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条腿伸直,另一条腿曲起,双手的手掌撑在疯长的杂草上。
那双漂亮的碧眼睁开,眼神毫无焦距地望向天空。
“父亲有了情妇,我发现后告诉了母亲……”双手突然攥住野草,向上使力,“母亲去捉奸时,父亲正狼狈地准备跳窗……他被母亲的叫喊声吓到,我亲眼看着他从窗口跌落,摔断自己的脖子。”
野草的根茎十分坚韧,它们没有被少年连根拔起,反而割伤少年细腻的手心。
鲜红的血滴流过白皙的手掌,慢慢滑到小臂。
少年怔怔地看着那道赤红。
“父亲死了,母亲不开心。父亲活着,她虽然也不开心,却也有开心的时候……”
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完全没有思考就将话说出:“如果我没有告诉母亲……”
“事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你没有错,奥路菲欧斯。你做了你该做的事。”井底的声音这样说道,“之后的发展与你无关,你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罢了。”
少年低垂下眼眸,没有吭声。
井底的声音有些疑惑:“你是个聪慧的孩子,不该不明白这个道理。那你又是因为什么而迷茫?”
少年用带血的手掌捂住额头:“很多事……有很多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发现,给予我生命的人都是些卑鄙无耻的家伙……我厌恶他们的言行不一,厌恶他们的虚情假意……”少年痛苦地抱住头,他的影子里,有水滴压住草叶,“我甚至厌恶,跟他们流淌着同样血脉的……自己。”
“卢布鲁姆是守护女王的利剑……是高洁孤傲,却心怀正义的独角兽……”
“为什么……这些明明是他们教我的,可他们却做着截然相反的事……”
“撕开那层华丽的外皮,他们的内里是那么肮脏不堪,让人恶心……”
“我所学到的知识告诉我,他们都是罪大恶极的人……如果他们失去如今的身份,早就被一根麻绳吊死了。”少年晃晃悠悠地站起,手臂撑着井边站起,“可同时,我所学的知识又告诉我,不论遇到什么事,都应该爱护自己的家人……”
“因为他们,是将我带到这个世界的人……”
少年俯下身,看向黑漆漆的井底,悲戚道:“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
深不见底的井里不断传出他的回音,井底却迟迟没传回答案。
少年的神情从悲切逐渐转为木然。
他问过家里的仆人,没人听到过“来自井底的声音。”
也许……都是他的幻觉……
他转过身,准备离开。
“坚持做你认为正确的事。”
少年的脚步顿住,不可置信地看向井口。
喉结微动,他的嗓音还有些沙哑:“如果……别人说那是错的呢?”
“呵呵……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有与你观点不同的人。”
少年定定地看着声音的来源,双手逐渐攥紧。
“坚持你的正义,奥路菲欧斯。”井底的声音这样答道,“坚持下去。终有一天,你的正义,会变成他人的正义。”
奥路菲欧斯记不得之后的事了。
可他确实按照那个声音所说的,握住祖传的宝剑,坚持着自己的正义……
可他的正义,真的是对的吗?
……………………
…………
……
那是普通的一天,青年正准备下值回家。
守备队的后门处突然窜出一名少年,拦住他的去路。
“我、我是亨利·古德曼。”长着雀斑的少年局促地搓着手指,“我们不久前刚刚见过的,先生。”
青年认得他,他和他的母亲今早刚刚领走一具尸体。
如果他记得没错,死者正是少年的祖父——伊莱·古德曼。
青年颔首:“你还需要什么帮助吗?”
少年闻言拼命摇头,一脸激动地压低声音道:“您可能不知道,但我在那天看到您的侧脸了,先生。”
青年瞳孔微缩,语气却没什么变化起伏:“在我巡逻的时候吗?”
“不,我看到了!”
少年一脸崇拜地看向他,眼睛里崇拜几乎要溢出来:“是您杀死了我的祖父,那个老淫棍!是您从他手里保护了我的母亲!”
青年被他那欣喜若狂的表情震住,呆呆地不知在想什么。
少年没注意到他的反常,还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里。
“您不明白……巡逻的士兵来过我们家多少次,每次都被那个该死的家伙糊弄走!他们根本不在意我们的死活,也不相信我的话!”他激动地想要靠近青年,又被他周身的气场逼退,“您、您不用担心,我绝对不会出卖您……”
“您、您就是王都的守护神!我以后也要进入守备队,我想成为您这样的人!”
少年的眼里是纯洁又璀璨的星光,就跟当年他第一次知道“卢布鲁姆家徽”的含义一样。
卢布鲁姆是高洁正义的独角兽,守护王国的七剑之首。
“…………不……”
青年双手抓住少年的肩膀,十指用力到少年痛呼出声。
他惊恐地看向自己的偶像,却被对方充满血丝的眼睛骇到。
“你不能成为我这样的人!”青年声线颤抖,甚至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你不要变成……我这样的人……”
第83章 帮手 红玫瑰骑士22
炫目的白光几乎闪瞎坎蒂丝的眼睛。
回过神时, 她还保持着抓住路西恩手臂的姿势。
黑葡萄似的双眼使劲闭了闭,又睁开。
确认自己的确回到了现实,他们还在公爵的寝室。
而路西恩……
他还以一种形同犯罪的姿势, 压在奥路菲欧斯的身上……
等他身上的白光完全褪去, 也不等坎蒂丝开口,他自己主动松开手,放开对奥路菲欧斯的挟制。
“奥路菲欧斯!”
艾伯跌跌撞撞地跑上前,焦急拍拍他的脸颊:“你感觉怎么样?”
黑发的青年正躺在床上发怔。
他的眼睛已经恢复成碧色,此时却像失去了生机般,目光涣散地盯着眼前虚无的空气。
“奥路菲欧斯!奥路!!”艾伯拍他的手更用力了几分, 声线也在颤抖, “你不要吓我……”
碧绿的眼眸终于有了反应, 迟钝地动了动。
即使是这样微小的动作, 也让艾伯高兴起来。
可青年没有看他, 反而将头偏向一边,用手臂遮住眼睛:“艾伯哥哥……那天你没有来找我。”
艾伯上扬的嘴角僵住,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你……在说什么?”
“明明说好的,你要来找我……”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声音,青年的喉结明显滚动一下,“我们在玩捉迷藏……然后你碰到母亲和父亲吵架的那天,我也在同一间房间里……”
艾伯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愣愣想了数息才逐渐睁大眼睛:“你……你当时……”
“我听到了……而且听到的比你更多。”
他缓缓放下手臂,脸上挂满泪痕。
“你一直在查你的母亲, 特莉雅夫人究竟去了哪里, 对吧?”青年的嘴角勾出一个苦涩又讥讽的笑,“如果你当年再有一点耐心,就能亲耳听到了, 那个带走你母亲的人是谁。”
艾伯呆呆地跪在床边,没有任何动作。
“是祖父……”奥路菲欧斯的脸偏了偏,看向安然沉睡的老人,满眼都是愤恨,咬牙切齿道,“薇洁阿格妮亚……是祖父和特莉雅夫人的孩子。”
坎蒂丝惊得倒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看向床上的老人。
老人还保持着原本的动作,似乎只是陷入沉睡。
公爵的面容十分端正。即使现在有些过分消瘦,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英俊的老绅士。
面对这张脸,坎蒂丝很难想象他会做出那种恶行。
奥路菲欧斯看向呆滞的艾伯,呵呵干笑两声:“他囚禁了特莉雅夫人,直到她生出孩子为止。他娶了因提库斯伯爵的妹妹,也是为了掩饰……”
艾伯僵硬的脖子这才动了动,一卡一卡地转向公爵的方向。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知道逃离这个家,却不知道你想要的真相就在这个家里……我亲爱的兄长!”
“你说你什么都不要,说这里肮脏不堪……所以你逃走了,把一切都扔给了我……”
青年低吼着,像是要将多年积压的情绪尽数发泄到对方身上。
“艾伯里恩……你并不想找到你的母亲!”
“如果你想找到她,就不该放过这一家的知情者,反而选择逃走!”
“你只是喜欢冒险,你只是不想回来……”
“特莉雅夫人……她不过是一个借口,一个让你离开的借口!”
艾伯猛地抬起头:“我……”
他想反驳,可对上弟弟布满血丝的双眼时,声音瞬间哽在喉头。嘴大张着,却发不出一个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