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咸阳已连下四日暴雨了,章台宫大殿之中早已挥退宫人,唯有蒙恬守于君王身侧。
嬴政端坐于殿上,先借助“老神仙”所给的火鸟,与各地郡守视频通话后,又将各项防涝诏令传达下去,接着,便罕见地重重叹息一声,闭目后仰于椅背之上。
他对李信等人所说的“仙人已想好法子”之言,不过是安抚众人之词,以免暴雨若持续绵延之下,他们会惊慌失了分寸罢了。
秦国数百间,最常见的灾害乃是旱灾,伴随旱灾而来的,还有蝗灾,唯独这洪灾,并不常见。
正因如此,当年他明知郑国乃是韩国以疲秦之计派来的间者,亦毫不介怀地重用他,满怀期待地以数不清的财力物力、耗费十年时建成郑国渠。
他知晓,只要有了这庞大绵延数千里的郑国渠,秦国便不再惧怕干旱。
可这洪灾一来,郑国渠虽能将各处河流之雨水源源送走,能及时排走田地之洪水,却无法带走快成熟的庄稼之水分。
想到先前宫人传来的消息,今日雨稍稍小了几分,白发苍苍的治粟内史便急急出了门,跪在还有半个月便可采摘的棉花地里,哭天抢地高呼着天道不公,最后晕倒被抬回了府中,他又忍不住无奈叹息了一声。
若这雨再继续下去,秦国损失的又何止数十万亩棉花?
眼下是七月中旬,玉米、土豆、小麦、红薯...他前些日子去地里看过,种种仙界种子播下的粮食皆已硕果累累,只等着夏日的骄阳再添一把助力,原本,还有短短一个月,秦国便能迎来百年从未有过之大丰收...
这时,在一处偏殿设坛焚香求问天意的老巫师,踉踉跄跄迈步进殿,阖门后上前悲呼道,“王上,请速速做好各地抢收之准备,拖不得了!老臣以毕生之力占了三卦,卦卦皆显示,这雨,要下满一个月才会停...此乃天不助我大秦,是天不助我大秦呐...”
说着,他如树皮般布满褶皱的脸上涌出了泪水,若是现在冒雨抢收,今岁秦国之收成,将比预期足足减少七八成,王上与国人盼了一年的丰收盛况,却会迎来收成与往年差不多的无比失望。
再者,即便抢收亦无法数日而割完,这连月泡在雨中之小麦菽豆,恐有不少会发霉,来年亦难做种,举国皆苦啊!
嬴政迅速下殿,稳稳扶住对方冰凉的手,沉声道,“寡人方才与李信以仙物通了音讯,毗邻太原郡一带赵地亦有暴雨,想来这天道虽不肯助我秦国,却也不肯助赵国...”
待秦国熬过此劫,必能成功灭赵!
老巫师颤抖翕动着嘴唇,欲言又止数次,终于压着嗓门道,“王上,天意既将福星赐予您,您何不去求他助大秦度过此难关...”
话音未落,君王便决然抽回了扶他的手,负手转身疾步朝殿上走去,半晌不语。
片刻后,他清冷的声音终于响起,“大巫,你当知晓,上古之时,水神共工与火神祝融那场混战,引来不周山倾倒,人世间天倾东南,地覆西北,若无女娲上神炼石杀龟,这人间,焉能存复哉?”
老巫师皱眉思索片刻,慢慢摇头道,“王上,臣年迈老聩,不懂此事与您求福星有何干系...”
嬴政盯着对方,一字一句道,“上古神书有言:诸天万界,雨水界皆归共工所管,此战,正因祝融插手人间降雨一事引起,连他这般赫赫威名之大神,亦堪堪只能与共工打成平手,吾儿若插手此事以仙术强行阻断这暴雨,他一个个小小福星,如何敌得过共工之报复?天意既让他成了寡人之子,寡人便要护他一世周全!”
老巫师心头一颤,急忙提醒道,“可王上,他并非您之亲子啊,何必如此...”
嬴政肃色打断他的话,“胡亥虽是寡人之亲子,大巫所占之凶卦又是为何?寡人与福星既是父子,这情分便不因血脉而亲疏。他已为我大秦已带来太多好处,岂能事事皆指望着他出手?尔等当适可而止!”
老巫师还要再劝,嬴政在人前罕见地带了些怒气,冷声道,“我大秦立国数百年来,所遭之天灾不胜其数,当日未有仙童福星襄助之时,大秦不也照样捱过来了么?便是立刻命人开始抢收,这等高产粮食之产量,也能保住往年之收成,大巫且先下去吧!”
说着,便挥手命蒙恬将老巫师扶去一旁的空殿休息。
蒙恬忙上前扶着扶着对方出殿,暗道,王上言之有理,若九公子真因阻拦洪灾一事,被那位上古大神所害,那便是整个秦国对不起九公子了——秦人绝不能如此贪心不足!
嬴政望着蒙恬重新阖上的殿门,暗暗叹了一口气,他何尝不盼着秦国能即刻暴雨骤停?
但以小崽之心性,若能轻易解决此事,定会主动扮做老神仙来帮秦国,他眼下不主动提,便意味着此事极为危险...
自己身为君父,又怎可拿小崽之性命安危,去为秦国换一个丰年?此事绝不成!
他稳了稳心神,坐下亲手写了一封命各地即刻抢收之诏书,正要唤人进来,却见明赫兴冲冲推开殿门跑进来。
君王神色一变,急忙大步下殿抱起小家伙,摸着他的头发嗔道,“这般大的雨怎跑来了,当心打湿...”
说到这里,他却猛地顿下话头,不对,小崽的头发并未打湿!
这时,明赫一脸神秘地凑上前,压低声音,“父王,您再摸摸孩儿的下裳,也没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