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聿明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他垂下头,没有做声。或许老师说得对,或许他真不该做这项研究,这只是他的一个妄念,一个对庄奕的补偿。
“我见过不少天才,寻。”安格斯道,“他们有很多远超过你,但却都比你脚踏实地。你在这一行里浸润久了,见过真正的天才,才会发觉自己的平庸。让一个人接受自己平庸是很难的,但它决定了你能否走得长远。”
“是吗?”寻聿明看着他,眼睛里饱含光彩,那是梦想破碎前最后的一点希冀,“我真的错了?”
“没关系。”安格斯给他一个仁慈的拥抱,“上帝是眷顾你的,他已经赐予你一个菲尔德奖,不是吗?要知道,很多人终其一生也得不了奖,你只凭运气便得到了。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呢?”
寻聿明不喜欢“运气”两个字,他这一生从未运气过,就连庄奕都是他通过努力才匹配到的缘分,而唯一的一次就是顺位获奖。于是后半生,都被烙上了运气的标签。
“可我开心不起来。”他低垂着眉目,像一丛枯萎的玫瑰,卷起美丽的叶片。
此时此刻真想庄奕在身边,想靠一靠他的肩膀,想听他说自己是最棒的,可老师总能用三言两语,将他从美梦中浇醒,使他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可能我真是个幸运的废物吧。”
岑寂再也听不下去,收回贴在门缝上的耳朵,给庄奕去了一通电话。
傍晚下班,寻聿明送走安格斯,耷拉着脑袋从病房楼里出来,呆呆站在初冬刺骨的寒风中,一时不知何去何从。
庄奕远远看见他,揿灭手中抽了一半的烟蒂,走过去问:“发什么愣呢?”
“嗯?”寻聿明从沉思中惊醒,抬头看他,“没、没什么,我有点饿了。”
“走吧,带你吃好吃的。”庄奕牵起他的手,将他拉到车前,打开副驾驶,示意他坐进去。
寻聿明系好安全带,恹恹问:“我们回家吗?”
“不回。”庄奕发动车子,向市中心的三门町开去,“家里没吃的了,我们去买点东西,顺便吃饭。”
“可是我不想走路。”寻聿明有点累,分明今天不算忙,比起平时十几个小时的大手术,他下午只是坐在实验室里和老师说话而已,却觉得身心俱疲,灵魂深处透着倦怠。
“也好。”庄奕笑了笑:“不想走我背你。”
即便他背着寻聿明招摇过市,肯定也不会引起骚动,小耳朵长得实在太少相,看起来就像个刚入学的大一新生,说是他小弟弟也有人信。
他将车开到地下停车场,搂着寻聿明肩膀去搭电梯。庄奕想先去超市,寻聿明不同意:“先去吃饭吧,吃饱了再买东西。”
那是外公从小传授给他的生活小智慧,人在饥饿状态下容易不理智,填饱肚子再买东西——尤其是食物,能节省不少钱。
“那好。”庄奕本意是想让他出来散散心,也没带他去高档餐厅,随便拣了一家烤鱼店进去。
寻聿明脱掉外套搭在膝上,以手支颐,怔怔地出神。庄奕给他倒杯大麦茶,等服务员端上菜来,将鱼腹中央的一块肉挑给他,温声问:“不是饿了吗?”
“有刺。”寻聿明拿起筷子,扒扒鱼肉,“我给你挑。”
“你管好自己就好。”他整个人蔫蔫的,像朵开败的花,仍记得要讨好自己。庄奕帮他挑走鱼肉里细小的骨刺,沾上锅底汤汁夹进他碗里。“慢些吃,喝点水。”
寻聿明饿归饿,食欲却不振,吃了小半碗饭、几块鱼,便食不知味咽不动了。
庄奕结完账,与他去地下超市采购,从生活用品到零食生鲜,拎着三只特大塑料袋出来,看见门口一处卖糖葫芦的柜台,问他:“吃不吃?”
寻聿明顺着他视线看去,想了想,点点头:“吃。”
“去挑。”庄奕给他手机,让他自己去扫码付款。
寻聿明买了一串去核山楂和一串冰糖草莓,自己吃一颗,喂庄奕吃一颗。庄奕敬谢不敏:“我不吃。”
“吃嘛。”寻聿明眨着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整晚愁云密布的脸上终于露出点笑容。
庄奕叹了口气,张嘴吃了一颗,“拿你没办法。”
寻聿明笑笑,帮他拎只袋子,并肩去取车。二人开出地下车库,停在栏杆后付钱时,寻聿明突然指着天空大喊:“哥哥,你看!
“什么?”庄奕收起手机抬起头,只见黑沉沉的夜幕中,倏然一道流光划过,竟是流星。“快许愿耳朵!”
寻聿明一愣,忙双手合十,暗暗祝祷,希望外公病情稳定、希望庄奕工作顺利早日接受他、希望自己的事业……算了,希望工作顺利。
他张开眼,笑得像个吃到糖的孩子:“好幸运。”
“幸运总是眷顾好孩子。”庄奕揉揉他脑袋,开车驶进夜霭,“但是你知道吗?幸运不是凭空来的,只有努力的人,才配得上它。”
寻聿明闻言,垂头道:“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因为我不能让你被洗脑。”庄奕停在红灯前,目光深深望向他:“我已经让律师向安格斯提起了诉讼,希望你谅解。”
“你……”寻聿明茫然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