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夏儿没有想到,堂堂大明天子居然没有给自己准备专门的雅座。
也是,当年他登基为皇却还愿意和自己分享一个包子,本来就是平易近人的性子。
只是……
之前白夏儿自己的运气不错,观影的位置比较清静。
但如今,她恨不得让吉莉安帮忙把票吃掉!
因为坐在她和吉莉安前面的,偏偏就是朱富贵和那个妖妃!
无论眼睛怎么挪,都能看到他们耳鬓厮磨的模样!
白夏儿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倒霉到家了!
好在剧场内的灯光很快被熄灭了。
眼不见,心不烦。
骤然失去光明,让剧场内出现了一阵慌乱和嘈杂。
剧院巡视员提着精神注入棒跑了过来。
自从剧院落成开始,看戏的时候大声喧哇,不按戏票入座之类的不文明行为时有发生。
因此剧院方面特别雇佣了一批巡视员,给那些故意违反纪律的人注入精神。
不少观众才来凤都几个月,夜盲症还没好利索。
但这不是他们大呼小叫的理由。
好在舞台正中央的银幕上很快就亮起了一束光,一个低沉的男低音响了起来。
直到这个时候,人们才知道,为什么这场戏没有布景,没有演员,甚至没有报幕员,而只有一块悬挂在舞台上的巨型白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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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出现的是皇家影业的logo。
在一个麦穗组成的圆环内,一只胖乎乎,发了腮的美洲狮啊呜叫了一声,同时三百六十度摆了一下脑袋。
接着,银幕上出现了两行遒劲的大字。
“开辟荆榛,千秋功业;驱荷逐虏,一代英雄!”
这是郭沫若对于郑成功一生的评价。
只不过原文中,为了政治正确,写的是“驱逐荷虏”,朱富贵一字未改,只是调动了一下字的位置,郭沫若不敢表达的意思就跃然纸上了。
紧接着,伴随着一段低沉的男声,画面出现,故事正是展开。
“大明天启四年,西元1624年8月28日,日本九州平户藩,一个婴儿呱呱坠地了……”
由于凤都境内早晚都有广播新闻,所以观众们对于突然出现的男声并没有惊讶。
但是看到白色幕布上突然出现的,会动的画面,全都发出了微微的惊呼声。
虽然只是黑白电影,但黑白的画面其实也能展现的非常细腻。
“老爷,老爷,夫人生了!是个男孩!”
一个身穿和服的侍女,穿着木屐一路小跑,将喜讯告知了一名威严的男子。
这个男人就是郑成功的父亲,福建巨寇郑芝龙。
郑芝龙一生有五个妻子,此时为他诞下长子的,是他的第二位妻子田川氏。
彼时,郑芝龙在日本地位很高,肥前国平户的诸侯松浦氏与之交厚,赠宅地建新居,并介绍平户藩之家臣田川昱皇之女田川松缔婚。
六岁之前,郑成功,或者说郑福松便含着金钥匙,在平户藩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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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素素从怀中的零食袋中,不断地向朱富贵投食。
“扮演这位田川氏的,就是那位白小姐吧?她可真美!”
“嗯嗯……”朱富贵嚼着薯片,含糊的回答道。
“你说,她和我谁更漂亮?”
噗嗤——
“哎呀,可乐溢出来了,素素,快给纸巾!”
朱富贵牺牲了一条裤子,总算糊弄了过去。
忽然,殷素素又轻声问道:“陛下,扶桑总是下雨吗?”
还没等朱富贵回答,殷素素恍然大悟道:“哦,妾身懂了,我听说朱成功是一位悲情英雄,陛下你故意用开场的雨幕,和凌乱矮小的和式建筑定下整部电影悲剧的基调,对吗?”
“嗯,嗯,就是这么回事!”
朱富贵连连点头,将卡在嗓子眼里的薯条咽下,斩钉截铁地道,“朕就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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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朱郎有这样的伏笔吗?”
白夏儿在后面,整个人都快要趴到前座的椅背上去了,将朱富贵和那妖妃的每一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
那妖妃只看了几眼电影,就将朱郎的心思猜得透彻,难怪能讨人欢心!
真是个有心计的家伙!
白夏儿想到自己在剧场两个多月,还只当是拍那几场戏的时候,正好赶上下雨天呢!
原来一切都是算计!
自己实在太天真了,这样是无法与妖妃争宠的!
女仆吉安娜一边吃着爆米花,一边看着小姐那明明是在窃听,却依然十分优雅的动作,无语的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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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电影能让人悠闲地吃着爆米花的部分,也只不过是开场那三十分钟罢了。
这段剧情用几个小故事,将郑成功的少年时代串联起来,在田川氏的教育之下,他如何从一个懵懂幼童,渐渐成为一个意气勃发的青年的。
身为巨富,甚至可能是世界首富之子,郑成功14岁中乡试,17岁迎娶礼部侍郎董飏先侄女,20岁入南京国子监,拜江南大儒钱谦益为师。
郑成功儿时名福松,便更名为森,寓深沉整肃,丛众茂盛之意。
钱谦益还为了勉励他,赐予“大木”之表字。
少年得志,顺风水师。
郑成功和每一个少年郎一样,寄情山水,飞鹰走马,青楼留名。
他的母亲田川氏劝他,莫要虚度光阴,男子汉要以家国为重,向他的父亲那样,坐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毕竟少年郎自有少年郎的叛逆,更何况郑成功这样多少沾染了海上习气的少年。
不过面对从小将自己带大,感情深厚的母亲,郑成功还是稍稍收敛。
紧接着,电影的画风从初时的轻松忽然收紧。
一则从北方传来的噩耗打碎了江南秦淮画舫的迷梦。
甲申天变,清军入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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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院中原本窸窸窣窣的低声附耳慢慢归于寂静。
逐渐凝重的情节,即便是没有学习过中国历史的吉莉安也握紧了拳头,忘记了再去纸袋里抓零食。
实际上,用后世的眼光来评价,朱富贵导演的这部戏肯定是不合格的。
过于冗长的前戏,用来刻画人物性格,这是钟爱炫技的大牌导演不屑为之的。
不过朱富贵面对的是一群从未经受过电影洗礼的十九世纪人。
如果用后世流行的蒙太奇、乃至是更加烧脑的碎片化叙事,恐怕根本没有人能够理解故事的内容。
用了三十分钟笔墨平铺直叙郑成功的成长,可以很好地将郑成功的性格展现出来。
这既包括他坚韧不拔,毅力果敢的一面;
也包括他刚愎自用的一面。
除此之外,其实还有一个意料之外的好处。
那就是对比。
一种强烈的对比。
在满清铁蹄南下之前,江南富庶美好的生活,以及满清到来后,仿若人间炼狱般的场景,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当然,江南所谓的繁华,所谓的才子佳人,那是属于达官显贵的,与庶民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
朝廷收税,一毛不拔,而到了满清手中,几场大案下来,这些士绅乖乖拿出了海量的银钱。
可以说,崇祯老叔爷上吊的那根绳子,就是这些江南士绅一手一手地搓出来的。
在电影中,朱富贵也如实地对这些现象加以鞭笞。
紧接着,在之前的剧情中,以鸿儒,甚至是郑成功人生导师形象出现的儒林领袖钱谦益,摸着池水,感慨头皮痒,水太凉。
从小到大,被郑成功视为英雄的父亲,在同乡洪承畴的利诱下,不战而降,使得隆武朝在闽赣的大好局面瞬间糜烂。
剧情越来越揪心,甚至当郑芝龙不听郑成功泣谏,坚决降清的时候,剧场之中出现了好几处怒拍扶手的声响,和怒其不争的叹息。
看到这一重又一重的打击,观众们虽然知道最终结果,但也不免为郑成功担忧。
当看到郑成功哭孔庙、焚儒服,振作起来后,整兵金厦,以“忠孝伯招讨大将军罪臣国姓”之名誓师反清,誓保华夏的一幕,又有人忍不住大声叫好。
总之,电影这种东西仿佛有魔力一样,无时无刻不在调动着观众的喜怒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