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挖掘机再次停下,拆迁公司的伙计们也都回头看着虎爷和七哥,虎爷纳闷的问:“怎么蹦出来一个老革命,还挂了那么多的牌牌,这事儿咋整的?”
老七脑子一转,说:“这老货肯定没啥背景,真要是老革命早tm住干休所去了,还能窝在这里修车子?指不定从哪个花鸟市场上买来的假军功章呢。”
虎爷点头说:“有道理,那什么,把他给我架开!”
眼瞅着就要玩硬的了,城管执法局的工作人员很默契的停止了拍摄,走到一边嘀嘀咕咕去了,他们的看法和老七一样,认定这个老头没啥背景,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谁还吃这一套啊,别说你挂了几个烂牌牌,哪怕是货真价实的烈士陵园呢,只要妨碍了城市规划和发展,该动的也要动嘛。
几个安居公司的地痞凑了上去,嬉皮笑脸、摩拳擦掌,拆迁队里无好人,这句话一点也不错,但凡有点良心渣都干不来这种活,这几位都是拆迁队里的精英分子,别说是殴打老人了,再丧良心的事情他们都干过,不但一点心理负担没有,事后还经常挂在嘴上吹嘘呢。
眼前这个老人,手无寸铁,风烛残年,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别看他站的笔直,其实早就撑不住了,四个人分两边围上去,试图将老人架走,为挖掘机打开通道。
古怪的事情发生了,四个家伙连郭大爷的边都没偎上就摔倒了,地上都是融化的雪水和污泥,摔的他们一身漆黑。
冬天都穿得厚,四个家伙虽然摔了惨了点,但是一点伤也没有,爬起来叫嚣道:“老家伙会功夫,大家一起上!”
这么多强壮的男人欺负一个老头,还有人性么,围观居民再也看不下去了,有人拿出手机来拍摄,有人高声制止这种恶行,还有些中老年男同志要冲过去帮忙,但是却被家里女人死死拉住,儿子已经被抓了,男人要是再被抓,这家就垮了。
双拳难敌四手,猛虎也架不住群狼,郭大爷已经是年逾花甲的老人,就算年轻时候是个练家子,毕竟现在老了,身子骨不如从前了,八个壮汉也不用什么招数,就是猛扑过来压住他,死死攥住他的手脚,郭大爷拼命地挣扎着,但是无济于事,只能从嗓子里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
兽中之王被群狼围攻致死的时候,也许发出的就是这种声音吧。
居民们都不忍心再看,纷纷扭转头去,有人还悄悄流下了眼泪,而那帮城管执法局的工作人员们则轻松的议论着,叼着烟卷指指点点,这种场面他们早已习以为常了,要论处理这种事情,拆迁公司的技巧性还差一些,比他们城管逊色多了。
老七带了几个人过去,抡起铁棍和镐头,把郭大爷的修车铺一通乱砸,木箱子里的气门芯、小螺丝、旧链条、弹簧啥的丢了一地,老七从工具箱最下面翻出一个小木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摞红色的小本本,都是些证书啥的。
老七鄙夷的一笑,随手往空中一抖,寒风席卷而来,郭大爷精心保存了多年的证件、证书便都随风飘散了,落在泥水里,雪地里,屋顶上……
呜呜啸叫的寒风,似乎是谁在哽咽,是谁在哭泣。
虎爷有些不耐烦的看了看腕子上的金劳力士,嚷道:“老七,麻利点,该干啥干啥吧。”
老七嘻嘻一笑,刚要说话,忽然一声吼传来:“都tm给我住手!”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所有人一起扭头望过去,只听见拐角处一阵密集的脚步声,然后就看见大队穿着派克式短大衣的青年男子出现,为首一人,正是刘子光。
刘子光指着那边怒喝:“放手!”
几个工作人员慑于他的威严,讪讪的放开了郭大爷,向后退了两步,对方人实在太多,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虽然手上没拿家伙,但是清一色的二十多岁小伙子对你怒目而视,这种压力可不小。
虎爷一愣,连叼在嘴上的三五都忘了点燃,为首这个家伙好像在哪里见过啊。
老七嗖的一声就奔到了虎爷背后,指着刘子光说:“正主儿来了,他就是刘子光,高土坡那些小家伙都是跟他混的。”
虎爷点点头说:“没事,闹大了才好,让杨子出面抓人。”说完就摆出一副倨傲的样子走了过去。
“小子,我怎么看你有点面熟?”虎爷走到刘子光跟前问道。
“是么?可能我以前揍过你吧。”刘子光冷笑着说。
一语点醒梦中人,虎爷终于醒悟过来,八年前就是眼前这个小子,在夜市摆摊子卖烤肠,就因为自己喝多了不给钱,拿刀子把自己捅了,要不是肚皮上肥肉多脂肪厚,恐怕现在已经是八周年祭日了。
“我想起来了,八年前见过你,在夜市。”虎爷狞笑起来,冤有头债有主,这一刀的仇恨终于可以报了,不过看对方这派头,似乎混的不错呢
刘子光一摆手,身后上百个保安呼啦一下围过来,也不打人,也不吵架,只是冷漠的将拆迁公司的人推开。
“你敢动我?你动我一下试试。”老七的部下们色厉内荏的叫着,还是被无情的推到了一边。
城管执法局的人马上打开了dv开始拍摄,捕捉着暴力抗拒拆迁的情景,但是让他们大失所望的是,对方很聪明,根本不和你动手,反正人多势众,挤都能把你们挤开。
要换了八年前的虎哥,兴许就掏刀子上了,可是如今的虎爷,却是见多识广经验丰富的老江湖,他一眼看出对方的路数来,想挑起事端是不可能了,强拆也不行,好汉不吃眼前亏,有的是招对付你们。
虎爷将才抽了几口的三五扔到雪地上,用脚狠狠踩了几下,瞪了刘子光一眼,似乎要将他印在脑海里。
“走!”虎爷一摆手,拆迁公司一帮人收起家伙,骂骂咧咧的走了,城管执法局的人也跟着撤了,那台小挖掘机也轰隆隆的倒退着开走了。
……
所有被风吹走的证件和证书都被捡了回来,统一交到刘子光手里,他没有仔细看,只是随便扫了一眼,大致是些一级战斗英模的字样,而且颁发时期比较奇怪,是并无对外战争发生的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有几本证书上的文字也不是汉字,而是曲里拐弯的外国字母,刘子光都不认识。
刘子光将这些证书放在小木匣子里,走到郭大爷面前郑重其事的递了过去,郭大爷接过匣子,爱惜的擦拭了一下,忽然又丢开,哀叹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刘子光说:“郭大爷您也是老战斗英雄了,可以找当初的部队解决困难嘛。”
郭大爷掏出烟来点上,淡淡的说:“我早就被开除军籍了,我没有部队。”
一阵沉默,众人怎么都想不到,一直默默住在巷口头,每天帮他们修理自行车电动车,打气补胎的老人竟然是一位功勋卓著的战斗英雄,共和国的旗帜上一定曾有他挥洒过的热血。
但充满戏剧性,更加确切的说是悲剧性,这位老军人竟然早已被开除了军籍。
一阵难捱的沉默,刘子光久久无语,一只胖乎乎的小狗从角落里爬出来,笨拙的走到郭大爷身边,伸出小舌头舔着他的手,这是小四的遗孤,郭大爷爱怜的摸摸小狗的脑袋,对刘子光说:“孩子,算了,拆就拆吧,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个世界已经变了。”
刘子光把老人扶起来说道:“天冷了,您老也别住在这了,回头我安排个住处您先搬过去,这边我派人帮您守着,放心好了,有我在,他们不敢拆。”
郭大爷摇摇头:“我老了,不想动了。”
……
一个小时后,市中心某咖啡厅,江雪晴戴着帽子和墨镜走了进来,坐到刘子光面前,匆匆点了一杯蓝山,低声问道:“有什么要紧事,这么急找我?”
刘子光拿出一张sd卡说道:“这是今天上午安居公司强拆我们高土坡时的录像,他们竟然殴打一位花甲老人,而且这位老人还是一位功勋卓著的战斗英雄,我想把这个内容提供给你做节目。”
江雪晴接过sd卡把玩着,久久不语,忽然猛抬头盯着刘子光的眼睛问道:“刘子光,你信任我么?”
刘子光一愣,随即坚定的说:“我信任你!”
江雪晴说:“抛开咱们之间的关系不提,我就事论事,你提供的这个线索根本不算新闻,因为它毫不具有新闻价值,这种事情,无时无刻不在咱们江北市发生着,光我们台这几天接到的手机摄录片段就有几十个了。”
江雪晴顿了顿,喝了口咖啡,又说:“这不是新闻,这是生活,是常态,你明白么?”
刘子光镇静的说:“这么说,你不愿意帮忙了?”
江雪晴说:“我实在爱莫能助,这段时间上面卡得很死,关于旧城改造的负面事件一律不许报道,我就算想帮你,导播那边都过不去,不过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帮你。”
刘子光问:“什么?”
“你别问了,我一定会处理好的。”江雪晴说着,将sd卡放进了自己的包里。
……
事实上,当时进行拍摄的不只是一个人,起码十几部手机进行了拍摄,现场的录像不可避免的传到了网络上,当晚就闹出了轩然大波。
江北市有关部门迅速做出反应,从民政局调出资料来证明,这个叫做郭援朝的老人根本不是什么退伍军人,战斗英雄,而是普普通通的晨光机械厂退休工人而已。
……
省城郊区,某不挂牌的大院,某独栋小别墅,门口的鱼塘和菜地,与别墅的风格完全不搭调,一辆小号军牌奥迪a8静静地停在车库里,两个身穿军装的勤务兵正拿着麂皮擦车呢。
“啪”的一声,是茶杯摔在地上的声音,接着是一个中气十足炸雷般的声音响起:“乱弹琴,胡闹!妈了个巴子的,老子毙了他们!”
两个勤务兵对视一笑:“不知道哪个倒霉鬼,又惹首长生气了。”
话音刚落,大门砰的一声被踢开了,高大魁梧的身躯,满头银发,将星闪烁,老人一边戴军帽一边吼道:“小李,出车,去军区总院!”
3-34 三十年前的绝密行动
省城,军区总院,一辆锃亮的黑色奥迪a8驶入了大门,门口的卫兵目不斜视,潇洒利落的敬礼致意。
车到高干病房主楼前停下,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秘书迅速下车拉开了后门,老将军下了车,将军帽戴在头上,怒气冲冲向主楼大门走去,秘书夹着褐色的皮质公文包快步跟在后面,一言不发。
医院领导带着一帮医生正从楼上下来,看见老将军慌忙迎了过来,敬礼说:“罗副司令,您怎么来了?”
罗副司令愤怒的一摆手:“我的老战友就要走了,我难道不能来么,我想问问你们,你们说的保守疗法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要把人保守到坟墓里去么?”
一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医生说:“罗副司令,不是我们没尽力,实在是……病人体质太差了,各个脏器都衰竭了,现在全靠药物和呼吸机维持生命,我们确实无能为力了。”
老将军还要发火,楼上冲下来一个女人,哭着说:“罗叔叔您来了,我爸爸想见您。”
罗副司令狠狠的说:“回头找你们算账!”说完便带着秘书跟着那女人上楼去了。
高级特护无菌病房内,一个枯瘦的老人躺在病床上,脉搏、心跳、血压、血氧等指标都在监控仪上显示出来,他浑身都插满了管子和电线,脸上还带着氧气面罩,床边坐着两个人,都穿着全套的隔离衣。
罗副司令换上了无菌隔离衣,进到了病房里面,发现军区政治部的另外两位领导也在现场,大家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没有握手。
躺在床上的人看见罗副司令来了,虚弱的抬起一只手,指了指椅子,罗副司令赶紧坐下,握住枯瘦老人的手说:“老政委,我来了,我来看你了,咱们西北军区调过来的,就剩下你和我两个老家伙了,你莫动,有啥话只管说。”
老人艰难的拿掉了氧气面罩,喘着气说:“我日子不多了,今天找你们来,是有一件事要说,这件事……这件事我憋了三十年了。”
现场三个肩膀上带将星的人都狐疑的对视了一眼,预感到这件事似乎很严重。
老人继续说:“小罗,你还记得三十年前的瓦汗塞钦事件么?”
罗副司令有些动容,点了点头说:“记得。”
老人咳嗽了两声,说:“我累了,你把事情叙述一遍。”
罗副司令说:“三十年前,总参组织了一次境外行动,保密级别为绝密,至今还未解禁,我只能大致说一下,二部的人和西北军区的人组成一支别动队深入境外执行任务,由于指挥失误,任务失败了,全军覆灭,别动队长被俘,后来辗转归来,却被军事法庭判处枪决,在军委首长的过问下才改为开除军籍,退回地方。”
另外两位首长交换了一下眼神,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一些。
“本来这次行动有我,但我的普什图语不过关,临时调换为军区情报部的翻译,那个人,是我大哥。”罗副军长又补充了一句。
床上的老人喘了一阵粗气说:“小罗,我今天把你叫来,就是想告诉你,其实……任务失败的责任在我,不在老郭……你哥哥,是我害死的。”
罗副军长眼睛顿时瞪大了,握住老人的手不由之主的捏紧了,问道:“什么?怎么回事!”
“是我把情报搞错了,弄错了一个地名,结果让别动队钻到了敌人重兵驻扎的要塞里,我……全是我的错啊。”说着,老人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来。
“为什么当时你没有报告?”罗副司令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我……那时候正要提副营,怕影响了前途,就把这件事遮盖过去了,我也不想这样啊,三十年来,无时无刻我不在煎熬中度过,三十七条人命啊,我对不起他们啊,我更对不起老郭,是我害了他,让他蒙受了不白之冤啊。”老人枯涩的眼中,滚出了一串浑浊的泪水。
“算了,人都死了,老徐你好好休息吧。”罗副司令冷漠的站了起来。
“不对,老郭没有死,你看。”老人指着床头柜的抽屉说。
罗副司令拉开抽屉,里面是一个小皮包,里面厚厚一叠汇款单,都是被退回来的。
“老郭没死,也没失踪,是我把他的信息隐瞒了,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给他汇款吗,想弥补一下,他……他一分钱都没有收过。”
厚厚一摞汇款单,上面的地址是江北市国营晨光机械厂郭援朝收,这些陈年单据拿在手里,竟然是如此的滚烫,如此的沉重。
“我对不起老郭,对不起他三十七个兄弟,我的军装呢……”
护士拿过了老将军的军装,肩膀上金星闪烁,老人深情的抚摸着肩章和领花,说:“这金星,本应该是属于老郭的啊。”
忽然一抬头,眼神竟然出奇的亮,“小罗,你去帮我找到老郭,我想和他好好叙叙旧,喝喝酒,把这三十年欠他的,都还给他……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医护人员赶紧围上来抢救,但是老人虚弱的身子甚至已经经不起某些必要的医疗手段,十五分钟的急救之后,终于宣告失败。
老人眼睛最终没有闭上,微微睁着,似乎是在思念战友。
看着护士用白色的被单将老人盖了起来,罗副司令和另外两个高级军官脱帽默哀,完了,一名军官说:“罗副司令,刚才徐老的遗言我们已经录下来了,具体怎么处理,还要组织上拿意见。”
罗副司令点点头:“军区党委那边,我会打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