”
“我已有些心灰意冷。”
“而回想过去种种的细枝末节,让我幡然醒悟,这些年许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
“三妹妹说得好,女子成亲后还需倚仗夫家。可倘若李珏并不喜欢我,我嫁进宫里,不会有多快乐。”
她闪出泪花,字字虔诚。
一想到上辈子晏家因她的任性受牵连,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女儿愚钝,今日才恍觉,李珏如今的身份已不是女可轻易高攀。”
“而女儿的确不再属意于他。此话真心实意,绝无虚言。”她举手发誓。
一旦自己嫁给李珏,晏家就如上辈子那样归属李珏一派。
即便自己不为李珏做些什么,他也会以自己来要挟父亲为他肝脑涂地。
她早已知晓今夜问询之深意。
晏朔安与周氏再对视一眼,心中已有考量。
他不提波诡云谲的朝堂,只知女儿多有的闷闷不乐,沉声道:“今夜所言,不过是因我和你母亲希望你幸福。”
“既然姮娘所言是真,那好。为父也不遮掩。”晏朔安道,“明日百花宴实乃为赐婚而办。其实高皇后已意属你为太子妃。”
“明日你得需万分小心,莫要与李珏太亲近也莫要太疏远生分。”
“女儿晓得的。”晏琤琤目光炯炯,心中自有想法,她试探问道:“可圣旨难违,届时该如何?”
晏朔安宠溺地笑了笑:“那我舍去这荣耀,也得让我的姮娘嫁与良人。”
“倒不必如此。”晏琤琤忍下感动,大胆说道:“只需在下婚旨前,我已订亲即可。”
“女儿以为肃亲王府的李珣便是最佳人选。”
闻言,一室的温馨感动忽变了味,晏朔安与周氏皆瞠目结舌,“你这想法…你…”
双双咋舌。
仿佛这些日子里乖巧温柔的女儿不过是一场幻觉。
“父母亲别惊讶。”晏琤琤柔声安抚道。
“一是李珣是陛下同胞哥哥之子,若与他订亲,高皇后也不便多言。”
“二是订了亲,来日还可退。肃亲王府与护国公权势相当,届时好言好语和气商量也不伤面子。”
“三是,”晏琤琤顿了顿,佯装露出小女儿家神态,“我知晓李珣欢喜我,我瞧他也顺眼。说不定日后成了,我俩也算是一段佳话。”
夫妻二人沉默许久。
心中皆在盘算,肃亲王在储位之争上属中立一派,家庭和睦又简单,身份超然。李珣又素来性子软,好难捏,不担心女儿受欺负。
若真能成算喜事一桩不说,也能堵住新太子一派的不满。
“好,那我不日去肃亲王府一趟。”晏朔安做出决定。
“那多谢父母为儿思虑了。”晏琤琤恢复乖巧模样,眨着星眸,却迟迟不敢与他们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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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王府今夜灯火通明,颇有闹得人仰马翻之态。
飞羽轮值在凝晖院外,大气不敢出。就连胆大的飞霜提着他最爱吃的烧鹅在他面前晃荡,他都不敢咽馋涎。
“小祖宗,你别再我面前晃悠了。”飞羽半是无奈半是恳求地小声道,“自飞云哥进去后,主子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连最爱的白玉镇纸都给砸了。”
“我不像你得了琤小姐的信任,被主子免得那二十条鞭子。我还曾劳累琤小姐为了救我而受了伤。届时主子发起疯来,我可没有护身符。”
飞霜收了烧鹅,笑了笑:“明儿不是百花宴吗?你跟着去呀,同琤小姐再熟络点,以命卖命。以后可不就有护身符了吗?”
飞羽叹气,自几个月前主子转了性子,三天两头地往宫里去,又有几次带上了自己?
正想哭诉,却见飞霜蹭蹭地一下不见了身影,而身边似有阴影覆盖。
他转头望去。
襟口微敞,露出锁骨下方的肌肤,似有深深浅浅的疤痕,夜风缭乱了李执的墨发。
明是俊俏温柔的笑靥却倏尔闪过狠戾的寒。他蓦地抬起琥珀双眸,深幽冷谧如不知底的暗河,似吞噬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