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是窗前的一小片地方,窗户是半推开的,窗台上似乎站了什么,垂着一截纯黑的长尾巴,正在兴致盎然地看着,落在地上的是一只猫的影子。
小辟黎喵了一声。
世上长着与猫相似的外形的灵兽数不胜数,眼前就有一只。
盛流玉皱眉,他思索片刻:“我是不是见过它?”
从有记忆来,盛流玉都是个瞎子,直到不久前才恢复目力,之前必须识物的次数也屈指可数,让他觉得熟悉的事物,肯定很容易想到。
谢长明没让他继续想下去:“三年前,朝周峰沉没的时候,山顶处就有这么一只黑猫。”
那时的事,谢长明都说得很模糊,更没有提起那只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黑猫,却没料到盛流玉竟然也有印象。
但盛流玉捞起小辟黎,缓慢地摸了几下,摇了摇头:“不是那个时候,我,我记不清了……”
小长明鸟的记性很好,谢长明在三年前做下的每一件令他不开心的事他都记得,更何况是少有几次亲眼看到这世界时遇到的黑猫,不可能记不清。
要么是有人令他刻意忘掉,要么是其中隐藏了古怪。
关于那只猫的身份,谢长明也有所猜测,最可能的那个也是最坏的。
或许那只猫是第一魔天的那只上古异兽在世间的化身。
谢长明不想小长明鸟和这些事牵扯上关系,即使有,谢长明会去查,没必要告诉他。小长明鸟需要很小心的保护,那些不太干净的事都不用知道。
所以他轻描淡写地换了个话题:“记性这么差,那你还记得三年前我说要送你的礼物吗?记不清就不送了。”
盛流玉被突然打断思路:“什么?”
又本能地反驳:“谁记性差!”
谢长明逗他,想叫小长明鸟忘掉黑猫的事,调笑道:“怎么?连自己的礼物都忘了,还要别人记得送你,是不是有点傻?”
小长明鸟瞪圆了眼,很生气的模样,若是原形,大约浑身的羽毛都要气势汹汹地奓开。
逗鸟使自己开心,是饲主可以正当行使的权利,所以谢长明并不心虚。
可是盛流玉并没有说出那个礼物是翠沉山。
不太对。
谢长明道:“是翠沉山。那把弓,说要送给你。”
他顿了顿,看向盛流玉的金色眼瞳:“所以无论如何,不许再抽自己的脊骨用了,这总要记得。”
盛流玉听完了,没有露出很高兴的神色,似乎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才轻轻道:“那你的记性很好。”
谢长明看着他,心里想的是,这小东西有点没良心。
听到为了不让他再抽脊骨而准备送的礼物都不开心一下,却又很不像他一贯的表现。比如送给他的那根簪子虽然看起来也没多喜欢,却用盒子好好地收着,布了七八个法阵,即使被大乘期的修士打上一掌也不会碎。
似乎只是不想收到翠沉山。
因为盛流玉已经与三年前大不相同,至少从不知仙界俗世的小聋瞎鸟转变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小长明鸟。他知道上官家的名声地位,也知道翠沉山有多难拿,他不要谢长明做那么危险且难做的事,却也不会扫兴地提前拒绝。
最好的办法是谢长明自己忘掉。
盛流玉抱着小辟黎,忽然道:“它是你送给我的礼物,你来取名。”
谢长明意识到小长明鸟在笨拙地转移话题。
盛流玉虽然口舌利落,但却很不擅长这件事。大概是一贯站在上风,而且一般没有人敢提他讨厌的事。
但谢长明没打算戳穿,而是看着小辟黎,沉吟片刻:“一身白毛,不如叫小白。”
盛流玉没忍住笑:“谢长明,你是不是不会起名?”
谢长明一怔,开始回忆往昔。
养的鸟,起的名是谢小七。
自己的名字,也是取自从前谢小七踩出的“长明”二字。
大约,可能,也许,事实确实如此。
但谢长明绝不会承认。
盛流玉像是发现了什么很新奇的事,低头嗤笑:“唔,谢先生也有这么不擅长的事啊。”
是报复从前被谢长明押着背书时的屈辱时光。那时候谢长明什么都会,对盛流玉很凶,小长明鸟记仇,还怀恨在心。
谢长明:“……”
猫也跟着活蹦乱跳起来,显然,让谢长明吃一次瘪,它非常快活,快活极了。
谢长明看着眼前的一鸟一猫,鸟是他精心养的,不太舍得欺负,可猫不一样。
于是,便恶劣道:“算了,不叫小白,就叫它胖球。”
作者有话要说:
胖球:你是不是玩不起!
第077章 剪指甲
胖球听了这个名字,很是鬼哭狼嚎了一阵,但已经定了下来,自然不可能再改变了。
嚎累了,就缩回盛流玉怀里,安安静静地躺平了。
隔着流动的云霞,盛流玉低头朝下看去。
山川河流,都成了大地上渺小的,近乎虚无的点缀,仿佛稍微用力,就可以拨动这些棋子。
行至深渊上方,远远看去,这是一道横亘于地面的巨大裂痕,很深,黑沉沉的,一眼望不到底,像是什么可怕的伤口。
盛流玉似乎对深渊很感兴趣,一直盯着看,目不转睛。
谢长明拽了一下盛流玉的袖子,他回过头,有点疑惑地问:“怎么了?”
谢长明不想他关注深渊,便道:“你昨夜扣住我手腕的时候,划了一道红痕。”
盛流玉道:“不可能……那你给我看看。”
谢长明闻言眼都不眨一下,说得滴水不漏:“我也是修仙之人,那样的小伤,经过一夜,早已痊愈,怎么还会留下痕迹?”
胖球喵了一声。
盛流玉偏过头,没有说话,似乎还是疑心谢长明是骗他,却又找不到证据。
谢长明轻轻笑着,用一句话打发了他:“原谅你是无意间伤害到我了,但是不是该剪指甲了?”
又道:“我帮你剪。”
于是,小长明鸟心甘情愿地被哄骗得团团转,乖乖地伸出了手。
盛流玉将手腕搭在桌子上,谢长明握住他每根手指的第二段指节,用很轻的,绝不会伤害到一只鸟的力道。
在这之前,盛流玉并没有剪过指甲,也没有指甲很长的时候。
他是一只鸟,鸟是不需要剪指甲的。
孤身一人待在无人打扰的地方时,盛流玉大多时候会用原形,指甲会被一点点磨掉。
可是这次回到书院后,他就没再这么做过。
因为鸟是无法说话的,盛流玉不想要那样。
才开始剪的时候,盛流玉很有些担心,看得很是心惊。
看了一会儿后,又闭上了眼,不再看了。
盛流玉的眼前是一片黑暗。
此时此刻,很像是在那些他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的日子,他会推开窗,变回一只小鸟,飞到那棵高大的不死木上,周围树叶婆娑,微风习习。
他觉得时间很漫长。
而现在,他的手搭在谢长明的手上,就像抓住了不死木的树干,莫名地安心。
剪完后,谢长明将那些剪下来的指甲用锦囊装好,轻声说:“给你,要收好。”
在修仙界,有许多利用人的毛发、血液或者身体的某一细微部分为媒介的法术,绝大多数都是伤人追踪之用。
而盛流玉是神鸟,血脉更强,更该注意这些。
盛流玉如梦初醒,睁开了眼,他的眼中有一层薄薄的雾气,似乎将醒未醒,有柔软的可爱。
至少谢长明是这么觉得的。
盛流玉不知在想些什么,像是被人打扰了美梦,抱怨道:“好麻烦,你收着吧。”
又撒娇。
谢长明不动声色地想,现在又不是小鸟模样了,怎么还是这么喜欢撒娇?
小舟伴着流云,被风推动,向着既定的方向前进。
第二日傍晚,小舟行至沧江尽头,缓缓下落。
大江大湖的尽头,便是无边无际的海。这片海的颜色却是透着灰暗的蓝,连闪烁的光点都无,没有丝毫波澜,宛如一潭死水。
海边是一道悬崖,很陡峭,如刀削斧劈过。
盛流玉站在海边,轻轻问道:“是不能飞过去吗?”
书中的记载是陵洲周围全是弥天大雾,遮天蔽日,是人力所不能及之处,即使是堪称陆地神仙的渡劫巅峰都无法去往那里。
但又确实有人去过,将陵洲的诸事一一记录,却没有留下如何去的法子。
即使是谢长明,也是误打误撞,知道了去往陵洲的法子,才在上一世决定去往那里避难。
谢长明道:“你看的书中有没有说过,那里是天道厌弃之处?”
盛流玉点头,却很疑惑:“是因为那里根本无人,是人间地狱吗?”
谢长明摇头:“不是那样的,是指那里没有灵气。”
盛流玉一怔:“什么意思?”
谢长明低声解释道:“陵洲,无人修仙,没有天道,灵气断绝。”
此去前往陵洲,行至中途,便会遇上一片迷雾,天地间便不会再有灵气,且雾气会不断汲取有灵力之物的灵力。无论是行水舟还是飞船,都会在雾中失灵,落入海中。若是人间的行舟,也会在雾中迷失方向。修仙之人的灵力大多来自天地间,加上迷失方向,总会在这片迷雾中化成枯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