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的视野早就模糊得只剩血色,也听不大清楚旁人在说什么。
他只想守住这个地方,说了不放过一兵一卒,那就绝不放过一兵一卒。
他一步踏出,只抬眼一瞥,便又逼得看不到尽头的敌军连连倒退。
他的刀尖直指前方,并未防备身后。
身后袭来飞箭和枪尖时,他只来得及皱了下眉,没能闪躲。
“嗤。”
云昭心跳停滞。
“对、对不起了,阿敛哥。”全程低着头的青年嗫嚅道,“我不能让你害死大家,他、他们愿意接受投降,我们也得、也得拿出诚意来。你、你杀了他们太多人了……我们只是,为了大家……”
“好!”敌军将领大笑,“好!记你一功,当赏!”
许久,那个遭遇背刺的血人一动未动。
剑尖斜斜触地,支撑着他的身躯。
他眉眼冷倦,黑眸淡淡望着前方。他从头到脚都是血,有没有吐血也分辨不出。
敌军将领挥了挥手,众人咽着唾沫,紧握刀兵,极其警惕地靠向前。
第一个士兵从他左侧越过。
第二个士兵从他右侧越过。
他定定站着,许久,竟没有一个人胆敢上前补刀。
就像游鱼避开一块巍然不动的礁。
将领犹豫片刻,也快步掠了过去,没敢动手——怕就怕他在等一个机会,换命带走一个人。
也是被杀到胆寒敬畏了。
眼前画面凝固。
云昭环视四周,知道鬼神敲了赵宗元,把他带到下一处场景去了。
她追不上,也有点舍不得走——他孤零零一个血人站在那里,好可怜。
于是她越过遍地血泊,悄悄走到他的面前。
*
赵宗元难以形容自己心头的震撼。
人皇遭遇同伴背刺时,他差点咬碎了自己一颗牙。
“看见没有。”耳畔是一道清沉懒淡的嗓音,“没有什么愿力加身,并不被人期待。”
赵宗元胸腔紧缩,许久吐不出一个字。
对方并不期待他回复,拎起指骨,敲他肩膀。
眼前画面一变。
敌军控制凉川城之后,立刻封锁了四座城门。
随即开始屠城。
“为、为什么!不是说好的吗……”被踩在地上的青年痛声哀叫,“是因为东方敛惹怒了你们对不对?如果没有他,你们就不会杀人,对不对?”
将领微笑着一刀捅穿了他:“不杀人,哪来的十万生魂献祭给神灵做阵啊?”
“什、什么……”
将领拔出刀,嫌弃地甩掉血渍,偏头示意左右:“快一点。”
副将询问:“将军,小孩怎么办,还有那些年轻漂亮的女人……嘿嘿?留下来?”
将领冷下脸:“留人可以,自己的命拿去填。”
副将神色一凛:“是!”
很快,凉川城中只余哀嚎和血色。
赵宗元抿紧了唇角。
半晌,他发出嘶哑的声音:“那您是如何,入道的?”
身后的鬼神低低地笑,拎起指骨,敲赵宗的肩膀。
眼前景象并无变化。
“……嗯?”
他偏了偏头,再敲。
依旧没有变化。
赵宗元小心地转头,视线相对,对方那双幽黑淡漠的眼睛,很无辜地眨了下。
*
云昭站在了血人面前。
她轻轻探出手指,碰了碰他握剑的手背。
冷硬得像地上的山石一样。
她抬眸,视线缓缓扫过他的身体。全是血,有他自己的,也有别人的。浅色叠着深着,干了又湿。
在遭遇背刺之前,他早已伤势沉重,体无完肤。
她一处处看他身上的伤。
每看一处,心脏便像是被一只冷冰冰的手攥一下。
这样的伤势足以让人痛成虾米,在地上来回打滚。
他却只是神色懒倦,眉眼恹恹。
他的身上看不见一丝戾气和杀气,但就是这么一个生死不知的人,吓得几万敌军只敢远远避着他,贴着左右山壁蹭过去。
‘我嫁的这个人,好厉害!’云昭真心实意地想,‘若我遇到这个时候的他,我定要跟他一起打天下!’
视线往上。
战甲破碎,底衫被血糊在身上,好像穿了一身大红衣。
他穿红色可真好看。
好看到刺眼睛,刺得她双眼发烫,逼出一层薄泪来。
“下次你还是穿绿的。”她轻声自语。
有风穿过这处血气密布的山谷,她的头发飘起来,落到他身上。
云昭吓了一跳。他身上全是伤,头发丝丝割上去,多疼啊。
她急忙动手把头发薅了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仿佛有人无声轻啧。
——头发不能随便给人碰是吧?
她的视线总算越过了他劲瘦结实的、被利器穿透的胸膛。
锁骨和喉结都有伤。
他骨相太好,糊了一脸血,也能看出远比寻常人漂亮。
脸上倒是没什么伤,大概有点余力都护着脸。
云昭心情一阵复杂。
视线一处处掠过,下巴,唇角,鼻梁。好看死了。
好看得叫人心口一下一下抽着疼。
她终于对上他的眼睛。
他微垂着眼皮,神情懒淡,在她抬眸瞥他时,好巧不巧四目相对。
仿佛俯下身来看她似的。
云昭心跳停了一拍,定定望进他的眼睛,一时竟有些失神。
忽地。
他凝固多时的眉尾轻轻挑了下。
幽黑的瞳眸浮起恶劣的笑意,他轻声吐字:“看什么看。没见过好看的男人?”
语气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云昭:“……”
她吓一跳,然后气笑。
她回嘴怼他:“血糊淋拉有什么好看!”
血人:“……”
眼前画面终于变了。
云昭恍惚眨了下眼,发现自己出现在凉川城。
遍地都是尸首。
敌军屠了城,在城中规划出巨大的阵图,然后开始挖坑埋人。
制造这凉川枯骨阵的并不是魔神,而是被邻邦供奉的所谓正神。
老人也好,孩子也好,全都变成了冰冷的尸体,躺在新翻开的、土腥扑鼻的泥地里。
忽闻东城门那边传来一阵骚乱。
那个血人,回来了。
他一步一步,缓缓踏过家乡的土地。
敌军当场炸了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