骰子的点数是六。
……
森田早上醒来的时候,习惯性的连接上意识网,在用冷水清醒自己身体的同时,也让意识网清醒自己的大脑。
意识网刚刚经过一次小规模的“扩容”,现在的“在线”人员比,虽然不知以前稍微多了一点,同时在网的人数也开始不断提高,虽然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森田每天都能感觉到更多新成员的存在,这些新成员给意识网带来的改变森田每天都有体会,虽然不知道这种改变到底是好还是坏,但从他个人角度来讲,觉得还是可以接受。
以前的意识网更像是一个肃穆的教堂,在严肃的安静中,只有整齐的唱经和低声的祈祷,但是现在,这个教堂的气氛开始越来越活跃了起来,大家不再抬头看着沉默的十字架,而开始左右观望起来。
信仰需要用不断的神迹来维持,而生活却总是缺乏等待的耐性,这就是现实。
这才不过几天功夫,意识网的“娱乐化”倾向已经不可避免的显现了,正如同伊凡所说的,有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意识网,在绝大多数时候,人都是感情动物,就比如说现在的森田,看起来是闭着眼睛刷牙,但是实际上,在他大脑里出现的画面却是另外一幅场景:
夏威夷海滩边的一艘游轮之上,阳光似乎直接穿透身体晒进心脏,暖的让人不想动弹,微甜的香槟随着波浪在酒杯中微微晃动,他笑着将它一饮而尽,酒精跟口腔的刺激是如此的真实,以至于他忍不住想……
但森田还是睁开了眼,把含在嘴里的刷牙漱口水一口全吐了出来,现在的他已经对意识网营造的氛围有一定的分辨能力,不像一开始的时候,经常还会混淆“梦境”和现实的区别,为此甚至闹过很多笑话。
进入了意识网,他才知道自己以前过的生活是多么单调悲哀,作为一个上班族,每天2点一线的生活早已将他对人生的期待磨平,他本以为自己这辈子也许就这样了,之后或许会娶个老婆,养个儿子,然后看着他再次重复自己的人生……这种感觉几乎要让他窒息,然而最终他还是幸运的——他遇到了那次灾难,加入了意识网。
虽然意识网并不能带给他任何东西,毕竟人无法只靠大脑的感觉生活下去,生活的琐碎仍然存在,他每天还是要工作,陪客户喝酒,说一些完全不着边际的话,唯一的区别仅仅在于,每次下班回家以后,他要面对的不再是空荡荡的房间和大脑带给他的无尽空虚,而是整个世界带给他的精彩。
吃过早饭,森田恋恋不舍的看了看手表——又要上班了。
是啊,又要工作了……森田的想法成功的在意识网中掀动了小小的波浪,对此深有同感的无数人也继而发出同样的感慨,就如同集体发出的一声长叹,在大家的脑海里长长的回荡不息。
森田仔细回味着这感觉,走到门口,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着,正准备换鞋出门,脑中传进了一段话:“我是管理员李立天,下面有几件事情需要宣布一下。”
这是森田加入意识网之后,第一次听到李立天这名管理员的说话,而且这是一则公开消息,森田能够感觉到意识网中刚刚的无奈感叹已经变成了清一色的好奇。
“第一件事,半个月之后,意识网的第一个站点就将完成,很快就会进入试运行阶段,在这里,需要招聘三名工作人员,负责站点的维护工作。待遇如下……如果有愿意参加的,可以回复报名。另外,站点正常运转之后,额定荷载人数150多人,目前已经预定40多人,如果想加入站点的,同样可以报名。”
森田把脱了一只的拖鞋又穿了回去,并最快速度给了回复。李立天所说的待遇并不算很高,而且他也完全不明白所谓的站点是怎么回事,李立天在这里并没有作任何解释,但他还是报名了,对于李立天,这位曾经站在众人头顶指引生命道路的人,他对他有着几乎无条件的信任,当初他的一句话,无数的人甚至用生命做赌注,而现在,仅仅是一份讨厌的工作罢了。
“第二件事,相信大家都已经知道,意识网中有施法者的存在,目前只有安娜一人,有许多人已经跟她有过了接触,最近我收到很多关于施法者的疑问,其中大多数都是问我,如何才能成为一名施法者,当然,同样也有人问我,如何成为一名管理员。
对于你们的好奇和野心,我不作评价,这个问题,伊凡会亲自回答你们。”
“伊凡!”
“伊凡?”
“伊凡……”
李立天的话刚刚在众人的脑海中结束,意识网中立刻就有了反应,无数人听到这个名字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闭上眼睛,去感受那意识河流中伊凡的存在。
如果把普通的用户意识看做是流动的河水,那伊凡的意识就是这河水中挺立沉默的一尊石像,每个人每时每刻都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但奈何他从不开口说话,似乎只是这条河流中供人仰望的一个摆设,大家在经过他的时候,都谨慎的保持着距离,好像是刻意原离一个危险的存在。
河水不能动他分毫,他也无意于融入河水,他就这么在意识网中存在着,如一块石头。
然而现在这块石头忽然却要开口了,每一个人不免感觉到意外,但是在意外之余,还是对他保留着深深的敬畏,有些曾经接近过他的人有过体会,他的意识有时候就像南极的冰川一样冰冷彻骨,但又有时候如同炼钢炉一般炙热,所有接触过他的人,得到的只有痛苦和伤痕。
“成为管理员或施法者的条件就只有一条,过来找我,并经过我的同意。”伊凡只是简单的说了这么一句,又在意识网中恢复了沉默。
森田记得安娜说过,她跟伊凡有过接触,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她才能成为施法者,想到这里,他也萌生出尝试的心态。
森田的意识跟好几十个人一起,试探着在石像面前徘徊,像伊凡发出请求,他们的请求很快得到了回应——
一起跟我来吧,伴随着这个声音,石像边上的河流忽然消失了,他们几十个人像鹅卵石一样暴露在河床上,零散的围在石像旁边。
他们从意识网中被孤立了出来,意识从集体中被剥离,再次成为单独的部分,森田能感觉到伊凡的意识扫过自己,同时也扫过其他人,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好像在这一瞬间失去了重量,整个人如同白纸一般呈现在这眼光地下,一种突如其来的强烈自卑和不安涌上他的心头。
“你们,”伊凡最后提醒道,“准备好了吗?”
☆、165 审核
不是恐惧,但比恐惧还可怕,不是胆怯,但却始终无法鼓起勇气,森田无法描述这种感觉,在这个单独的意识空间中,森田他们几十个人就如同被恒星拽动的陨石,完全失去了对自己的支配能力。
“对于这个过程,如果你们不愿意,随时可以终止,但这是成为施法者必需经历的过程。”
伊凡传话之后,森田忽然感觉自己的意识被什么东西触碰了一下,对,是被触碰了一下,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自己的意识,就如同刚才那道注视的目光,可意识怎么会看呢?森田的理智忽然提醒自己,他不知道,但他刚才真的感觉到了那种注视,而现在,也同样感觉到这种真实的触碰。
如果把意识比作一片宫殿,那么在森田的宫殿中,就有这么一个人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他能感觉它在自己意识中来回徘徊,脚步声敲打在光滑的地板上,发出“哒”“哒”“哒”这样的声音,他的目光在意识宫殿的内部来回检索,他在寻找,他在审视,如同他才是这座宫殿的主人。
“回忆。”这声音又说,带着不可置疑的命令,森田在本能上想要排斥,但他还是强行忍住了,他的理智在这宫殿的身份从主人降格为仆人,来人想要什么内容,只是一个眼神,他就进去为他搬出来。
这些都是森田最宝贵的财富,他所有的回忆,所有的认知,所有的感受,所有的观念,所有印象深刻的细节……
从小胆小,不合群,不受女生欢迎……
中学时候喜欢上漫画,一直沉迷……
大学时候暗恋过一个学妹,但……之后竟然还自以为失恋……
对人生完全没有规划,之后整天看动漫,游戏,毕业后随便找了一份工作,终日痛苦但又懒得改变……
这是森田的全部人生,他的成功,他的失败,他得意时候每一个微笑,他失落时候每一声叹息,这些都完整的收录在他记忆的最深处,只有入梦之前,这些画面才会偶然在头脑中出现,但现在,森田把他们全都拿出来了。
伊凡翻看着这些东西,如同最挑剔的当铺老板,在不断看的同时,也在不断的摇头,记忆搜索的速度很快,尤其是在当事人配合的时候,没过一会,他就停止了这个过程,下了结论:胆小,缺乏主见,可以了,对于一个施法者,你不适合。
伊凡下结论的时候,森田的意识已经快匍匐贴到了地上,对于伊凡说的这两点,他没有一点异议,伊凡说的完全正确,这就是自己,对于自己的缺点,森田非常清楚,这是一个公正的审判,这也是一个意料之中的结果。
除了森田,几十个另外接受这种“检查”的人也陆续有了答案,有十来个人在第一时间感觉就很不舒服,理所当然的拒绝了这种“检查”,此刻他们正充满怀疑的看着这一切,对于真切发生在森田身上的事情,他们没有很深的体会,跟伊凡的脱离接触以后,立刻就有人关心的问:“他对你做了什么?”
这是一个有“说”特权的人,森田下意识的想着,但却没有做出什么回应,他意识的伤口还依然暴露在那里,伊凡刚才如手术刀一般的解剖让他疼到了灵魂深处,而最后的那2个评价无疑是在这伤口上狠狠的撒了一把盐,他以前曾无数次的痛恨自己的性格,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深刻,生活的烟尘把自己的心层层包裹,原来,他早已忘记自己本来是什么模样。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好好的自己,最后会活成这样?伊凡的审判让他意识到,自己真的是一个普通人,说自己普通不是事实上没有成就,而是在自己心里,从来都没有自己的标准,大家怎么做,他就跟着怎么做,得过且过,他懒得去做自己,于是他只能成为这样一个普通人,不论是事实上,还是人格上。
既然选择了平凡,那就得做好被踏入泥浆的准备,所以森田很自然的滑入了生活的泥坑,他会做现在的工作,变成现在的模样,原因不是别人,而正是自己,他自己从来没有正视过自己,从来没有把自己按“自己”的要求来做,他活的像大家,于是他就成了大家的一部分。
不得不说,森田的这种自我的道德反省在内心感受上是最深刻也是最复杂的,这种道德尺度并不是其他人强加给他的,而是突然,就在刚刚那个瞬间,那个看清楚自己灵魂的瞬间,他忽然觉得,就是这样的,如果自己还想活的像一个人,就必须是以这样的标准来丈量自己。
有时候,人只有被踩在脚底,才知道自己原来一直都是躺着的,而那些站着走路的人,他们的背影已经成了自己需要仰视的存在。
“没做什么,只是让我找回了自己。”森田对那个问话的人回答。
反省乃至醒悟只是意识搜索后遗症的可能性之一,更多的人,或者说,大部分的人,还是在本能的维护自己,口头上认错对一个普通人来讲或许不难,但要一个人真正从内心得到改变,伊凡觉得,可能只有上帝能办到。
所以很自然,对于他的评价,另外的那几个人也忍不住给出了这样的答案:“人活着哪还有不错的,你又凭什么来对我们的生活方式指手画脚,只要我们不触犯……”
“只要你们不触犯法律,不触犯他人利益,不违反道德,不跟这个世界任何的规则抵触,那么,你们做什么都是可以原谅的是吗?”伊凡一口气把他们没说出的话全部说出,在意识层面的对话中,这只是一个瞬间。
“是的,难道不是这样吗?”另外几个人回答道,然后又好像不太自信的加了一句,“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你没有权利指责他人的生活方式。”
“平等?指责?”伊凡在心里为着几个人叹息,“我没有指责你们,我只是说出我心中的想法,其实就我个人来说,我并没有指责你们的**,说实话,你们这种所谓的‘生活方式’,我连鄙视都懒得鄙视。你们说的很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生活方式,我们没必要互相理解,这对你我都是一种痛苦。”
什么是平民?这就是平民,他们用尽自己短暂的一生,只为证明自己的庸俗和愚蠢。
什么是痛苦?这才是痛苦,你点亮真理的火炬为他照亮前路,他却以为你想烧毁他栖身的茅屋。
他们什么都没做错,他们谁也没有触犯,他们充其量,只是在浪费自己的生命而已,虽然平民的生命本就不值钱,但这仍然是一种浪费。
伊凡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不屑,这种情绪在这个狭窄的意识空间就像阳光一样刺眼,另外几个人面面相觑,自卑且不知所措,他们几个都只是刚刚加入的年轻人,在几天前的一次酒吧的聚会上,认识了一个意识网的成员,在无聊之余,他们也陆续加入了这个看似神秘的组织。
意识网只是他们追逐刺激的一个偶然选择,但是几天下来,几个人倒也开始喜欢上了意识网的这种体验感,正好今天在的时候,又正好遇到了“施法者”这回事,年轻气盛的他们都纷纷加入了进来,想要看看这所谓的“测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原本以为,这种测试会是类似体能,反应之类的测试,充其量,也不过就是测一下聪明程度,但谁也没有料到,伊凡对这些东西都完全不感兴趣,他关心的只有一条:你是什么样的人,是否足够勇敢,足够坚强,足够冷静,足够诚实,足够热心,甚至……足够绝望。
伊凡首先要的是一个人,一个有着成熟心智和人格的人,而今天来的这些人,很明显没有符合他要求的所在,事实上,伊凡也知道,通常他要的这种人,在这个时候都对意识网有抵触,这不得不说是一种矛盾,或者说,讽刺。
“那你自己呢?你自己难道就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了?”剩下的年轻人中,终于有一个忍不住伊凡对他们的不屑,那感觉让他们……额,如果他们是中国人的话,大概可以这样说,让他们很没面子,“我就不相信你心里就那么干净,活的像个圣人。”
伊凡原本准备送他们几个回到意识网,但听到这句话,他停下了动作,意识的注意力又回到那个人身上,伊凡的意识盯住他,看着对方在自己的“关注”下,强自硬撑着维持那虚伪的尊严,他还没有崩溃的唯一原因,可能是因为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虚伪,这是一种无知,无知者无畏,无知者无罪。
对付无知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他看看,什么才是真实。
“我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不难知道,只是”伊凡顿了顿,在意识传递中强调,“这可是要支付一点代价的?”
“什么代价?”那人回答,又接着怀疑和嘲讽“你不是怕了吧,所以故意设这些门槛……”
“这你可以放心,这代价非常的,对,用你刚才的话来说,非常……非常的平等。你可以看到我完全真实的想法,但唯一的代价就是,你自己也将因此丧失谎言藏身的余地。”
“如果我这么说你还无法理解的话,我可以换一个明白一点的说法,这是一场在意识层面的对决,谁是鸡蛋,谁是石头,咔嚓,只要轻轻的对撞一下,结果很快就能出来。”
☆、166 绝症
“病人的情况现在已经基本稳定了,”江医生皱着眉头看化验单,上面的几项指标基本正常,看起来并不像普通的食物中毒,“不过原因还没有找到,接下来还需要进行一段时间的住院观察,对了,病人的血糖稍微有些偏低,有没有糖尿病史?”
“应该没有,”汪铭回答,“可能是饿了一晚上没吃饭。”
“哦,”江医生点了点头,“可能是吃东西太急了,肠胃反应。”
汪铭联想到那天宋强吃饭的速度,也大概接受了这个解释:“可能吧,他是做**的……”
“这个我知道,昨天他刚在我这做的检查,对了,他们单位要求保密不让说的……”
汪铭笑了笑:“我都知道了,他的身体……”汪铭用手做了一个翻转的动作,江医生也微笑着点头,表示理解。
“这次的病会不会跟他的这次经历有关?”汪铭又有些担心的问。
“这个……还真不太好说,毕竟没有先例。”江医生想了想,“不过看起来问题不大,只是普通的闹肚子吗,只要不发烧,应该就没什么问题,医院外面有一家广东粥店,你可以去买点粥给他喝,容易消化。”
……
一次腿酸,两次头昏,三次……那几乎就去了半条命了,这次宋强吐的速度更快,走出厕所的时候,几乎扶着墙都迈不动步子了,他的身体软在汪铭身上,声音虚弱的几乎就快断了:“草,老子第一次知道,拉肚子狠起来比他妈挨枪子还要命。”
护士在另一边帮着汪铭扶宋强回去,两个人几乎是把他拽回病床上的,之后护士还有给宋强穿成人纸尿裤一劳永逸的计划,但遭到了当事人最顽强的抵抗,终于还是未果。
汪铭皱着眉头坐在宋强身边,眼睛里的担忧之色更浓了,终于他还是忍不住跟护士说:“这次是什么原因,你们查出来了没有?”
护士正在拍宋强的手臂,用针头对准血管,听到汪铭的问题,她嘴里应道:“这得问医生,具体的原因我们还在查,不过病人现在血糖偏低,吃东西又吐,我们先给他上点葡萄糖……”
汪铭顺着护士的声音,沿着针头看最终的那个输液袋,葡萄糖溶液,葡萄糖……护士看起来已经找准了血管,针头正准备斜斜的刺入……
“别动!”汪铭的手就像钳子一样死死钳住了护士的手,后者先是惊讶的回头,随后又是恼怒,她高声叫道,“你做什么?好痛……”
宋强也有些不太理解的看着汪铭,后者放开了护士,随后又过来拔刚刚刺入自己血管的针头,并把它扔在了一边。
罪魁祸首江医生走了进来,有些疑惑的看着这一幕场景:“汪先生,你这是?”
“江医生,在最终报告没有出来之前,我想还是谨慎一点的好。”
2个小时后,江医生和汪铭拿着检查报告,都不自觉的互相看了一眼,江医生有些后怕道:“多亏了你,要不然……”
汪铭抬手止住了他的话:“没什么,这是我的习惯,凡事还是小心点好,更不用说关乎人命。”
两个人出现在宋强面前的时候,都是一脸沉重,宋强看到两人的脸色,心里咯噔一下,但脸上还是露出了笑,他故作轻松道:“怎么了?不就是拉个肚子,不会这么狗血,隔了一天就刚好检查出我得了什么绝症吧。还有,我可是一气拉了半天,而且你们又不让吃东西,都快饿死了……”
“绝症谈不上……”汪铭语气平淡的打断宋强的话,“只是,有些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