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君君又回到了那个似梦非梦的地方,周围的一切都灰蒙蒙的,只有她所在之处亮着莹莹微光,她的精神似乎还醒着,可身体却进入了假死之中。
没过一会儿,祝君君便听到有人推门进来,那人不说话,一步一步无比沉重地走到她跟前,默默看了她许久。
她有些猜到这个人是谁了,是她的蒋掌匣吧,祝君君忍不住一阵内疚——
抱歉,让你看到这样残酷的画面,可是她没有别的办法,要从锁血状态恢复到濒危,必须要与温郁交合,在这之后她才能通过正常的手段进行治疗。
但比起死掉,她想蒋掌匣一定更希望她能活着,所以她不想矫情,难过了一阵很快就振作起来——
再等一会儿,再耐心等一会儿,她很快就能醒过来的,等她醒过来,一切都会好的!
然而她的蒋掌匣听不见她的心声,他看起来好难过,难过得像要死掉了,祝君君心疼得不行,好想坐起来把他抱进怀里揉揉。可是她睁不开眼睛,张不开嘴巴,连一根手指都使唤不动,就只能这么死了一样躺平着,什么也做不了。
屋内安静良久,蒋灵梧终于从巨大的悲恸中抽出了一缕清明,他状若不经意地擦去嘴边的血,问温郁:“……她是怎么了?”
温郁的身体像被冻住了一样,明明应该在对方出现的那刻就起身的,可他一动都动不了。
他看到师兄一贯温和的脸上泛出痛到极致的悲色,但一眨眼,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师兄……”他说,“师姐她,杀了君君……”
蒋灵梧面色未变,身形却晃了晃,许久后缓缓坐到祝君君身边,颤抖的手落到少女苍白的脸上,手指触碰到她尚未干涸的泪:“窦菲不会用剑,她找了界青门的人……对吗?”
“……对。”
不止这件事,连从前的事也渐渐有了眉目——他们曾百思不解,为何会有个身上携着祝君君气息的杀手暗中给窦菲下毒,如今看来,真相呼之欲出。
原来那么早,她就已经受到了伤害。
蒋灵梧默默收回手,再开口时,声音哑得像沉进了海底:“我不能原谅她……温郁,你明白吗?”
他不能让祝君君白白死去,无论那个人是谁,都必须偿命。
温郁阖上眼睛,如引颈般抬起头,两道水线顺着颧骨滑落下来:“我明白……师兄,你先杀了我吧,等我死了,你再去……我也算不负师父的嘱托……!”
蒋灵梧深深看了他一眼,说“好”。
祝君君快被温郁感动了,如果此刻他没有顽固地插在她的身体里的话。
她好想吐槽,又好想快点醒过来阻止这两个笨蛋——
不是舍不得温郁死,更不是舍不得窦菲死,而是如果他们都死了,可想而知最后蒋灵梧也一定会死!
他现在这么平静,其实是哀莫大于心死,他保不准已经在心里为自己定好了死期。
不不不,绝对不能这样,太吾绘卷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吗?!
“剑柄,剑柄!”祝君君急得大声呼喊起来,“我要怎么做才能醒过来!”
模糊扭曲的影子在不近不远的地方若隐若现,祝君君朝他跑过去,可怎么都跑不到那个地方。
“我已经按你说的做了,接下来呢?接下来我要怎么做,难道就这么一直躺着吗?”
那个人影不咸不淡地回应她:
【你的身体需要从根源开始修复】
【假死是最好的状态】
【如果他们足够聪明】
【就应该先替你把断剑拔出来】
【而不是在这里商量先杀谁再杀谁】
祝君君也明白这个道理,可这话从剑柄嘴里说出来,颇有看戏不怕台高之嫌。
而且若她再不醒,那两人就真要走上歧路了,她如何能眼睁睁看着蒋灵梧先杀温郁再杀窦菲最后自杀,到时候她再醒,是替他们一个个收尸吗?!
“我必须现在醒,剑柄祖宗,你活了这么久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祝君君不死心地问,双手合十拜了又拜,“帮帮我,你再帮帮我!本太吾发誓以后一定对你言听计从,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别说睡五个,睡五十个都可以!”
剑柄默了默,发出了一声嫌弃的叹息。
祝君君眼泪汪汪望着他,好话说了一箩筐,最后剑柄终于松了口:
【是有个办法,能让你提前苏醒】
人影一闪,伏虞剑柄从祝君君怎么也到不了的地方一个倏忽出现在了她面前,成分不明的灰白色烟雾从他身上缭绕而起,袅袅娜娜地缠到祝君君身上:
【我可以把历代太吾遗留在我身上的一部分生命力借给你】
【但有借有还】
【叁日之内你须不断与人交合】
【同时】
【不能与我分开】
剑柄所说的这个方法很好懂,祝君君连连点头:“没问题没问题!”
【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哪里没明白?”
【我借你的东西终归不是你的,一旦上身便会侵蚀你的神智】
【最严重的后果就是取你而代之】
【所以】
【我所说的‘不能与我分开’】
【指的是在你与人交合的过程中】
【要把我放进你身体里】
祝君君:……???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是】
祝君君顿时臊红了脸,所以这个邪恶的剑柄的意思是——她要插着它和人双修?!
插哪里?菊花里吗??!
【都可以】
“滚啊——!!!”
……?
祝君君睁开眼睛的时候,很不幸地发现她这句“滚啊”居然被喊出了声。
床边床上两个本已经决定要慷慨赴死的男人被她吓到完全呆住,两双眼睛直愣愣地落在她脸上,震惊到灵魂出窍。
最先回过神的是温郁,他眼眶里还挂着泪珠子,却一下笑了起来,也不顾蒋灵梧,俯下身一把将祝君君拢进怀里:“你醒了,终于醒了……!太好了!太好了……!”
祝君君还是头一次看到温郁笑得这么开心,一点儿不像个拿着架子的谷主大人,反而像个至纯无瑕的少年人,不过祝君君此时来不及感慨这些,她只想温郁能赶紧换个动作,然后立刻从她身体里出去!
另一边,蒋灵梧看着眼前这一幕恍惚许久,他的世界在短短时间里猝然倾覆又猝然重建,时至此刻他都没能接受祝君君已经死了,更不用说她又突然醒了。
老天仿佛在和他开一个巨大的玩笑,要他在眨眼间悟透什么叫旦夕祸福,什么叫世事无常。
他忽然回想起五岁那年他父母的遗体被送回百花谷的那天,当时的他还什么都不懂,伏在他们即将入土合葬的棺椁前漫不经心地想着,也许下一秒他们就会醒过来。
但他们没有醒,而祝君君醒了。
进门至今一直强撑着精神的蒋灵梧突然就哭了,没有哭声,但眼泪流得汹涌,他那么高的个子,却像个孩子一样趴在祝君君床头前,两手捂着脸,肩膀颤个不停,滚烫的泪水从指缝间一缕缕溢出来。
祝君君本来有一肚子话要说,此时一句都说不出口,她只能用那只没受伤的手覆到他湿透的手背上,用力摩挲两下,告诉他她真的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