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陵沿途走来,眼睛在一张张纸片上略过,每看一张,便很快的猜出谜底。
虽然方陵不说话,但是宋影儿二人都知道他定然是在猜着花谜,便也不打扰,默默跟在后面。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街景一变,豁然出现了一座四层楼高的塔楼,这塔楼虽然不高,但落地于城内高处,周围有树木环绕,十分雅静,而塔楼修建得也十分精巧,每一层上都有和恢弘的雕刻和彩绘,站在塔下遥望,便能看见塔尖似乎挨着漫天星辰一般,而那一层塔楼的匾额上,正挂着三个大字:摘星楼。
更让方陵感兴趣的是,本来挂着花谜纸片的绳索到了这塔下便已经断掉了,然而在塔楼那里却似乎也有一片花谜区,而且围在那里的人都是些摇头晃脑,手拿纸扇的书生。
见到方陵脸上露出的好奇,孟知远便解释道:“那是墨家小姐亲设的花谜。”
“墨家小姐?”方陵稀奇道。
孟知远便回道:“墨家小姐名叫墨香,今年刚满18,但早已是远近闻名的才女了,据说她学识惊人,广博天下,就连当代的鸿儒大家都不及,就在前年,内阁大学士汪维慕名专程来此一趟,在墨家只待了半日,离开并州时,有人问起他墨家小姐是否名副其实,他只啧叹道,北方有此才女,汪维自愧不如,于是大家便都称墨小姐为北方第一才女。”
“哦,连汪大学士都能如此折服?”方陵不由起了兴趣,他深在宫中,自然知道汪维的大名,此人在内阁大学士中都算学识颇广的人,而且是出了名的恃才傲物,能够让这样的人心服口服,那这墨家才女恐怕是真不简单。
孟知远又说道:“墨家小姐不止是学识惊人,据说本人也是国色天香,有着倾国倾城之姿啊。只是她一向深居闺中,除了有资格和她论道的鸿儒大家之外,普通人根本见不上一面。这摘星楼乃是墨家工匠所制,听说还是墨家的产业之一,虽然墨家并不是望族,但是凭着高好的手艺也颇有名望。从13岁起,每年的花灯节,墨家小姐就会在此楼下设下花谜,凡是能够揭开谜底者便能进入塔楼去闯她所设下的三关谜局,据说只要能过了第三关,那能够见上她一面,谈经论典。”
方陵听这话中更深一层的意思,稀奇道:“听这话的意思,似乎这五年来,还没有一个人能闯到第三关?”
孟知远颔首道:“正是如此,而且每一年都有外省的才子不远车马辛劳而来,不少人都是当地颇有名气的年轻俊杰呢,不过却无一例外的铩羽而归。”
宋影儿听得也稀奇道:“这么说起来,这墨家小姐当真厉害得很,也怪不得这么多书生围在楼下了,原来便是为了求得佳人一面呀。”
孟知远连忙笑道:“我虽然没见过墨小姐,不过我敢担保,她再怎么漂亮又岂能及宋姑娘的千分之一呢?宋姑娘之美堪称天下第一呢。”
宋影儿不由噗嗤一笑道:“妾身蒲柳之姿可受不起这第一这两个字,不过,既然话是从当代大家传出来的,定然是不假了,更何况她还满腹诗书,妾身都想见一见这位才女呢。”
方陵却是一笑道:“你要想见她也不一定要今日,你若上去,这些书生哪里还有心思想谜底呢?”
听出方陵如此赞美,宋影儿便嫣然笑道:“那妾身便和孟大哥在下面候着好了,少爷可要旗开得胜哦。”
方陵呵呵一笑,信步沿着石梯而上,来到塔楼之下,一层塔楼周围的空地上,有着五六十个书生,他们大多结伴而来,有的衣着朴素,有的穿着华丽,有的面露轻狂,有的锁眉深思。
一层塔楼的大门紧紧的封闭着,外面站着两个颇为俊俏的年轻女婢,让人稀奇的是,这二女竟是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就好像是一个模子出来的,一时间很难分辨出二人的区别,或许是为了让二女有所区别,所以一人裙子呈青色,一人呈蓝色。
方陵正稀奇着,却听到旁边有人说道:“这不是方公子吗?”
方陵转过头一看,说话的正是何政的表弟凌霄然。凌霄然身边还有几个同行者,比较引人注意的是其中一个华服青年,相貌和段嵘竟有七分相似,而且那脸上透出的那种狂傲亦和段嵘神似,就好像段嵘的翻版一般,只是年龄比段嵘要小一些,只有23、4岁。
联想到段家也是并州的大望族,方陵便揣测此人很可能也是段家子弟。
凌霄然的眼睛并不在方陵身上,而是打量了周围一下,见到宋影儿没有来,颇有几分失望,然后目光又落到方陵身上,不无讥讽的道:“方公子来摘星楼,莫非也是为了解这花谜么?”
“我也就是来凑凑热闹。”方陵含笑道。
“看来方公子还颇有些自知之名啊,墨小姐的花谜可不是读过几年书就能解出来的。”凌霄然自傲的说道。
方陵见他句句暗含讽刺,也并未放在心上,从孟知远口中,他也得知这何家的表亲凌家在外地也算是个望族门弟,何家和凌家联姻便使得双方受益,势力大增,所以凌霄然如此有底气也是自然的了。
“这就是凌兄口中的那个方公子?我说方公子,听说你身边有个绝色女婢,什么时候拿出来给咱们见识见识啊?”翻版段嵘轻佻的插了句话。
同行的几个人便都轻狂的笑了起来,三言两语的嘲笑着:“对啊,有美人儿可别藏着掖着,不过我对凌兄的眼光大为怀疑啊,一个绸缎商人家里怎么会有绝色女子,而且还是当女婢?凌兄你这玩笑可开得太大了。”
“大家体谅一下,凌兄有那位表妹天天缠着,看到什么女人那不都是绝色啊?”
“对对,说到这点在下可是非常佩服凌兄啊,有那么个表妹缠着,要是我可就早上吊去了。”
凌霄然听得颇有些不悦,轻轻哼了一声,翻版段嵘便笑道:“咱们都别跑题了,还是好好想想谜题吧,等香灭了没想出来,那可就无缘得见墨小姐了。”
这么一说,众人便都点点头,拿着手里的纸条认真的琢磨起来。
面对这些望族子弟的嘲讽,方陵表情平静得很,同时也注意到塔楼前原来点着一只长香,还剩下尺长的高度。
第十九章 猜花谜
见到时间还挺充裕,他的目光便落到绳子上挂着的一张张纸片上来,在场的书生才子们都仰头望着纸片,有的独自冥思苦想,有的则是交头接耳,互相帮助,两个双胞胎女婢对于场下的情形似乎并不感兴趣,只是静静的守在塔楼两边。
方陵走到人比较少的一角,目光落在了绳子上的纸片上,纸片上用娟秀的笔法写着一行小字:叶似新蒲绿,身如乱锦缠。任君千度剥,意气自冲天。
方陵一看这文字,便不由得暗暗称赞起来。
花谜是灯谜的一种,灯谜者,即隐语也。也就是通过事物本身的特征来影射出事物,灯谜的历史源远流长,要想猜出灯谜也有着诸多方法,比如拆字法、离合法、增补法、减损法、半面法等几十种,这也使得灯谜复杂多变,若是掌握不到窍门,或者钻了牛角尖,或是寻错了方法,便很可能一筹莫展。
不过,任何一种灯谜都有着同一个特性,那就是先有谜底,后有谜面。也就是说,作者是根据谜底然后根据某种解谜方法逆推出谜面。
但是要想让谜面形成一首诗词,又能够又让谜底无从揣摩那便足见功底了。
不过对于熟知各种花卉植物特性的方陵而言,却能够很快捕捉到字里行间中所隐藏的东西,所以稍稍琢磨了一会儿,便猜出这谜底乃是棕树花了。
棕树乃是生长在南方边远地带的一种植物,棕树花即是其花卉,棕树对于北方人士而言本就不如牡丹、月季之类那么耳熟能详,更何况很多人都不知道棕树还能开花,而要将这谜面和其联系起来,便更有难度,若非是见识广博,思维敏捷之人,恐怕一时半刻还真难猜得出来。
光这一个谜面,便让方陵觉得这墨家小姐果然颇具才气,而且这才只是入门的一关,进了塔楼之后还有三大关,定然是一关更胜一关。
得知谜底之后,方陵便将纸片取了下来,但并不及于交上去,而是信步在绳子下走着,饶有兴趣的破解着其他谜题,破解得越多,他便越发感觉到这墨家小姐的才识惊人。
用谜底来逆推谜面,当然很简单,但是要象墨家小姐这样,既将花卉的特性隐于谜面中,又让人难以下手,更能组成优美婉约的诗句,着实的难得,而且这里每一首诗都贴近作为谜底的花卉环境,既象娓娓道来,又似信手而为。
见到方陵在绳子边一直走着,凌霄然便不屑的嗤笑了一声,他怎么也不相信这么个绸缎商的儿子还有破解这花谜的能力。
长香越来越短,已有不少书生交上了谜底,有的书生实在想不出来,便随便想了一个,乱写在上面去碰碰运气。
方陵这时才走到塔楼前的桌子前取了笔,在纸片背面写下了谜底和自己的姓名,递到了其中一个女婢的手中。
待到长香烧完之后,青衣女婢便推开了半扇塔门,捧着谜底走了进去,众人连忙昂起脑袋,眼睛睁得大大的,想要看清楚那塔楼里的情形,只不过,能看见的仅是一排桌椅而已,连墨家小姐的半点影子都没有见到。
众人悻悻的缩回头来,但是又有着一种莫名的兴奋感,只等着答案的揭晓。
一会儿之后,青衣婢女便从塔中走了出来,她并未关门,而是翻着谜底微微一笑道:“恭喜十五位猜中谜底的公子,听到奴家念名之后便可进入塔楼一层。”
一听只有十五人猜中,不少人都是面面相觑,这人数可是连三成都不到啊,并州城内书生成千上万,但是敢到这摘星楼前来猜谜底的都是其中翘楚,虽然不敢说学富五车,满腹经纶,但是也绝不资质泛泛之辈。
然而,就是这么多翘楚之人,居然仅有十五人猜中谜底,而这仅仅才是入门的谜题呢。
就在众人又惊又讶之时,青衣婢女已开始念出名字:“凌霄然凌公子。”
见被第一个念到,凌霄然脸上顿时露出几分得意来,整了整衣冠,一手负后,一手持扇贴胸,摆好姿势后才慢慢走上去,周围人见他气度不凡,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凌霄然前脚一走,青衣婢女又念道:“段子轩,段公子。”
翻版段嵘咧嘴一笑,对这样的结果似乎毫不意外,自信满满的朝前走去。
方陵一听这名字,便明白自己猜得果然没错,此人果真是段家的子弟。
青衣婢女每念到一个名字,便有一个书生走进塔楼,每一个都是意气风发,好像战场得胜凯旋的将军一般。
方陵对自己所提交的答案自然很自信,所以一点也不着急,神情淡定的站着,等待着自己名字的出现,比起经历过的生死场面,这入门的考核实在是没有一点的惊心动魄可言。
而周围的书生们,要么神色黯淡,要么灰心丧气,要么就是紧紧拽着拳头,期盼有自己的名字。
第十三个,第十四个,当念到第十五个的时候,方陵的名字便从青衣婢女嘴中念了出来,剩下的人都不由得长叹一声,不无羡慕的看着方陵这最后一个幸运儿,唯有等待来年再来此地了。
一层塔楼呈圆形,面积并不大,十五张桌椅整齐的摆放在上面,在塔楼尽头还有着直通二层的楼梯。
见到方陵居然是最后一个进来的,凌霄然眉头微微蹙了下,不屑的哼了一声道:“真是走了狗屎运。”
坐在他旁边的段子轩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便呵呵笑了起来道:“凌兄何必为一只老鼠这么介怀呢?该不会那女婢真的你所说的那样绝色吧?”
凌霄然冷笑道:“凌某何时说过大话?那女婢的姿色确实有沉鱼落燕之美。”
段子轩不由微微眯起眼来,色眯眯的道:“这么说起来,本公子倒真要去见识见识了。”
凌霄然一板脸道:“段兄,这事情可是有先来后到,我看中的,你可不能我抢啊。”
段子轩却是咧嘴一笑道:“凌兄,话可不能这么说,她若是主动投到我怀里来,我总不能把她给推开吧?不过,我最大的兴趣可是墨家小姐呢,区区一个女婢我还真看不上眼。”
凌霄然也不由笑了起来道:“我此次专程而来,便是势在必得,段兄,我可不会手下留情的。”
二人交谈间,方陵已坐到后排的位置上,桌子上早摆好了文房四宝,纸为上等宣纸,笔为檀香木配麝香毫,砚为冰纹金星砚,墨为金边墨,无一不是上品之选,在宣纸上还有做工精美的镇纸压着。
青衣女婢在塔楼一边的案上放上了一支香,此香比起外面的长香要短上一截,而且细看之下,上面还划着一条条均匀的黑线。
青衣女婢浅浅笑道:“第一关考的是花谜,不过出题的不是小姐,而是诸位公子,和公子们较量的也不是小姐,而是奴婢二人。”
这话一说,众人的表情便轻松起来,两个女婢虽然看起来颇为机灵,不过又不是墨家小姐本人,那便没有太大的威胁性。
青衣女婢继续说道:“在一炷香时间内,请诸位公子想好一个花谜,之后交由奴婢二人猜测。公子们也都看到了,这香上面有着一条条黑线,将此香分为了十份,公子们所想花谜的时间就等于奴婢破解花谜的时间,如果奴婢在这个时间内解出正确的谜底,那么公子就落败,如果这个时间内没有想出来,那便是公子胜,可以进入下一关。”
听到这里,众人虽然表情不算凝重,不过还是慎重了起来,有了这个时间限制,第一关的难度便豁然增加了不少。
可想而知,两个女婢显然是墨家小姐一手教导的,在猜花谜上肯定十分厉害。要想临时构造一个有难度的花谜,就需要颇多的时间,那对方破解的时间就会宽裕很多,但是,如果花很少时间来构造一个花谜,又怕过于简单。
也就是说,无论花的时间过多还是过少,对于自己都是不利的。
方陵听完这规则便明白过来,其实第一关考的东西很简单,不外乎是才思敏捷罢了,只要脑袋转得快,在短时间内想出个中等偏上的花谜,理论上便是可以过关的。
青衣女婢一说完,便开始点燃了香,众公子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冥思苦想起来,方陵随手玩弄着檀香笔,不紧不慢的思索起来。
这一炷香虽然分成十份,其实烧起来十分的快,顶多相当于人走上百步的时间。古人有五步七步成诗的传说,花谜虽然不一定要写成诗,但是要增加难度,便需要构造多重谜格,也就是将多种破解字谜的方法使用进去,这样一来,对方要破解就必须一重一重的来。
当然构造花谜也有着严格的规则,众人身为翘楚才子,自然不会胡戳乱造,所以构思起来便颇费工夫。
待到香烧过十分之一的时候,方陵便已有了眉目,提起笔来信手写了一行文字,卷起来后然后朝着青衣女婢招了招手。
第二十章 花名凤仙
见到有人率先写完,青衣女婢便走了过来,并不揭开宣纸看,而是将其放到一边,同时,在一边观察香的蓝衣女婢则娇声说道:“方公子完成花谜,时间为十分之一炷香。”
听到方陵这么快就想完,有人吃惊有人狐疑,凌霄然则是嗤笑了一声,在他看来,方陵定然是撞了运气猜中谜底才进来的,居然还这么快就构造出了花谜,恐怕又是为了撞运气,以为胡乱写上别人便猜不出来,不过,最后揭开谜底时肯定是要自己写出构造方法的,若是构造的方法不对,那么便不算真正的花谜,自然以失败而论了。
所以凌霄然没将这小商人子弟放在眼里,又想了一会儿,十分之三炷香的时候才将花谜构造出来,同一时间,段子轩也构造出了花谜。
随着时间流逝,陆续有人开始交上花谜,两个女婢一人收卷,一人记下时间,待到十五人交完之后,一炷香才过十分之七。
青衣女婢二人分别点起两支香,朝着众人说道:“下面便由奴婢二人为公子们解谜。”
说罢,一人拿起一卷宣纸,平铺在了桌前,而透过宣纸的背面,众人也很清楚的分辨出上面写的文字,也都默默思考着谜底的答案。
最先读的这两个花谜自然是最后交卷的两个书生,耗费了十分之七炷香才构造完成,然而,二女细细解读了一会儿,便说出了谜底,谜底一说出来,两个书生脸色浑然一变,一时间竟有些无地自容,因为对方仅花了十分之三炷香的时间。
虽然这花谜是仓促中想出来的,但是也是耗费心血而成的得意之作,两个书生甚至还觉得这花谜能够让人大为惊艳,哪知结果却是这样,二人不约而同的长叹了一声,更不好意思在这里呆下去,匆匆离开了塔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