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兴德在梦里感觉眼泪都要下来啦。
他使劲全身力气想喊,玩命地想喊:“外婆,走,跟我回家。”奈何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外婆作为告状者,被按到公堂上啥话没说,先打三十大板。
打板子的过程中,朱兴德看到了他的仇人,那位主簿。
那主簿通过下面人回复,似乎知晓外婆是来干啥的,朱兴德有看到那位主簿小声嘱咐句什么,然后执板子的人被耳语几句,当板子再落下来时,外婆喊疼的声音明显加大,直到慢慢的连喊疼的力气也没有。
三十大板,外婆。
朱兴德急的想趴上前去护住,依旧是啥也做不了。
就在第二十七板落下时,县衙门口忽然走来一位年轻人,身后只跟着一位随从,那随从喊道,“知县大人到,速速跪迎。”
亮牌。
新任知县大人,很恰巧的此时到任。
才到就接了一个案子,那就是外婆沈秀花。
外婆奄奄一息说,“我就那一位姑爷,他有个好歹,我闺女会活不了的,求求你……”
新知县大人这才知晓,附近贫寒之地,靠近边城,徭役过重。
三两年,甚至隔年就征召一回服徭役的百姓。
上一任知县为安定本地,总不能所有壮劳力都要被征召,一批批的一干就是三两年,那由谁种地缴税收?当地还发不发展?
就有了不明文规定,要是百姓认缴人头钱,豁出来一年五两,三年徭役当作十五两的认缴银钱,由本地官差向南寻找饥寒交迫的人家,让那面无地可种的劳力来这里替当地百姓服徭役。
而这位老太的冤屈在于,家里认缴,有钱,但挡不住得罪了人,官差不收,凭啥呀。
第四十七章 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
在那梦里,外婆是被县里派来的官差抬回村的。
朱兴德像魂魄一般,随着外婆一路走。
他照顾不了外婆,甚至无法靠前,眼看着外婆的气息越来越弱。
还没到镇上,外婆就吐了血。
有那好心官差,急忙张罗就近寻郎中,又喂外婆吊命汤药。
朱兴德从旁看着,甭管喂药的人能不能看见他,他直向人抱拳弯腰。
在梦里,那一日,外婆进村,游寒村极为喧闹。
里三层外三层的村民,眼睁睁看着外婆被两队官差护送抬回。
里三层外三层的村民,听官差念新下达的告示。
新任知县大人,告知百姓:
算上游寒村附近七个村落,不但可以用银两抵交徭役人头费,由十五两修正为十二两白银。
而且每村有三个徭役名额可以免除。
极为困难、人丁单薄、无子嗣的人家可以免除,由各村里正并十户联名,出具保书。
各村村民欣喜、吃惊,这才知晓是外婆沈秀花到了县里击鼓鸣冤,才有这一切改变。
大家沉默地看向外婆。
十里八村有好些妇人,压根没去过县里,她们只敢在自己家的一亩三分地生活。
而白玉兰的那位寡母娘,却不蔫声不蔫语的跑到县城,还是去县衙那种地方击鼓鸣冤,敢和知县大人亲口告状。
人们议论纷纷,是那个她吗?
是,就是大伙常常笑话嫁过三家的人。
就是那个,村里妇人从第一面开始,甭管认不认识都敢明里暗里说出:“呸,还有脸嘚瑟呢,嫁三家。也不知哪来的脸好意思与别人吵嘴。”
是那个让许多妇人有了自信,觉得她们再差也比沈秀花强,因为她们没嫁过许多男人,她们从一而终,比沈秀花有脸。
也是那个从露面就是张扬的,好意思穿七成新衣裳,穿的比女儿好,甭到啥时候都给自个打扮利索的、不管不顾想唱小曲就唱两句,也不管别人会不会尴尬的老太太。
就是这样的一位老太太,眼下却身带沾染血污、半白的头发散乱,出气多、进气少了。
朱兴德在梦里看到岳母扑到外婆身上,哭的似天塌下来,却习惯性吼着嚷着县指责外婆:
“谁让你去县里的,谁让你又偷偷走的,谁让你去管这些事的。你把自己弄成这样,我咋就摊上了你这样的娘!”
外婆想一口气说出句囫囵话却做不到,一句话要喘上几歇才对岳母道:
“傻丫,女婿还没有去服徭役就被难为,到了那里,那坏心肠的会让他干更重的活,他会回不来的。不去从根上问清,你就该和娘一样啦。”
“那也用不着你,你眼下这样,让我怎么办,你总是这么狠。”
朱兴德看到岳父被官差放了,一把年纪跑到外婆面前掉了泪,哭着叫道:“娘,你再挺挺,我去给你寻郎中。”
外婆笑着对岳父说,“女婿啊,我没看错,你是个好人。玉兰交给你,我从没后过悔。”
接着外婆就四处找,喃喃着:“簪子,没买上簪子。”
这句成了外婆的最后一句话,说完就咽了气。
送外婆回来的官差告诉梦里的那个他,还有满山以及小稻她们,路上有郎中给号脉,其实外婆不止是挨那二十板子才丢的命,是身体本来就出了毛病,这才没挺过去。
游寒村里正出面,游寒村地界本是不葬外来人,破格让外婆埋到寒山脚下,问村民们有意见吗?大家都说没有。
外婆刚没的那两日,各村有许多人家你一把黄豆、他一把小米的放在左家门口,叹息一声借这老太太光了,再沉默离开。
而外婆下葬后,朱兴德在梦里,看道岳母将自己关进小屋整整两天。
抱着外婆装银钱的包,哭着自言自语,对空荡荡的屋子问了好多话:
“娘,你哪来的银钱。
你有这么多银钱,当年为何要偷拿孩子爹那三两银跑走,你知不知晓你那样做,我很丢脸。
你又为何一家一家的嫁。我知晓日子艰难,可是娘,你哪怕在我旁边过活吃不上饭,我看孩子她爹脸色呢,也想让你在我身边。
你知不知道,我不想被人说有个三嫁娘。娘还不管我,扔了我,十岁开始就被人那么说。
上一次,来左家,你给我扔下就偷跑,这一撒手不管我就是几十年。
这一次,你又这样偷跑,我却再没了娘。”
朱兴德是听着岳母哭诉那句:“我还没有对你好,你就走啦,你给我回来”,然后就被小稻打醒了。
也难怪他醒过来,反应不过神、
商量打野猪那阵,朱兴德心里还很有盼头,这一个梦做完,却像掉进冰窖了似的。
这梦还不能与任何人说,说出来能有人共同承担心里这份沉重。
可是他不想,不想让别人和他一样再经历这种感受。
朱兴德提裤子出了茅房。
只看后院角落里,挺大个老爷们将自个藏起来,正用手背一把把蹭眼泪。
要问朱兴德此时做完梦的所思所想,其实他也说不太清楚。
脑海里只要两个念头,一是他对不起左家人。二就是想见外婆,比想见小稻和他闺女还想。
朱兴德用衣袖使劲擦擦泪,对,去小屋敲敲门,找借口叫小稻出来,顺便看一眼外婆,就看一眼。
当朱兴德从后院茅房终于回来,正要问守在门口的左老汉怎还不去睡呢,俩人齐刷刷看向大门口,异口同声问道:“谁?!”
那大门不是好动静的被撞。
第四十八章 月光下的凤尾猪
门外哪里有人回应。
倒是罗峻熙,从屋里披头散发蹿了出来。
左老汉和朱兴德听到动静一起回眸,瞪圆眼睛看向罗俊熙,眼睁睁看着罗峻熙像一阵风般从他们身边刮过。
只刮过不算,嘴上还喊道:“啊啊啊,猪来了,猪来了,全家快些躲起来!”
那一嗓门,别说小屋里的女人们都披着衣裳出来了。
小稻压根就没进屋,在灶房里站着呢,给朱兴德冲的糖水,手里的饭碗被妹夫吓的哐当掉地。
就连隔壁东院吴婆子家也瞬间有了亮光,西院老李家大黄狗汪汪汪跟着没命的嚎叫。
就这眨眼间,像是印证罗俊熙那话一般,老左家大门轰然倒地。
只看一个黑黝黝的大家伙,迈着它六亲不认的步伐,横着身子冲进了左家院落。
“哎呀妈呀!”
秀花嗷一嗓门惊叫。
说实话,她还没看清那是个啥东西,但挡不住小老太太反应快,一手抓白玉兰,一手抓起甜水夹在腋下,给曾孙女小肚兜都扯碎啦露出两点,鞋甩丢调头向屋里跑。
小豆和小麦一起抓头发抓脸,傻在原地,只感觉头皮一炸,闭眼睛:“啊!!!!”
小稻更不成,早就坐在摔碎的饭碗边上,腿软的连喊都喊不出来,嗓子眼像被什么堵住一样。
女人们如此,男人们也不成啊,他们虽然是男的,但他们也是人。
哎呦我的天,左老汉傻愣愣张嘴看向那庞然大物,想伸手抓住身边的大女婿才能站住脚,却忘了手里还有火把。
这不是之前,在门口等大姑爷拉稀回来嘛,他就点个火把。
朱兴德就是被火把撩回神的,头发烧着啦。
但你以为他会喊“哎呦我的头发”吗?并无,没空。
头发哪有命重要。
所以朱兴德离野猪位置最近,也是全家最先进入战斗状态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