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前,男人转过半个身子,是邝宗领的模样。
他的脸色有点苍白,下颌线尖尖的,好像瘦了很多。芮苗有点不记得,邝宗领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瘦了。
男人垂下眼睑,把绸布递给他,动作却很温柔。
“择卜良辰,礼就合吉。一拜天地——”
尖尖的唱和声中,芮苗被动地接过绸花。
他手里被塞上了三根香,眼前只有一张桌子,什么供奉都没有,邝宗领却已经拿着香,虔诚地垂首。
“夫人。”
侍女站在旁边冲他笑:“拜天地。”
芮苗感觉到不对了。
周围的一切给他的感觉,好像都很正常。然而却又一切,都泛着无比的诡异。
记忆告诉他,他应该拜堂了。潜意识里,他却一直在回想刚刚听到的那句话,没有人说,却出现在他耳边的“别去。”
然而好像除了他,没有人能听见这一个声音。
众目睽睽的注视下,面对一堂人的微笑,芮苗无法不随着流程继续行动。侍女看起来显得很高兴,唱和的声音又尖又利,一屋子人都喜气洋洋,除了芮苗。
拜完天地又拜了高堂,没有高堂,依然是对着桌子拜了一下。芮苗心里很忐忑,侍女的声音却与他异常不同,很是兴奋。
“夫妻对拜——”
唢呐声突然响起来,芮苗被吓了一跳。
侍女忽然拿了个剪刀上前,剪下了芮苗一绺银发,放在了邝宗领手里。
芮苗觉得眼前的邝宗领说不出的怪,他的脸色很青白,垂眼看着手里的那一绺头发时,却仿佛在注视什么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塞进了自己怀里。
他从尾指上脱下一枚戒指,作为交换,捏起芮苗绵软白皙的小手,要给他戴上。
戒指看起来大小正好,是可以套在他的无名指上的。但是芮苗却在此刻,突然觉得这个戒指很熟悉。
他在哪里见过。
刹那间一道闪电划过,芮苗脑海里飞快划过半山腰上曾经看到过的画面。
这一刻,像是瞬间撕破了什么屏障,逻辑导入,记忆突然复苏。
他见过这枚戒指,在半山腰那个巨大的神龛里,一团云雾似的神像上,看久了会有种魇住的感觉,但是神像是有手的。
上面就是这枚戒指。
他终于知道从他苏醒以来,一直隐隐察觉的违和感从哪来的了。
b612的声音消失了,他突然穿上了大红嫁衣,他明明在神庙,却为什么突然回来了邝宅。这一切都不合逻辑,只能说明……他还在神庙里。
眼角余光里,侍女的罗裙渐渐糅合成了白纸。
场景像是突然在他眼前褪色了一般,没有烛火、没有红绸、没有金银杯盏、没有大红灯笼,他也没有穿嫁衣,依然是祁遂给他的衣服和小裙子。
只有一屋子白惨惨的纸人,冲他笑得画皮一般的人偶,还有无风却到处悬浮在半空中燃着青色鬼火的鬼灯笼。
这里也不是邝宅,地板的石缝里生满青苔,又湿又冷。明明灭灭的烛火燃烧着,满堂他曾经闻过的,香灰燃烧的味道。
这个神殿比前殿大的多,周围也没有姿态诡异的神像,因为在这里,只有一尊神像有资格立于其上。
巨大的,几乎顶到主殿天花板的神像,伫立在正中央。神像没有脸,好看的手伸出来,此时,上面却没有戒指。
一团黑雾化作的人型立在他面前,胸前绑着大红团花,苍白的手正拿着那枚戒指,往他手上戴。
“邝宗领”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起头,给他戴戒指的动作忽然就停住了。
他没有五官,芮苗却轻易就知道,他发现了。
他发现他清醒了。
“夫人?”
旁边原本是“侍女”的纸人歪了歪脑袋,她两只血眼还直勾勾的盯着芮苗,自以为笑得灿烂又和善,殊不知在芮苗眼里她这个笑容有多恐怖。
“怎么停下啦?戴上戒指,要夫妻对拜了呀!”
眼前的黑雾显得很平静,正捏着戒指的苍白手指,不安地在上面摩挲着,却没有继续往前推的意思。
“侍女”却渐渐发现了不对。
黏在她嘴上的破烂嘴唇,不知道是从哪个玩家嘴皮上切下来的,涂得红通通的。
纸人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的变化,芮苗却察觉到她的态度忽然变了。
“夫人……怎么发现了呀?”
红唇之下,这句话仿佛一个开关。
周围的鬼物们突然就围了上来。
原本为了拜堂留出来的,通往门口的过道,被一张张面带笑容的假脸堵住了。密密麻麻的人头被门外照进来的惨白月光映在地板上,鬼火飘浮。
不知道哪儿来的嘻嘻笑声,四面八方地传来,嗓音尖尖细细:“夫妻对拜、夫妻对拜呀……”
阴湿的主殿里,这种情景让人发冷发木。
芮苗一张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整个身子僵硬的仿佛被冷水浇透了。他唇色苍白,眼眶里却湿漉漉的,含着水光,像是被雨水雾气打湿的幼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