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当然,药与毒很多时候只一线之隔,我也不敢肯定。涣方君最终道。
虞长乐迟疑片刻,问出了那个一直盘旋在自己心里的问题:前辈能否看出,我身上那一半妖族的血脉是什么血?
涣方君颔首:请公子将妖力释放出来。
虞长乐闭上眼,妖力波动荡了开来。
这感觉十分玄奥,难以描述。非要解释的话,就仿佛多了一双翅膀,没有翅膀的生灵却是无论如何都体会不到这种感觉的。
涣方君眼中闪过一抹讶色。
这样可以吗?虞长乐睁开眼,将气息收敛了回去。气息也十分随他的掌控,好似完全消失了一般,单从这一点来看,这就是天灵妖的特征。
连我也是第一次见,涣方君轻笑,冒昧问一句,你父母
虞长乐道:我的母亲是人族,父亲是妖族。
涣方君点头,笑道:你的父亲是一只上灵妖。
上灵妖?虞长乐从未听过这个词。
涣方君伸出手,灵力在黑暗中划出道道弧线,凝聚成形:如果我没猜错,你的父亲是一条鲤龙。
黑暗中出现了一条龙的虚影,金鳞灿灿如烈阳,双目艳艳如赤玉,威风凛凛,除却两只龙角是尖尖的没有分叉、龙爪只有四只脚趾之外,它的形态与真正的龙没有任何区别。
天灵妖的天字,是天生之意;而上灵妖与天灵妖的唯一区别,是它们是后天才拥有了天灵妖的力量。为作区分,称其为上灵妖。
涣方君道,这种妖怪极度罕见你有没有听过鲤鱼跃龙门的故事?
虞长乐明白了过来,道:鲤鱼妖跳过龙门之后,就成了上灵妖?
是的。涣方君含笑看向虞长乐,但鲤鱼灵智低,本身便很难修炼成妖,成为大妖的已是万中无一。在鲤鱼妖修炼到一定程度时,便会迎来天劫。渡过天劫,便能成为鲤龙。
历史里能找到有记载的鲤龙,是真正的屈指可数。涣方君道,你的父亲很厉害。
金色的鲤龙绕过虞长乐身侧,流云般华美闪烁。虞长乐低声道:成为龙就很好么?
天灵妖仿佛也不是什么特别厉害的存在,除却寿数漫长,似乎只剩下生而类人这个点了。
但到底仍是妖,不是人。
虞长乐眼前就有一位纯血的龙族被囚渊薮,不见天日,身不由己。那邪毒软息是妖类的克星,天灵妖也逃脱不了这个妖字。
至于自己的父亲,虞长乐从未见过。如果真的那么厉害,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了?
涣方君苦笑道:赢则生,跃进为龙;败则死,身死道消。也不过没法选择罢了。
这与虞长乐如今的境地竟有些重合,若是输,他就会像那狼妖一样,坠落岩浆火海,化为一滩腐肉。
于不管如何,妖修一道,我此前全无了解。虞长乐面向涣方君,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规整的礼,垂眸道,不知前辈可愿指点一二?
多抓住一点力量,就是多一分活下去的机会。
我早已失了为师为前辈的资格了。涣方君道。
虞长乐道:我不在乎。
他伏下|身,额头抵在冰凉的地面上。
半晌,那片黑暗里才传来一句:残魂败魄,也只剩下这点用处了。你起来吧。
第56章 化虚为实
只是你无剑无刀, 只有一副赤手空拳, 我又能教得了你什么呢?涣方君笑了一下,我这幅样子, 也不像是擅体术的样子罢。
虞长乐没有出声,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请求有些过分。但现在,能指点他的只有涣方君一人,虞长乐低声道:无论什么都可以,请前辈教给我。
正如涣方君所说,他其实很占劣势。书院里也有灵师是专修本体的,但虞长乐不是。
离开了称手的灵器, 他的战力可能被削弱了一半还多,甚至某些情况下完全发挥不出优势。打败那只狼妖都已经是险中求胜,更不用提接下来的对手了。
我确实有一样术法可以教给你, 此术只有龙族血脉能够习得,你父亲是鲤龙, 应该也无妨碍。只是,涣方君话锋一转,你要用什么代价来换取呢?
只要我有, 什么都可以。虞长乐毫不犹豫道。
涣方君看了他一会儿,失笑:免了,你这样说那位小君怕是会不高兴的。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个请求。
虞长乐问:什么请求?
是一个很简单的请求,也不牵涉旁人。我现在不会说, 到时候你自会知道。涣方君微笑道, 我要教你的这门术法, 曰化虚印,它是北海龙族的传承之术。
末一句一出,虞长乐便怔住了,他没想到涣方君会把这种级别的灵术教给他。无论是在妖物还是人族中,家族传承都是极其稀有的存在。
至少虞长乐还没见过拥有独属传承的家族的子弟。传承不仅需要实力,还需要机缘巧合,如日中天、族中结构严密规整的世家难以出传承,那些小支的、不与世俗接触的世家反而会拥有独家传承。
四海龙族中,确实以北海龙族最为孤僻,东海最是兴旺。其余三海的龙族都是没有传承的,虞长乐回忆了一下,印象里敖宴好像说过北海是有传承的,但
你不必介怀。化虚印已名存实亡了。涣方君道。
是的。敖宴当时说,北海的传承有和没有全无区别,因为连他们的龙王都不会用。
涣方君微抬起下巴:当今世上,能用化虚印的只有我一人。
他气质原本是收敛而温和的,此刻却如出鞘利剑,锋芒一闪而过。
这位北海龙子,在暗无天日的囚室里过了数十年半人半鬼的日子,连龙的血脉都模糊稀释了。但在这一刻,虞长乐却从他身上依稀窥见了那份独属于龙族的傲然。
以及无尽的萧索。
不用他说,虞长乐也能想象出涣方君少年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天才过人,不由心中唏嘘。
他在族中一定也是最显眼的那个,不仅是他会传承,更是其性格。
在第一次见面时,涣方君曾说他当年与敖宴的父亲敖战交好。以虞长乐来看,同是龙族,同辈的少年交好再正常不过了,可是虞长乐有时候会听敖宴谈到南海西海的少年子弟,却从未听他提到过北海。
涣方君的做法,怕是不那么招族中待见的。
虞长乐不再想这些杂念,道:如此重大的灵术,短短几日,我能学会吗?
你很有天赋,不必妄自菲薄。涣方君轻笑,我当年也不过二十一天便学会了。
二十一天,其他人一辈子都学不会的传承,涣方君只用了二十一天。
而虞长乐却知道,自己必须用更短的时间。他根本等不了。
化虚印,取自化虚为实之意。涣方君道,譬如此花。
他手腕一转,手中便又出现了那朵孤徘徊,我幻化出的鲤龙也是如此。
涣方君手一拖,那朵花便飞离了他的手掌,穿过栅栏,落到了虞长乐眼前。虞长乐伸手接过,不由道:太逼真了
花瓣如丝绒,花茎似冷铁,离得近了,甚至仿佛鼻端都能闻到若有若无的清香。
其实虞长乐在此之前就有些疑惑了。在映鹭书院时,他也见过有些先生的灵力能凝聚出实形,但那也只是一团半透明的胶状物罢了,从未有像这样,能仿出如实物一般的形体来。
虞长乐语气起伏:若是花能如此,那,剑
是的。涣方君赞许道,这就是化虚印最奥妙之处。化虚为实,任我心意。
在对阵之中,若是有这样的能力,谁不想要?
虞长乐立即道:请前辈教我。
别急。涣方君笑了,变幻出剑意,是化虚印的第十印,也是最难的一印。我用二十一天学会了化虚印,但前九印,我只学了十一天。剩下整整十天,才学会了第十印。
第一印,曰聚灵
涣方君手中出现了凝为实体的灵力,我要你在明天的对战里学会。我因脑中植有锦官的血藤,在没有被控制时也能自由使用灵力。但你不同,你有镣铐加身。你的机会,只有在场上。
*
好!杀了它
上啊!!冲上去,把它的头砍下来!!
巨大的战台上,一名白衣少年在与一只巨狐战斗。
巨狐有他四倍高,皮毛火红,额上生着一只眼睛,三只眼皆是碧绿色。白衣少年被它一衬,渺小如芥子。
站台上的孤徘徊花被上一位流血者留下了碧蓝色的血,蓝、白、红三色闪动周旋,颇为好看。
三眼狐气势汹汹,但围观者却是更看好那白衣少年,全在给他鼓劲。
自从虞长乐开始和涣方君学化虚印后,已是第十天了。
他已掌握了前九印,第十印也初步抓住了灵感,比涣方君当年还要快。在战台上,他亦是突飞猛进。
噢
只见白衣少年生生抱着三眼狐的尾巴,把它凌空甩飞,重重砸到地上。三眼狐哀鸣一声,咳出鲜血。这体型差别巨大的一幕,让围观者叫好起来,满堂喝彩。
所有人都觉得他会赢。
这是百花场里的新起之秀。
关在这里的囚犯几乎没有机会知道所有人的名字,孤徘徊上的血凝结了又被重洗,来来去去,一批批地送命,只要不轮到自己,没谁会关心上面的人是谁。所以这位少年只被他们称作无名。
从未有过像他这样引起所有人关注的,一来是因为无名少年美得惊人,而来是因为他强得可怕。
不仅是强,而且进步的速度极为恐怖。
第一战的时候,他周旋许久才打败了狼妖;但在第十天,他就已经能轻松拧断对手的脖子,连血都不会沾到身上。他所使用的术法也让人看不透,尽管没有武器傍身,但他却能以灵力变幻出许多形状,打击对手。
这是无名今天的第二场战斗了。
三眼狐欲图反咬,却被躲过,无名反手召出冰簇,如箭一般射向巨狐。
厉害!!
就是这样!!
其实他们本不该这样激动的。
今天被无名打倒的是三眼狐,明天就有可能是自己。无名这样一路赢下去,按理说所有人都应该恨他才是。十天里,囚犯的人数在急剧减少,许多囚室都空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从无名身上仿佛也得到了一样东西。
一样在这里说起来很可笑的,但却如永不熄灭的火种一样存在着的东西它叫希望。
场上的战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三眼狐放弃了巨狐形态,化为了人形,才勉强减少了箭雨的伤害。此刻与白衣少年正面相对。
他的人形也有三只眼睛,看着十分怪异,拳脚功夫也十分了得,一时战台上只有两团残影。
二人的速度快得周围看客都无法辨识了,能与无名拼到这个地步的绝无仅有,围观者都盯紧了战台,不再议论。
忽然,围观发出惊呼,台上两人忽然停住了,无名白衣手中一道亮光一闪而过,划过了三眼狐的脖颈!
这!围观者中爆出一声不敢置信的惊呼。
那是一把剑!
虽然只一刻便消失了,但那确确实实是一把剑的模样!
长剑璀璨如流星,也如流星划过天际一样转瞬即逝。可只要这么一瞬间就足够了,锐意划破了三眼狐的喉咙,他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张开嘴,却喷出一口鲜血。
大量的血从他的伤口里喷射出来,染红了无名少年的白衣。
无名甚少直接置对手于死地,这一招太劲爆,更有那不知怎么出现的灵剑,有围观者忍不住尖叫起来。无论什么种族,表达兴奋的方式都大同小异,一时间,铁栏杆被拍得发出此起彼伏的声响,鼓掌声传遍了整个百花场。
虞长乐收回手,看着自己的手掌。刚刚,他差一点就使出第十印断空了,但长剑出现的时间太短,也极不稳定,算不得学会了化虚印。
你
三眼狐倒在了地上,眼睛却还在望着虞长乐。在一片山呼海啸的庆贺声里,虞长乐听到他吐出一个字,但喉咙被割断,这声音太微弱了。
那三只眼睛里都迸射出光彩来,拼命地盯着虞长乐,像是有话要说。虞长乐只犹豫了一刻,就上前半跪下去,侧耳听三尾狐说话。
能化人形的妖怪,人形都不会太丑陋。三眼狐也不例外,除了那多出来的第三只眼睛,他可称得上一个俊秀的少年。他说:你一定要,要走出去
虞长乐愣住了。三眼狐断断续续地说完这句话,唇边浮出一丝笑意,眼睛里的光渐渐暗了下去。
他死了,尸体都僵硬了。虞长乐忽然发现,他还很年轻,人形也不过才十五六岁的模样。
虞长乐喉头动了一下,伸手,将他的眼睛合上。
朱衣看守带走了三眼狐的尸体,虞长乐驻足望了一会儿,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公子做得很好。
是殷子闻。他今天很罕见地没穿艳色的衣裳,而是一身暗沉如干涸的血的宽袖朱衣。几日不见,他微卷的长发不知被什么东西隔断了,现在刚刚过耳,稍显凌乱。
见虞长乐露出关切的表情,殷子闻笑了下,道:是我自己隔断的。
他摊开手,露出一把匕首来。
这枚匕首长不盈寸,通体由灵玉打造,镶嵌着芙蓉石,构成桃花的图案。精致得不像把杀器。
它叫春恨。殷子闻似笑非笑,是他亲手给我打的。他的那把是长剑,叫秋悲。
春恨秋悲,短匕长剑,听起来是颇为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