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青站在一边,只觉得这位三姑娘真是胆大通天,能说会道。
也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蔚缜心疼完了女儿,才想起还有贵客在,忙咳了咳,“音儿,快来见过祁王殿下。”
祁王殿下?
是沈策的弟弟,名唤沈睿,入宫时倒是见过几次,也不过点头之交,她满心满眼都扑在沈策身上,自是看不见旁人,只依稀记得是位心思敦厚的皇子。
林音马上正了正身子,“见过祁王殿下。”
“三姑娘不必多礼。”
林音抬眼看了看他,那人一身白袍,罩在清晨的余光中,清贵非常。
沈睿的视线没在她身上多留,蔚缜顾不上她,捡起一边的帷帽塞给女儿,吩咐了半夏快些带姑娘回去,便引着沈睿去别处了。
只留下岚青,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姑娘,你低一些,你那边还插了一根稻草。”
“哪里?”
林音摸了摸。
半夏矮一些,跳了跳也没摸到。
岚青上前一步,将稻草扯了下来。
少年白皙的脸被烈日晒出一层薄红,此时低着头,长睫在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清冽的汗味瞬间将林音包围。
林音有些脸红了,攥了攥裙摆,倒是没刚刚那股子勇猛劲儿了,声音低了些,道:“谢过岚校尉。”
“姑娘若无事,我也便告辞了。”
“我……我有事呀!”
林音又扯住他的衣袖,“我的两个问题,你都未答呢。第一,你可有心仪之人,第二,若还没有的话,你觉得我如何?”
少女一颗杏眼忽闪又明亮,因着跌了跤发髻松散了些,些余碎发被风拂着,散在鬓角,双颊泛红,丹唇微咬,将岚青看得心里漏跳了半拍。
半夏觉得姑娘疯了,这话要是让将军和夫人听见了,怕是会将她们主仆两个好好打一顿,再扔祠堂里跪着。
眼前的少女还在等着他回答,岚青怔了一下,将林音的手拂开,“男女授受不亲,姑娘的言语也有损姑娘清誉。今日,岚某权当从未见过三姑娘。”
啥?
林音惊得瞪大眼,看着岚青捡起地上的剑,毫不留情转身就走,林音又一次扯住他,赌气般将食盒甩进他怀里,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看着他。
声音也带了几分恼意,“你怎能当从未见过我?”
岚青发誓,从未见过这样的姑娘。
瞎话随口就来,还敢这般大声问他,觉得她如何?就不怕别人听到么?
岚青笨拙地抱着食盒,颔首致意了一下便走了,甚至连步伐都快了许多,片刻后便消失在了练武场。
林音气得跺跺脚,怎会有这般不开窍之人呢,她都说得这般诚恳了,他却权当从未见过她!
岚青走了一阵才停下来,回过头的时候,练武场内已经无人了,这才舒了口气。
他低头看了看被她扯过的衣袖,那葱葱白指残留的丝丝香气似乎还萦绕在袖子上,心里不由一片躁动,颤如擂鼓,却又不知缘何而来,暗道一声见鬼,忙调了下呼吸,将怀里的食盒丢在一边,继续练剑去了。
林音回到马车上还是气着的。
半夏虽觉得姑娘的言行太过荒谬,但也晓得姑娘是做了噩梦,梦见嫁了薄幸人,对婚事自然上心了许多,许是姑娘觉得兵鲁子糙一些,花花肠子少,这才瞧上那个岚青。
半夏哄劝道,“姑娘莫气了,那是个不开眼的。姑娘想嫁兵士,喊将军再去寻个便好了,也不用进了兵营,寻到一个差不多的便要嫁。那人虽说模样俊俏,但是个痴傻的,姑娘别同他一般见识。”
林音还是气。
半夏也气起来,“真是白瞎了那一盒杏春楼的糕点,姑娘不该把食盒也丢下的。”
林音:……
第4章 英雄
“音儿,下月便是你的笄礼,我想着你素来喜静,不爱热闹,便想着关起门来办一下便好,可你父亲就得了你一个女儿,人年纪大了就爱显摆,非说留着那么些银子花不完,回头平白便宜了你二叔家,吵嚷着要大办,说要在府内设宴,宴请京城内未婚的王公子弟,好生为你择个夫婿,你觉得如何?”
叶榛呷口茶,看了眼无精打采的女儿。
林音百无聊赖地揪着荷包上的璎珞,“母亲觉得好,那便是好的。”
林音想到上一世的笄礼办得风光无两,她似是记得皇后也来了,席间对她诸多夸赞,还亲赐了簪子为她簪发。可谓是惊了满座宾客,威远侯府也好不风光。
母亲当日疑惑不已,他们家素来与大内毫无牵扯,怎得惹了皇后突然驾临要为女儿主礼?
这桩桩事情,如今串起来细想,似乎都不合常理。难不成真是父亲做了甚么,才惹了圣上和皇后惦记?
但不管怎样,她已下决心要嫁给岚青,总是不会再跳入安王府的火坑了。
想到那个不开窍的呆子,林音抿唇笑了笑,“父亲呢?今日怎没见?”
“哦……”叶榛喝着茶,“宿州发了旱灾,施粥时百姓闹了起来,圣上便遣了你父亲去规矩管制。”
林音依稀记得有这件事,只是她那时忙着笄礼,并未放在心上,此时琢磨着却有些不妥。
“父亲年纪大了,怎好这般奔波,圣上素来疼爱父亲,这般小事,还需父亲亲自前去么?”
叶榛倒是觉得没甚么,“宿州离得又不远,左右两三日脚程,圣上自有圣上的考量。过几日他便回来了,倒是无妨。”
林音越思虑越觉得奇怪,恍然记起上一世,笄礼那日,中间她因着弄脏了衣服,回后院换装,她的院子需绕过书房,隐约听得里面传来父亲的声音。
“臣只做圣上吩咐之事,娘娘无需探臣的口风。”
她不敢停留,因着门口站了几个公公,便福了福身又去寻母亲了。
那日来的娘娘,自然便是皇后了。
后来她偶然听沈策问过一句,大约是问她,圣上可曾吩咐过父亲去做过甚么事,父亲可有说与她与母亲听,还喊她回家向母亲打听一下。
她那时自然没放于心上,以为不过是沈策想从父亲那里探得消息,讨圣上欢心而已。
父亲从不在家中谈及朝政,也不准她与母亲议论。
圣上交由父亲做过许多事,一时间她也记不得沈策想知道的是哪一件。
便只是摇了摇头。
父亲后被贬入狱,刚入狱中便畏罪自尽,她还尚未来得及见父亲最后一面。
如今细想这桩桩种种,再连同及笄礼上与父亲谈了话的皇后,林音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当今圣上老年得子,自痛失爱子后,身子每况愈下,念着膝下无子,便从旁系亲王膝下择了几个世子爷,过了继,封了王,却一直没立储。
最拔尖便是安王沈策、祁王沈睿和秦王沈漠。
圣上会让父亲做甚么,惹了沈策这般上心?
沈策素来只爱权谋,盼着荣登大宝,他能上心的,莫不是与立储相关?
父亲的书房一直是不让她和母亲进的,父亲如今去了宿州……
林音想着,便按按额头,站起身,“母亲,女儿有些困了,想去小憩一会儿。”
“去罢……”叶榛摆手,“你嫁衣做得如何了?”
“那个……总要慢慢做的。”
岚青现在跟块木头似的,估摸着还会觉得她有些毛病,一时半会怕是不会对她有意,得了空还是要多去寻他几次。
自己这般好看,下次打扮得再漂亮些,他定然该动心了的。
现今虽时局未明,不敢轻易同父亲提订亲一事,但只要岚青对她动了心思,先暂时不娶旁人就好。届时等她嫁过去了,她好生待他便是。
候府很大,书房在最里面,从她的撷芳院绕过去便到了,半夏跟着她,“姑娘,将军从不让别人进书房的……咱们别去了……”
“无妨,我就去随便瞅瞅。”林音悄声开了门,吩咐半夏,“你便在门口守着。”
半夏不情愿地应了声。
林音第一次来父亲的书房,这里板正规矩,案板上立满了折子,架子上陈列的皆是兵书和各种兵器。
林音坐在案前翻了翻,也不过都是些普通的折子,没甚么东西,林音便又翻起书架上的兵书,她总觉得,沈策费尽心思娶了她,并不单单是为了父亲在军中的威望,安王府算得上富裕,沈策也并非贪图她的嫁妆。
圣上定是让父亲做过甚么重要的事,父亲也定是藏了甚么至关重要的东西在侯府里。
不然沈策那般权势熏心的一个人,为何转头又娶了蔚林玥。
二叔可没有个一官半职,既算承袭了爵位,住进了威远侯府,也不过空有个名声。
如果她没猜错,沈策如此大费周折,皇后对此事应当也知晓一二,还特意前来她的笄礼,那必不是小事,定是能掀起风浪的。所以父亲刚被下了监,不待圣上盘问,便被匆匆灭了口。
林音找了一圈也毫无所获,只从架子上翻得一把落了灰的宝剑,林音掸干净灰尘,推开剑鞘,剑身应当是用玄铁而铸,极薄且透着寒光,剑刃也锋利无比。
尤其是剑柄的那颗红宝石,当真是太好看了。
林音瞬间想起岚青练剑时的飒爽风姿,他定会喜欢这把剑的。于是合上剑鞘,摸着上面镶嵌的红宝石,喜滋滋地站起来,出去了。
半夏在门口等得已然吓出了薄汗,还未来得及擦拭,便听他家姑娘道,“咱们再去趟兵营吧。”
半夏又吓了一跳,只觉得那岚青不知给姑娘灌了甚么迷魂汤。自打姑娘做了个噩梦,痛哭了一场,半夏总觉得姑娘哪里变了。
却又觉不出哪里不一样了。
姑娘分明还是她的姑娘,却又仿佛不是那个姑娘了。
林音回撷芳院后随便寻了块布,包上那把剑,喊半夏端来铜镜。
半夏疑道:“姑娘并未小憩,还要梳妆吗?”
照镜和梳妆有何干系?不梳妆便不能照镜么?
林音拿过妆奁翻找了起来,“我那只四蝶步摇呢?”
不是前几日还说亮得闪花了她的眼,要拿去丢了么?
半夏撇撇嘴,“姑娘,许岚校尉喜欢素净的呢?”
“不……”林音肯定道,“他喜欢明艳的。”
半夏去给她寻步摇了,林音拿起耳坠子对镜比划起来,试了几对后,叹了口气,“我带哪对儿都好看,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