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之炎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很美,依玛尔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新娘子。”
清风吹来,吹在青夏满头的青丝之上,飘飘散散像是漫天蝴蝶的翅膀。
按照当地的风俗,纳彩的这一天,男方是要亲自前往女方的家中将新娘接出来,新娘子的长发,也要让母亲给绾起来。可是青夏在这里并无亲人,随着典儒的去世,她更是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所以秦王安排青夏今日进宫,晚上的时候再由秦之炎接回王府。
外面的轿子已经等了很久,青夏小心的执着裙摆,生怕它们脏了,跟在秦之炎的身后,向着大殿走去。
皇宫派来了两名一品诰命夫人作为纳彩官,秦之炎牵着她的手,和两个贵妇寒暄了几句,就转过头来叮嘱青夏道:“早上还没来得及吃东西,虽然都说今天不可以吃,但是找机会还是要偷着吃点,我在你的轿子里放了些糕点,待会在路上记着吃啊。”
青夏笑着点了点头,一双眼睛弯弯的,好似弯弯的月亮。
向来很少话的秦之炎今日却突然唠叨了起来,继续说道:“进宫之后,为你梳妆的夫人,为你绾发的夫人,背着你的嬷嬷,都要给红包,这是惯例,不给不吉利的,我已经放荡不羁轿子里了,记着带在身上。”
“知道了。”青夏乖乖的听着,笑眯眯的点着头。
“你应该会在淳于皇后的宫里等着我,也可能会在我母后的宫里,你放心,无论是哪种安排我都已经打点好了,没有人会欺负你的,别害怕。”
“嗯,我不害怕。”
“红绡会做你的喜娘,会一直跟着你,她胆子小,很听我的话,不会为难你的。”
“嗯,好的。”
“进宫小心一点,我很快就去接你,乖乖的等着我。”
青夏用力的点着头,感觉脖子都有些疼,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看着秦之炎紧张的样子,也不管旁边还有大秦的诰命夫人,突然张开双手一把抱住秦之炎的脖子,对着他的脸就吻了一下,然后大声说道:“我会乖乖的等着你接我回家的。”
两名正在喝茶的尊贵夫人见了青夏惊世骇俗的举动激动的一口茶猛的喷了出来,大声的咳嗽了起来。
青夏一吐舌头,掩嘴偷笑了起来,秦之为眼睛弯弯,好似两弯璀璨的月亮。
轿子被人缓缓的抬起,青夏不顾一旁夫人的反对,一把掀开帘子,伸出脑袋对着站在王府门前的秦之炎大声叫道:“早点来接我!”
秦之炎长身玉立,明亮的阳光洒在他光洁的额头上,他遥遥的冲着青夏招手,像是一个隐居在深山中的谪仙。
马车渐行渐远,秦之炎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可是即便是隔了无数座围墙街道,青夏还是能感觉到他明亮的眼睛和温暖的呼吸。
过了今天,只要过了今天。
重重宫门大开,青夏的轿子一路前呼后拥的向宫内而去,穿过无数道宫门回廊,终于稳稳的停在了凤飞殿的殿门之外,淳于皇后一身暗红宫装,虽然上了年纪,但是看起来也不四十多岁,眼角鱼尾纹深深,但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慈祥和和蔼。
她十分亲热的上下端详着青夏,声音舒缓的笑着说道:“若是婉福能有你的一半,我也就知足了。”
青夏看着这个在后宫中生活了一辈子,却还保持着这样温和性格的皇后,心里也渐渐的温暖了起来。她拉着淳于皇后的胳膊,笑着说道:“皇后娘娘是我见过的最温和善良的人,您的孩子也一定是最善良美好的孩子。”
淳于皇后笑容满满,拉着青夏的手,说道:“今天是女人一生中最最重要的日子,之炎是个好孩子,能嫁给他,是你的福气啊。”
青夏点着头,跟在淳于皇后的身后,走进了凤飞殿的大门。
十八名清一色红装的宫女候在梳妆台的旁边,人人手上端着各色梳妆用的胭脂水粉,青夏看到这架势着实被吓了一跳,战战兢兢的被淳于皇后推上软椅,砧板上的猪肉一样躺在上面,把心一横眼一闭,任由这群女人随便折腾。
这一躺就是将近四个时辰,青夏的心态的确很好,她甚至还睡了一觉,一觉醒来之后,已经大功告成。接下来就是绾发。
当青夏看到那一溜长排足足有四五十人、满头花白、大红宫装、满脸皱纹的老妇人时,她真的要再一次感激军情九处的教官们为她培养的强悍的心脏,让她可以淡定的面对这一切,而不会出现大惊小怪的情绪来丢宣王府的脸。
“这些夫人都是子孙满堂有福气的人,你母亲不在了,皇上吩咐说不能委屈了你,希望你借着她们的喜气,你也可以和之炎白头到老,平安喜乐。”
淳于皇后走在最前面,撩起青夏的一缕秀发,绾了个结,用金钗固定住。
然后这些长命富贵的老夫人们就一个个走了上来,每一个都满脸的笑容,慈祥的对着青夏说出各式各样的吉祥喜气的话,再为她盘上一缕头发。
绾发的工作进行的很慢,可是青夏却没有了半点困意。她看着这些温和慈爱的老人,听着她们长命百岁的贺词,只觉得心里充满了融融的暖意。
她什么都不求,不求富贵荣华,不求子孙满堂,不求权倾天下,只求平安健康,只求无病无灾,只求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可以长命百岁,安然老去。
绾好头发之后,已经将近傍晚,一名九十多岁的老夫人穿着一身大红锦袍,颤巍巍的将最后一缕头发别在青夏的耳后,满脸的皱纹,但却充满了融融的慈爱,她似乎有点耳背,说话的声音非常大,震得青夏的耳朵痒痒的,老妇人大声的叫道:“祝郡主娘娘早生贵子!”
青夏笑眯眯的递过最后一个红包,笑着说道:“多谢老人家,呈您吉言了。”
“来,站起来给我看看。”淳于皇后坐在椅子上,放下茶杯,眼角处笑纹深深。
青夏站起身来,原地转了一个圈,然后拉着长腔笑着说道:“多谢娘娘,娘娘万岁万岁万万岁。”
淳于皇后一惊,连忙说道:“你这丫头,就会胡说八道,只有见到陛下才可以这样说的。”
青夏无所谓的笑笑:“没有娘娘,陛下一个人万岁有什么意思。金玉满堂呢,权倾天下,都不如神仙眷侣,百年江湖。”
“说得好!”一声高呼突然响起,青夏扭头一看,却见秦王一身明黄色龙袍,大笑着走了进来。
“青夏给皇上请安。”青夏连忙跪在地上,恭敬的说道。
淳于皇后也站了起来,温柔的说道:“进来怎么不通报一声,臣妾好出去接您。”
“通报了怎么能听到庄丫头这番精辟的言语,翰林院的满朝举子,写出千万篇锦绣文章,也及不上丫头的这两句话精辟。”
铁血大秦 第一百四十八章:青夏大婚
“丫头,给楚皇陛下请安。”
秦王眼神锐利阴沉,那是属于帝王的权术和心机,是多少年积淀起来的威严,多年以来练就的铁石心肠。淳于皇后微微动容,担忧的看着青夏,张开了嘴,想要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时间仿佛过的那般急速,又仿佛停在了此刻,刹那间,好像漫天的星斗日月都失去了光芒,只剩下一些潜在的心绪,莫名的念头,纷乱的想法,虚无的空白,在天地间盘旋叫嚣。任是再厚的粉底,也遮不住青夏脸色的苍白,那些反复强迫自己才能压下去的东西再一次袭上心头,好似盘旋在苍穹之下的秃鹰,尖声鸣叫着,吞噬着她的全部心神。
一颗心被无形的巨手紧紧的捏住,痛得几乎在滴血,他们相对互望,距离那么近,可是却好像有浩瀚的海洋隔在中央,就算是穷尽心力,也无法有一点半点的靠近。
青夏的眼睛是干涩的,她终于还是缓缓牵起了一抹苦涩的微笑,轻轻的俯下身去,屈膝垂首道:“给楚皇陛下请安。”
楚离眼神淡漠,好似看着青夏,却又好像透过她看到了那么远,他淡淡的点了点头,声音冰冷低沉,沉声说道:“宣王妃多礼了。”
终于,还是要以这样的方式见面,终于,还是要亲口说出这样一句话。
青夏站起身来,缓缓退后,站在淳于皇后的身后。面上风轻云淡,看不出半点异样,可是宽大衣袖里的一双手,却紧紧的、紧紧的攥了起来,葱管似的指甲狠狠折插在手心里,鲜血一滴一滴的流下来,滴在黑色的长袍里,消失不见。
“不管从前有什么误会和恩怨,如今青夏已经是我秦王室的人了,我们大秦没有那么多的规矩。这孩子一生孤苦,经历过很多的磨难和波折,楚皇毕竟和她有过一段纠葛,再加上她父亲也是楚皇的老师,更是南楚的臣子,我想来想去,当个主婚人,实在是非楚皇莫属了。”
秦王温和的说道,声音醇厚,可是一双眼睛却隐隐的透出了一点精芒的光。
青夏面不改色的站在淳于皇后的身后,脸上挂着谦和的笑容,心底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秦王不愧是老谋深算了,她以庄青夏的身份嫁进秦王室,唯一的障碍就是她曾为南楚刀子,并且没有正式被楚离踢出楚宫,所以应得她当初叛逃南楚天下皆知,但是顶着南楚荡妃这个名号,她仍旧是楚离的女人。名不正则言不顺,就算北秦风俗开放,弟娶兄嫂,子纳继母都不足为奇。但是事关两国邦交,难免会落人口实,影响大秦和秦之炎的声誉。
但是如果是楚离亲自主婚,就等于在全天下的面前将青夏送给了秦之炎,秦王室也不用再去承担这一个夺人妻子的恶名。
一石二鸟,既保全了大秦的脸面,又可以得到青夏名下的清鹏七部的效忠,不可谓不聪明。
青夏清楚的知道,若是没有清鹏七部这个名义上的头衔,没有蓬莱仙谷的效忠,没有自己所掌握的先进的技术,她根本不可能这样顺利的嫁进大秦的家门。
楚离嘴角牵起,淡淡一笑,沉声说道:“能得秦王赏识,是离的荣幸。”
“那么,就这么决定了。”秦王大笑着说道:“来人,先带敏锐郡主下去,再等两个时辰,就是之炎的大婚。楚皇陛下,难得你来一次,今晚一定要不醉无归。”
楚离看了眼青夏,意有所指的淡淡一笑,说道:“一定。”
四名宫廷侍女走上前来,傍着青夏的身旁,青夏对着秦王和淳于皇后施了一礼,然后又走到楚离面前,盈盈的拜了下去,声音清淡的说道:“劳烦楚皇陛下了。”
楚皇并没有说话,双眼眯成一条直线,眼梢低沉,淡淡的看着她。
青夏一点一点的站起身来,双眼低垂,缓缓的扫过他的衣衫。秀面黑锦的长靴,同色的袍子,腰间挂着一块纯白剔透的玉佩,墨色绣着亮黑丝线盘龙图纹的腰带,缙云纹样的衣襟拦至腰侧,交叉的前襟,墨黑色的外袍里是纯白内衫,北方的天气这么冷,他却穿得这样的少。青夏抿着嘴唇,缓缓的站起身来,眼神微微向上,却终究没有抬起头来,只是停在他的脖颈肩膀处,就缓缓的转过身去,随着四名凤飞殿宫女向着她等嫁之用的紫霞阁走去。
楚离站在大殿上,身姿挺拔,面容淡漠,眼尾却没有扫向她,只是笔直的站着,温和有礼的应对着对面的秦王和淳于皇后。
两人背对着背,却没有一个人回头,距离越拉越远,一丈,两丈,走出了凤飞殿的殿门,走一了笔直的御道回廊,越过两道大敞的拱门,是一排矮树,然后是大片的兰草花园,终于走到了一个转折的假山,终于,再也不见他的踪影。
就算是回头,也再也看不见对方。
刚刚转过假山,青夏的脚步突然一绊,踩到了裙角,险些摔倒在地。几名宫女连忙伸出手去,想要搀扶她,青夏摇了摇头,推开几人的手,缓缓的站起了身子,挺直了背脊,继续向前走去。
火红的夕阳照射在她的身上,有一种燃烧的质感,她周身如坠火炉,可是心底却在拼命的冒着寒气,她的脸色苍白若纸,越走越快,终于来到了紫霞阁。两排宫女见她进来,齐齐躬身行礼,对着她屈膝跪拜,青夏尊贵的点了点头,就由人带着一路向着大殿走去。
八宝锦绣蒲团,端端正正的摆在地上,正中央是一尊巨大的慈眉善目的菩萨,两侧是两个香炉,燃烧着上好的檀香。青夏知道,这是出嫁前为娘家人的最后一次祈福,是为父母尽的最后一次孝心,代表着从此以后女子就成了别人家的人,心里就只能有夫君一个。虽然她早就没有了家人,但是秦王还是为她准备了这个仪式,以示对她们这个新娘子的重视。
青夏微微昂着头,看不出有半点的异样,宫女们安排她在蒲团上跪了下来,然后就由人缓缓诵起经文,敲起了木鱼。
宫女侍从退了出去,诵经的和尚们在内里的大殿,隔着一道回廊和两层纱帐,根本看不到这边的事情。
大门嘭的一声沉重的关上,青夏挺拔的背脊突然一颤,眉头一皱,嘴角就渗出了一抹殷红。她伸出手轻轻的擦去星星点点的鲜血,以防它们弄脏了她的宫妆。
那些遥远的经文声好似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她拉过一旁一个柔软的蒲团,缓缓的低下头去,瞪大了眼睛。一滴眼泪终于噗的一声滴落下来,没有滑过她的脸颊,而是直接掉落下来,打在她苍白的手上。
上方的菩萨慈悲的笑着,眼睛温和似水,青夏的身躯渐渐颤抖了起来,双手撑在地上,都在微微的打颤。今天她就要嫁人了,可是这个祈福的仪式,对她来说却像是一个莫大的讽刺。她该为谁祈福?已经死去了的父母?还是现代的唐羽?自杀了的庄典儒?抑或是,他?
老天似乎总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戏弄着他们,所有的一切就像是一个无声的哑剧,虽然没有人说话,可是剧情却是这样的讽刺。
楚离,只希望你能平安喜乐,只希望你能摆脱掉宿命的纠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只希望你能忘记我,哪怕是快慢城只剩下憎恨。
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你,没有给你带去那么多的伤害。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自己当日就死在那在现代的街头,没有来到这个纷乱的乱世,你仍旧是那个高傲凌厉的王者,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软弱。
如果可以,真希望一切能够重来一次,我不会再伤害你,不会再误会你,甚至希望在你好小好小的时候就来这里,可以保护着你,不受别人的欺负,不被别人算计。
然而,毕竟没有如果,所以,我要面对着你,穿着凤冠霞帔嫁给别人。你我在不相见的时候相见,在相互怀疑的时候同床共枕,在误会重重的时分别,又再了悟一切却身不由己的时候重逢。
你我之间向来缘浅,注定无法并肩。
惟愿你一切安好,惟愿你登上至尊,惟愿你达成所愿。
泪水一滴滴打在手背上,大殿中焚香缭绕,木鱼声声,一切都似乎在洗涤她的灵魂。落日西下,夕阳染红了湛蓝的天空,流动火红,飘荡摇曳,殿外的兰草幽香清雅,一切都美好的不切实际。
过了今天,只要过了今天。
“郡主。”宫女的声音缓缓响起,这女孩子不过十四五岁,还是天真烂漫不懂世间情愁的年纪,被派来服侍青夏显得十分开心,大声的叫道:“宣王民政的前批纳彩车队已经进了皇城啦!”
青夏一愣,然后站起身子,双眼望着东边的方向,喃喃道:“之炎,你来了吗?”
大门被打开,采礼嬷嬷跟在青夏的两侧,恭敬的说道:“郡主,陛下和娘娘在禁宫等着您呢。”
青夏点了点头,就跟在嬷嬷的身后,一步一步的向着禁宫正殿走去。夕阳跟在她的身后,飘渺的红光将她的影子拖得很长,纤细瘦弱的一只,显得那般的寥落淡漠。
秦人喜欢在傍晚的时候迎亲,代表着今夜过后,就是新的一种人生。
青夏迈着细碎的步子,跟在采礼嬷嬷的身后,缓缓的向前走去,果然,过了今日,就是一种新的人生。
太和宫的正殿大门大敞,秦王和淳于皇后高高的坐在上首,两侧是秦廷的众多王爷、皇子,除了已经去世的三位、尚在北疆的老八、疯了的十一、驻守西风的十七,其余的基本都在坐上。最小的二十八皇子今年还只有四岁,穿着一身锦缎华服,端端正正的坐在最后一个位子上,见了青夏进来嘿嘿一笑,显得十分可爱。
外侧一溜长排的锦缎高座,在座者都是各国的权贵,以齐安和燕回为首,依次并排的排下去,人人锦衣华服,玉带蝶花,表情闲适。青夏眼梢微微一扫,只见齐安垂头喝酒,并没有和旁人说话,燕回却眼尖的对上了她的眼神,开心的跟她打着招呼,只是却并没有看到楚离在场。
青夏一进来,人群中登时响起一阵低声的赞叹,但见女子锦袍雪肤,明眉皓齿,气质雍容高贵,眼神凌厉毓秀,别样的风华绝代。
秦王哈哈一笑,说道:“既然是我大秦的郡主,就是寡人的女儿,今日寡人嫁女儿娶儿媳。孩子,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