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是四人里最有主意的一个。
很多关键时刻,只有他能劝住莱昂。
平时隐藏起锋芒的人此刻终于露出森白的獠牙。
坎蒂丝的双唇颤了下:“你……”
躺在沃尔夫身后的莱昂突然暴起,踏着板车旁的挡板向最近的黑袍强盗扑去。
这位是专门负责看守他们的,所以骑马离得很近。
他似是没想到几个半大孩子还会反抗,猝不及防下被莱昂扑下了马。
简易的魔法灯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摔到地上熄灭了。
“快跑!”
沃尔夫将身后的绳索甩开, 一把将坎蒂丝推下车。他自己则跳上无人的马背, 操控着缰绳向倒地的强盗踏去。
莱昂在地上与强盗扭打成一团。
少年手里拿着一块不知从哪儿掰下的碎木条, 狠狠扎进了强盗的颈侧。
可不知是因为强盗的体力太好还是天赋异禀, 居然还有反抗的能力。翻身将半大的少年压在地上, 掐住了他的脖子。
眼看着少年的脸逐渐变成紫红色,纠缠的两人同时听到马儿的嘶鸣声。
马蹄重重地踏上黑袍强盗的后背,少年则因为错开身子险险逃过一截。
“莱昂!”沃尔夫惊惶地握着缰绳,险些从马背跌落,“你快上来!”
莱昂一把推开身上的男人,毫不费力地跨上马背,坐到沃尔夫的后面。
坎蒂丝就躲在板车下, 目睹莱昂从同伴的手里接过缰绳,一夹马腹, 熟练地纵马往树林里跑。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 车队前的人这才发现不对劲,立刻调转马头。
坎蒂丝趴在地上,正好看到四只蹄子从身边路过, 上面还有人骂骂咧咧拉弓的声音。
她呼吸一滞,想都不想地抓起一块尖利的石头,扔向马屁股。
马儿嘶鸣一声,连带着它的主人也一阵平衡不稳,差点从马背上滚落。
理所应当的,那支箭射偏了。
坎蒂丝总算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知道这是个虚构的幻境,却还是忍不住出手干预了。
她想,自己当年应该听从了沃尔夫的话。在两人闹出大动静时,悄悄钻进另一边的树林逃跑了。
所以这次,她选择留下来……即使知道那两名少年的结局,她也决定留下来。
奥布里亚捡到她之后,坎蒂丝烧了整整三天三夜。醒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
最开始是天天做噩梦,梦里是不停追逐她的魔物和一阵又一阵的嘶吼声。
似乎有人在她耳边喊着“快跑”,可她当时也分不清那变了调的吼声是谁发出的。
在前往胡慕斯学院的路上,她曾经想奥布里亚求助过,希望他能去救救自己的伙伴。
老人面无表情地俯视她,嘴里吐出最让人绝望的话。
“那座城已经被矮人的军队占领,我们回不去了。”他轻轻瞥了一眼女孩脏兮兮的小手,惊得对方立刻放开他的衣袖。
“即使能回去,他们也不可能活着。”老人率先向前迈出一步,“那片森林里有数不清的魔物。普通人在夜里进去,只有死路一条。”
坎蒂丝紧紧盯着那道越来越远的虚影,直到他们消失在密林深处。
还不等她放松下来,另有一阵马蹄声缓缓靠近,斜上方传来几人的交谈声。
“……洛克死了,那两个小鬼下手真狠啊!”
一个低沉的声音咬牙切齿道。
“他们跑到林子里了,我们还要追吗?”
“追个屁!”低沉的声音嗤笑道,“知道当地人为什么都不来这片森林伐木吗?就是因为有大量魔物在这里徘徊,尤其是在夜里……”
说着,坎蒂丝不远处的地面有强光晃了晃,差点照到车下的她。
“离开魔法灯的光照范围,他们就等着被魔物们撕碎吧!”
男人们发出嘻嘻哈哈的笑声,听得坎蒂丝愈加烦躁。
“等等……那个小姑娘也不见了!”
笑声中,一人突然惊叫起来。
“什么?!”
“妈的还真是!这下糟了!”
“快!快去通知教授!”
外面的强盗们突然慌乱起来,连马蹄声都显得格外慌乱无序。
坎蒂丝有些傻眼,紧张地握起拳头。
按照她的推测,眼前的一切都是“画中的少女”维芙达根据她的记忆,重现出的场景。
可现在,记忆中不存在的场景出现了!
而且,教授是……
突然,一双尖头皮靴出现在眼前,一步一步走到板车的尾部,并不停在四周徘徊。
没过多久,靴子的主人就停了下来,一只干瘦修长的手捡起垂落在车板上的半截麻绳。
“她没走远,就在附近。”
喑哑低沉的声音十分熟悉,熟悉到坎蒂丝的全身都忍不住颤抖。
靴子的主人俯下身,与车下的坎蒂丝对上视线。
是她的养父,厄尔·奥布里亚!
对视的瞬间,惊诧、猜疑和被愚弄而产生的愤怒齐齐涌上头顶,几乎将坎蒂丝的理智完全吞没。
“维芙达——!!”
坎蒂丝向旁边一滚,火速从车板下退出。
趁着周围人都没反应过来,立刻跑到唯一的一具尸体旁。
魔法灯摔碎了,她便捡起一块较大的碎玻璃横在胸前。
“这不是我的记忆,是你擅自篡改的!”她终于无法遏制住自己的情绪,大声向天空咆哮道,“给我看这种虚假的幻境……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嘻嘻嘻……你怎么知道是假的?你明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吧?】
耳边再次传来女孩甜腻的笑声,却将坎蒂丝心中的火气扇得更旺了。
“虽然这只是我按照你之前的记忆,推演模拟出的场景……”维芙达躺在方桌上嘻嘻笑着,白色的桌布皱成一团,“但你也不能否认,这是个非常合理的可能吧?”
天花板上的画里,围在坎蒂丝四周的人皆拔出长剑,一步步向她靠近。
“奥布里亚”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兜帽下的那双眼睛依旧是冷漠的,与记忆中的样子一模一样。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大姐姐你要怎么做呢?”维芙达开心地蹬起腿,捂着脸从指缝里偷看,“你的养父杀死了你的朋友,你要为他们报仇吗?”
【你要为他们报仇吧?】
【你一定想要报仇吧?】
【他们可是你最重要的人诶!】
与刚刚的消极态度不同,耳边的声音变得聒噪起来,坎蒂丝捏着碎玻璃的手也越握越紧。
【去吧去吧,不要再束缚自己的内心了,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好吗?】
【我明白,我全都明白……我比任何人都懂你!】
【你才不是什么乖宝宝。】
【你是个疯子,跟我一样,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你想变成人,你想成为一个不起眼的普通人……这真是我听到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反正这里也不是真的……为什么不给自己休个假,放手大闹一通呢?”维芙达眯起眼,抱着肩膀一颤一颤地笑,“让人家看看嘛。蜕下那层虚伪的外衣,真实的你究竟是什么模样?”
一滴冷汗顺着坎蒂丝的脸颊滑过,无声地落到地上,消失在漆黑的影子里。
少女低垂着头,细碎的刘海自然散落在额前,遮住她现在的表情。
双脚前后错开,瘦小的脊背微弓着,像只蓄势待发的野兽。
随着双方距离的缩短,几名围拢过来的“强盗”也逐渐发生变化。
他们的表情不再生动,反而像是一个个被细线牵引行动的木偶。带着固定的笑容,动作僵硬地靠近她。
坎蒂丝猛地抬头,对对面露出一个讥讽的笑。
这个笑跟她往日的情绪都不同,像是某个尘封已久的盒子开了一条黑漆漆的缝。躺在方桌上的维芙达瞬间兴奋地支起身体。
“你、做、梦!”
尖头向下,坎蒂丝手中的玻璃直直刺向自己的影子。
“啊————!”
维芙达没有防备,捂住胸口痛呼出声。
她瞪着眼睛看向天花板,正好看到那幅巨大画框的中间出现了一个裂缝。
裂缝在一瞬间扩大成蛛网状,“噼咔”一声碎裂开来。
坎蒂丝高举着双手从天而降,降落点就在正中间的方桌上,巨大的下冲力将方桌砸个稀碎。
茶杯漂浮在半空晃了两下,总算是稳住了。
路西恩还保持着被绑缚的状态,只是闭眼偏了偏头,避免飞溅的木渣扎进眼睛。
与此同时,恢复到原本年龄的坎蒂丝用双腿制住了女孩的身体。
维芙达惊恐地睁大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