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想走,想了想,折回来,冲他伸出手。
晏南天:“要奖励?”
云昭摇头晃脑:“嗯。”
他失笑:“大继律,吏七段十四条,破获案件首功者,赏银五十。”
他偏偏头,一名手下捧出个银锭子,递给云昭。
云昭:“……晏南天!”
五十两银锭子打发她?!
他低声提醒:“不是你的。”
云昭:“?”
五十两银锭子都不给她?!
“首功不是他么,”他朝遇风云那边淡淡一瞥,“还不把赏银还给人家。”
云昭:“……”
论杀人诛心,还是你更强。
第16章 潮杀之夜
云昭假装看不懂晏南天眉眼间的挽留,带上队伍,风风火火又出了府衙。
夜更深了。
这座临海之城笼罩在了湿冷的海雾之中,道路和建筑表面都凝结了细小的水珠,呈现出一种潮漉漉的苍青色。
火光照过,水珠密密泛起一片鱼鳞般的碎光。
遇风云活像个霜打的茄子。
方才握着“赏银”经过温暖暖身边时,他一眼也没敢看她。
云昭幸灾乐祸:“这下她不会再嫌你没本事啦!”
遇风云:“……”
云昭好言相劝:“你说你,长这么漂亮一张脸,怎么就在温暖暖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呢?我看你们没什么希望。”
他难得笑了下,反将她一军:“倘若你未婚夫不生二心,那她碰了壁,早晚回来找我——你说我们有没有希望?”
云昭:“……”
这话说的,也不是完全没道理哈?
闷了一会儿,他主动开口:“你不失望?”
“失望什么?”云昭挑着眉笑,“没能定她罪?”
她轻笑一声,“我知道没那么简单。”
遇风云不禁再多看了她一眼。他以为像她这样的骄蛮大小姐,应该会撒泼打滚,死咬温暖暖杀人。
“你不懂。”云昭装出一副沧桑的表情,“能破她金身,已经很、不、错、啦!”
用大反派的话说,女主角善良单纯,人见人爱,从来不争不抢,所有好处都是旁人硬要给她。
就纤尘不染一朵白莲花。
云昭坏笑:“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她温暖暖心怀不轨,图谋权贵。”
还想清清白白回去“认亲”,风风光光回归云府?
做梦!
*
温暖暖跌坐在湿冷的青砖石上,无助地抬眸,望向眼前的男人。
他背着光,穿一身黑,苍白的脸上神情晦暗不明。
“我、我……”她牙齿发颤,委屈到不行,“我真的不知道什么青铁鼎,我当真是被冤枉的……”
他为什么要用那样可怕的目光逼她认罪?
就因为、就因为她顶撞了云昭?
“你当然不知道青铁鼎。”他声线平淡,仿佛在说天气一样,“你匕首放的是书脊,确实不容易留下明显证据。”
她浑身一颤,倒吸一口长长的凉气。
瞳仁抖动,震惊,不解,仿佛见了鬼。
“你、你都知道……你……青铁鼎是你……为、为什么……”
他的脸隐在背光的阴影下,但她清楚地知道,他笑了。
“非要在大晚上探案。”他笑叹,“火光底下,翻那么多书找证据,多伤眼睛。”
所以他故意替云昭制造一个显眼的证据。
温暖暖从牙缝间磕出颤音:“为、为什么……”
五脏六腑都挤成了一团,她几乎说不出囫囵话。
但他显然知道她在问什么。
既然他都知道,为什么不帮她掩盖?
晏南天低低笑起来。
笑罢,俯身前倾,身上静淡的檀香味道如山一般罩住了她。
他轻声耳语:“想清清白白回云府,做梦。记住了,你就是一滩烂污泥,让阿昭放放心心的烂污泥。”
“我得让她放心。”他温柔地重复,“让她,放放心心。”
温暖暖如坠冰窟,战栗不已。
夜风卷入,从外头带进来一股辛辣刺鼻的味道。
浸润在其中,她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一滩泥。
*
“这是死姜之花的味道。”遇风云道,“出海捕鱼,带上辛辣的死姜汁可以驱逐龙鲸。龙鲸天生怕这个气味。”
云昭:“哦——”
遇风云的表情颇有几分复杂:“接下来打算往哪个方向查?”
“船员。”首战告捷,云昭自信心膨胀,“世上哪有什么看不见的恶鬼,肯定是温母收买了他们!”
说罢,她提前瞪他,用眼神堵他——我就是先入为主,就是认定温氏母女不是好人,那又怎么样!
遇风云摇头:“绝无可能。”
不等云昭出声嘲笑,他继续解释道,“别人且不说,当日一同出海的还有陈老大。秋嫂应当给你说过,温伯父曾经有过一位原配夫人,她姓陈,正是陈老大的亲妹妹,兄妹感情非常好。”
“哦?”
“妹妹死后,陈老大与温伯父打了好几架,更是记恨温伯母,绝不可能替她作伪证。”
云昭奇道:“那这个陈老大还到温长空的猎鲸船上做事?”
遇风云低眉苦笑:“海鱼税一年重过一年,捕的还没缴的多。为一家老小的生计,只能选择猎龙鲸,上供龙骨。”
增收重税,就是逼渔民去捕鲸。
温长空是最擅长猎鲸的能人,猎鲸风险大,船员陆续死了不少,他这里缺人,陈老大为活命,于是相互“不计前嫌”。
云昭口无遮拦:“为了修通天塔,都不顾百姓死活!”
她早就留意到了,先前探访的几处人家,家家都是风雨飘摇、朝不保夕的境况。有一户做饭甚至还得问邻居借刀。
遇风云眸光微动,低声提醒:“慎言。通天塔乃是国之大事……”
云昭冷笑:“用不着你说。”
她还能不知道了?
修成通天塔,便能重新连通断绝的天地,灵气复归,人族能够再次修仙成神。
这世上,谁不渴望成仙成神?
但是三千年过去了,通天塔都已经修得比曾经的不周山还高,却仍然没有半点天地通连的迹象。
“到了,”遇风云半开玩笑半认真,“这么忧国忧民,不如拜拜太上,祈愿通天塔早日修成。”
云昭噗嗤一下就笑了。
她可不会忘记出发之前在行天舟上拜了个大凶香。
“太上很灵的。”她贱兮兮地说。
遇风云没能看懂她这个含义丰富的表情,点头道:“毕竟是人间真神。”
云昭耸耸肩,正想说句大不敬的话,抬头一看,太上神殿已在眼前。
于是没用嘴说,只腹诽道:木头神。
这是一座辉煌大殿。
黑底灿金的匾额,上书“太上神殿”四个大字,殿体用黑色沉檀巨木建成,金顶翡翠窗,殿内殿外悬满各色祈幡,画符用的是兽血丹砂,幡动时,逸出道道玄妙痕迹。
夜里也能看得清。
拾阶而上,踏入膝高的门槛。
殿中垂幔以金、银双线织就,香火缭绕,风过不动。
云昭对太上殿几乎没有任何印象——大约是六岁那年大闹祭殿给人留下了太深刻的阴影,谁也不敢再带她去神殿,怕渎神。
进了神殿,护卫们都放轻了脚步,遇风云讲话也压着声音:“惨案目击者惊骇过度,心神难安,待在百邪不侵的太上殿方能睡个安稳觉。也是可怜。”
云昭摆摆手:“你放心,我不凶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