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走了,他躲在小破屋里躺着,想着一晚上不回去算了。
那时正好是傍晚,天色将晚未晚,比现在暖和一点。
黑暗中,传来一个女孩子轻轻的软软的声音:“要帮忙吗?你在流血。”
他抬头看过去,女孩正盘腿坐在最里面一个废旧的大纸箱上面,她手里捧着一本书,歪头看来的时候,眼睛特别好看。
那天女孩帮他包扎了伤口。
他咧咧嘴,笑着吹牛:“你这么弱小又长得好看,如果有人欺负你报我名字就行。”他把自己名字电话和学校都给她留了纸条,但女孩没有联系过他。
后来他还回来看过几次,没再碰上那个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但是漂亮得像个玻璃人小仙女的女孩。
再后来,这段记忆蒙在时间的尘雾中。
他还以为和曳曳的第一见面是在大学里,慕曳学的油画,她的毕业作品被选上,学校做了一次对外开放的画展。
那副油画很美,画的一个十岁大小的男孩,背景一间破旧的老屋,男孩脸上有伤口,却对着夕阳咧开嘴露出八颗牙齿,笑得灿烂。
背景一明一暗,色彩运用得极其大胆强烈,却一种触动人心的质朴。
他那时也不是专门去看画展的,是兄弟们把他拉过去,说学画画的小仙女特别多,他们去饱饱眼福。
他跟着去了,在众多画中一眼就看中了那副画。
现在想来,不单是曳曳画得好,还是因为这是尘封在自己记忆中极为温暖极为久远的一幕,他哪怕忘记了,潜意识里还是会为之触动。
因为这幅画,他第一时间去问那些工作人员,画作的主人是谁?
正好这时,画的主人走过来,她真的像个小仙女一样干净剔透,脸色苍白,眼神干净,他问她高价买下了这副画。
那时的曳曳只问了一个问题,问他为什么想买?
他咧咧嘴说:“像我。”
她便卖给了他。
画作上有署名,她叫慕曳,后来他回去调查才知道那是慕家的女儿。
他不知道因为画作的触动,还是天生就该喜欢他老婆,总之他对小仙女念念不忘,一见钟情。
再后来一次见面,是在医院里。
他送一个兄弟来医院,那小子摔断腿,在医院里他又碰见自己的小仙女,小仙女身体不好,发病了,送进医院里。
兄弟说慕家的女儿天生体弱,好看是好看,就是福气薄。
数月后,慕强到祁家提起联姻的事,想让他爸出手救濒临破产的慕家,他爸不看好慕强,不同意。
只有他心里涌上一阵狂喜,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他想堂堂正正地迎娶小仙女,可是他不知道怎么去接近她,她几乎没有社交,过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他该怎么接近她?他这辈子也不知道怎么讨一个女孩的欢心。
如果能把她娶进门,如果她答应嫁给自己,那像二弟和苏书那样,婚后慢慢培养感情,应该也可以?
他计划得好好的,去跟自己爹求情,然后如愿娶到了自己的小仙女。
开始他是怀着期待激动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和小仙女相处,但慕曳天生性格冷淡,没有回应过他,他心里不断在怀疑自己,曳曳是不是不喜欢他这样的?
他试探性问过,问她有没有谈过恋爱?
慕曳说没有。
等不及他窃喜,他又问那你喜欢哪样的?
慕曳不假思索说:不知道。
他心里就凉了,如果喜欢他的话,这时候是不是应该说喜欢你这样的?但这时他也没自暴自弃,后来真正让他觉得自己小仙女永远不可能喜欢自己,她另有心上人是婚后一个月。
她难得出门见了一人。
那人染着金色的短发,长得修长帅气,勾着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环抱在怀中,举止亲昵。
慕曳也没拒绝他的任何动作,哪怕再亲昵。他甚至在离开时还低头亲了亲她额头,那种眼神,他看自己媳妇的眼神,祁生永远不会忘记。
那是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神,就好像一只猛兽守护着自己的宝贝,暗藏深情和小心翼翼。
慕曳不但没拒绝他的亲吻,还挥挥手跟他告别,她脸上难得挂上轻快的笑意,跟那人在一起她显得十分轻松快乐,那是在他面前没有的,在祁家也没有的。
祁生忽然就绝望了。
自己老婆嫁给自己只是因为她慕家需要祁家的帮助,她或许不是出自本意想嫁过来,她可能是被逼的,她有心上人了。
她跟他在一起那么甜蜜快乐。
他知道自己心里是有问题的,他心里头空了一大块地方,里面荒芜黑暗,什么色彩都填不进去。
从小时候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不是个正常东西。
小自己三岁的弟弟一出生就先天不足,大病小病不断,爸妈一个忙着公司的事,一个全心全意照顾着弟弟,他一个人在外面野也没有人注意。
他习惯一个人长大,习惯当个不省心的调皮儿子,习惯称王称霸。
只有心中空落落的那块地方没有人触及。
他有多渴求慕曳爱他,在知道她有心上人后就有多绝望。
他不想勉强她,他甚至自暴自弃,他想放手,但他知道慕家暂时还离不开祁家,所以他没有提出分开,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就放纵自己在外面,当个别人口中的浪荡大少。
口碑对他来说也不重要。
反正他就一直这么烂到底,没有人会爱他。
……
想起那些恨不得烂到泥里的想法,他扯扯唇角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捂着眼睛哭,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这辈子,他祁大少活了快三十年,第一次掉眼泪。在这个小学门口的马路上,后面是一排排冰冷的建筑,黑漆漆的没有人看见。
过了会儿,他擦擦眼睛,离开这里。
祁生车子刚开出去,却不知道去哪儿,满心茫然无措,一颗心像被攥紧了痛到发麻。
这城市往日里感觉很小,很拥挤,这会儿找起人来却感觉非常大,天大地大茫茫人海,连一个人都找不见。
第42章 连夜逃离地球
祁生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像个大傻子一样焦急地在转,大概半小时后公安那边有了回复,凡姓兄弟那边也回了消息,说那辆车在他家公司楼下停着。
祁生打电话给自己爸,他爸正在加班处理能源公司的事。
打过去,他问亲爹有没有看见自己媳妇?
祁连深:“在我这,发了烧吃了点药现在睡着了,秘书在照看着。你这臭小子是不是干什么了伤你媳妇心?”
祁连深也吓了一跳,他没想到大儿媳突然来公司,前台通报的时候,他还有些讶异,就让人领她上来。
大儿媳一进来,就感觉不对劲。她看上去像喝了点酒,自己往办公室的沙发上一坐,喊了声爸爸,就抿着唇不说话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哄,就吩咐秘书去买些女儿家爱吃的甜点,奶茶蛋糕什么的。
幸好大儿媳还愿意吃东西。
一边捧着奶茶喝,一边把默默两块蛋糕吃了,吃完就躺倒在沙发上睡着了,人蜷缩着看起来极其瘦弱可怜。
他叹了口气,去里面拿了毛毯准备给盖上,大儿媳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么冷的天外套也没穿,就穿那么单薄。
他走近了才发现人还发烧了,整张脸烧得红通通的,只能让秘书抱进休息间,再打电话让戴医生过来看。
所幸就是着了凉,没其他毛病。
但戴医生还是说,暂时别挪动她,就让她安静睡会儿,她那模样像是受到什么打击,心神动荡,寒气入体,又喝过酒,一系列作用下才会突然发烧。
左右还得在公司待上两三个小时才能把事情做完,祁连深就想让大儿媳先睡着,等要回家了再喊醒她带她一块回去,至于什么事情,回了家再解决。
他很冷静把这些事处理了,让秘书处的小文进去照看,小文是一名生活秘书,专门管一些生活方面的小杂事,二十几岁的女孩子,为人很细心,大儿媳毕竟人发着烧,还醉了酒,要有人看顾好点。
他自己忙着工作也每隔半小时就进去看看大儿媳退烧没。
这时自己儿子打电话来问他媳妇呢?
把祁连深气乐了。
这次回国看见大儿子那副粘人的舔狗模样,他待在大儿媳身边就像一条哈趴狗,自己欢喜得很,又乖得不行,样样听媳妇的,他还以为两人已经和好,该是没问题了。
谁知道才欣慰没几天,又出事了。
祁连深不觉得听媳妇是软耳朵,他觉得大儿子这种拴不住的性格,就得来一个能管得住他,他也能甘心听话的媳妇管着,他俩这样的状态,祁连深挺满意的。
真没想到会有今天这一出,大儿媳平时社交简单,不太可能是因为其他人会造成这副模样,更多的可能还是自己儿子。
那混账!
大儿媳进门来看他那眼神,祁连深心里酸酸的,有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像是看见自己嫁出去的女儿受到丈夫的欺负,回来找他这个爸爸告状。
她看着没说话,安安静静的,也没真告状说祁生什么坏话,但就是这样,祁连深才更能感觉到,大儿媳应该是受大委屈了。
这次回来,她似乎真心把他当成亲爸一样看待,受了委屈就来找他,而不是回娘家找她亲爹。
想想慕强那个人,只顾自己潇洒,老婆女儿全不管,那人也未必有给过大儿媳什么父爱。
大儿媳又在儿子这边受过不少委屈,婆婆从前也挑剔她,给她罪受,唯有自己给了她卡,也许就是这点父爱让大儿媳牢牢抓住了,认为全家人只有他才能给她长者的庇佑。
祁连深这会儿心里是当真把大儿媳当成了亲生的,他没有女儿,三个臭小子都各有性格,气人得很,他觉得,自己若是有个女儿,大体也是像大儿媳这样,脆弱得像个玻璃人,需要捧在掌心上呵护宠爱。
这时候,对自己亲生儿子他反而生气了一肚子的怒火,还打定主意回去问清楚后,要真是儿子做错什么惹她伤心掉泪,他一定狠狠大义灭亲,打破自己在家定下的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家规,把那臭小子吊起打!
大儿媳平常不开车的人,来时却衣裳单薄,身上什么都没带,连件外套都没有,就跑过来找爸爸掉眼泪,可见这次事情应该不小,且事发突然。
大儿子打电话过来,祁连深简单将大儿媳在自己这边的事情说了,然后沉沉道:“你过来,来接你媳妇,再给我个解释。”
祁生挂了电话,心里满是庆幸,庆幸自己媳妇没出事,知道去找爸爸,但却也满心苦涩,他在媳妇心里果真不如爸爸靠谱,不如爸爸给她的安全感高。
他一边调转了车头,往公司里开,一边想着等会儿到了那见到老婆该怎么解释,该怎么才能让她原谅自己,该用怎样的措词才能不让自己那些事显得像个又蠢又变态的傻子?
他最怕的是慕曳看他的眼神里没有感情,最怕她会放弃自己。
那日生日前夕,她主动拉住自己,把自己往他们房间里拉,质问着他连自己房间都不敢回?甚至说着要他暖床的命令,哪怕态度又娇又傲慢,仍旧让他感觉到十分窃喜。
如果一般人可能不喜欢对方这样以命令式的口吻理所当然要求他做些什么,但祁生跟人不一样,他心里的地方空着一大块,急需要有人去填满,而这个人不是别人,只能是慕曳。
她是他所渴求的一切。
那一刻,他隐约从慕曳的表现中察觉到什么,他其实也不是笨蛋,相反他看着大大咧咧也很敏感,他敏锐察觉到自己老婆似乎也不是没在意自己,她根本没把他当成外人,理所当然要求他暖床,要求他为她暖肚子,要求他抱着她睡,给她当暖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