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温暖暖清晰地看见了云昭的表情。
云昭皱着眉头,似乎有点难以置信。她退出好几步,唇角溢着血,定定抬起头,求救地、下意识地望向云满霜。
云满霜也并不理会云昭,本就冷冽的眉眼带着寒霜,竟与晏南天一般绝情。
他只对晏南天说道:“你处置。”
温暖暖心脏都快要跳出胸腔。
杀……杀了她……杀!
晏南天从腰侧拔出一把匕首,一掠上前,钉入云昭右肩下面——正是温暖暖受伤的位置。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将云昭掀得倒飞了起来,他带着她滞空片刻,将她狠狠钉向地面。
温暖暖清晰地听到了云昭身躯着地的声音。
“砰!咔!”
肋骨怕是都断了几根。
她在地上痛苦挣扎,用尽全力想要爬起来,一双眼睛来来回回盯向晏南天与云满霜,恨意炽沸如火。
她大口地吐血,吐字含混不清。
“果真是……狗男人……露……真面目……”
晏南天一眼也没多看云昭,径自走了回来,唇角噙着温和静淡的笑:“让她在这里自生自灭好了。”
温暖暖心中尖叫:不!不!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可以留下后患?!
她从云满霜怀里挣出,扑向云昭。
她喊道:“杀、杀了她!必须杀了她!”
奇怪的是,身后两个男人竟然都没拦她——方才还那么疼惜,恨不得呵护到她每一根头发丝,此刻她带伤扑上前,他们竟然都没动——她的本意其实是希望他们动手。
但他们都不动。
她只好扑到了云昭面前。
到了近前发现,云昭当真是伤得极惨,已然奄奄一息。
她从未在这个天骄贵女脸上见过如此灰败的神色。
“恨死我了吧?”温暖暖听见自己轻声说道,“你和你娘都一样,又蠢又坏,活该被反杀。”
她用力拔出云昭身上的匕首,扎进了她的胸膛。
云昭不肯死。
她一直睁着那双滴血的眼睛,盯得温暖暖浑身不适。
她想拔出匕首,刺瞎那双眼睛,但那匕首似乎卡在了骨头缝里,拔不动。
晏南天上前,抱走了她。
她从他臂侧望过去,只见濒死的云昭一直盯着他们三个,一直盯着。
走到快要看不见的地方,幻觉一般,见云昭勾起了笑容。
她用口型说。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那一瞬间,温暖暖遍体生寒,陡然惊醒。
醒后久久回不过神。
这究竟是个噩梦,还是个美梦?
心脏在胸腔内怦怦乱撞,她扬声喊:“来人!来人!殿下要回来了,还不伺候我梳妆!”
*
云昭补了一觉,醒来时,发现神身已经换好白日穿的华袍,坐得端端正正。
鬼神靠坐在窗榻边上发呆。
“早上我一直叫你,没听见?”她气咻咻地上前质问,“你那个木头身体抓着我不放。”
她把“抱”换成了“抓”。
他缓缓回眸,轻描淡写瞥她一眼,无声啧道:“做梦呢吧。”
云昭狐疑:“嗯?”
他低低笑出声:“你不是吧媳妇,都跟我躺一块儿了,还要梦我。”
云昭:“……”
他笑吟吟凑上来:“梦到我怎么你了,说说。”
云昭:“……”
她把一只玉丝抱枕摁在了他脸上。
*
云昭洗漱出来。
“有件事。”他动了动手指,不疾不徐地告诉她,“皇帝派你爹去凉川,你的瞎眼前任未婚夫携侧妃同行。”
云昭眯起双眼。
他道:“你说不去凉川,我就没叫你。”
云昭顿时急了:“谁说我不去!我当然要去!”
“啧,就知道。”他虚起双眸,一脸了然,“所以我一连给了他们五个大凶,行天舟还没敢走。”
云昭:“……你这个留人的方式,够阴间哈。”
他勾起唇角假笑:“谬赞。”
*
云昭踏出太上殿,回头,发现神身没跟着她。
鬼神倒是大马金刀坐在殿槛上,见她回头,他懒懒抬起手,并起两根瘦长的手指,冲她挑了挑。
他道:“放心去,我看着。”
顿了下,他又道,“他们护不住你也没事,我就看看这世上谁敢动我媳妇。”
云昭眨了眨眼。
他这是要钓鱼呢?
她点点头,大步离开太上殿,带上御风云和陈平安,追到登云台。
她一到,行天舟上立刻求了个大吉大利。
云满霜眼角乱跳,低声道:“胡闹!”
云昭冲老爹扮个鬼脸,“咚”一声跳上甲板,拍手道:“出发!”
这一次宫中总算没派太监跟着。
带队的正是云满霜。
降了位份的六皇子殿下是来将功补过的,带上侧妃是皇帝陛下的意思,陛下希望父女二人摈弃前嫌,好好享受天伦之乐。
云满霜明显很不高兴。
他前往凉川是办正事的,皇帝偏要塞上这么一个膈应人的包袱。
见着云昭也跟了来,无奈之余,倒也觉得心头敞亮了些。
有她在,温暖暖总不能再凑上来结巴烦人了。
进入四方阁,云昭推着云满霜坐上主位,她笑眯眯在他身边落坐。
云满霜迟疑:“太上……”
云昭脆声:“他不来!”
晏南天神色微动,淡笑一揖,坐到侧榻。
行天舟拔地而起,破空而行。
经过通天塔时,云昭隔着防风纱幔望向这巨物。红色玉质鲸骨做成塔撑,龙鲸亡魂日夜悲歌。
四方阁中,气氛沉窒。
云满霜是个闷葫芦自不必说,另外三人,两两之间也无话可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云昭总感觉温暖暖看自己的眼神有点怪。
看死人似的。
*
凉川偏远苦寒。
从京都到凉川,行天舟要行十日左右。中途需要停下来补给,在当地待上小半日。
傍晚时分,晏南天抬手挽袖,取一只茶盏,翻正,轻轻搁在案桌上。
“咔嗒。”
云昭眉稍微动。
回京都那日,晏南天劝她喝水劝不动,然后他便将自己的茶盏也扣进茶台。
后来她昏迷了三日,再见到他时,他唇白干裂,一看就没喝过水。
随后两日,他在太上殿外请罪,一直是虚弱憔悴的样子。
到此刻,正好五日。
他抬眸瞥来一眼,与她视线相对。
他一看她眼神就知道她懂。他拎起茶壶,注入茶水,嗓音轻哑道:“实不知该如何请罪……感同身受以求心安,不求原谅。”
他话说得直白,目光压抑却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