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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濯香垂下衣袖,树叶如飞花在半空明月中飞起,再飘飘扬扬落到地上的血泊中,瑰丽斑斓又惊心。
  他神色丝毫不动,重归静穆,又似神佛。
  我远远凝视这人,不知该作何感想。
  血腥冲鼻,我一手拉着谢沉砚,从树上飞落到血泊之外的空地,三步没走稳就要倒。
  “顾侍郎?”谢沉砚受了一惊,抱着我稳住。
  这时,解决了前院两个刺客的长萱也飞奔到我身旁,我靠在谢沉砚肩头,见长萱无碍便也放下心来。
  “谢大人不必着急,我家大人有些晕血。”长萱安慰谢沉砚道。
  梅念远走过来,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放到我鼻下,我嗅着安神香,一点点回魂,手脚恢复了些力气,扶着谢沉砚站了起来。
  男宠们在我身边围成了个圆,一个个泣不成声。
  “大人你没事了。”
  “大人院子里好恶心。”
  “大人这些尸体怎么办?”
  好不容易从那些碎尸与血泊的阴影里走出,又被提醒,我一个翻身趴到地上就想吐。众人给我拍背的拍背,顺气的顺气,端茶的端茶,送香的送香。
  我折腾一阵,什么也没能吐出来,仰身躺进了谢沉砚怀里。感觉他身体绷得紧,极为慎重小心地抱着我,趁人不备,在我耳边小声道:“顾侍郎,我一直有个疑惑,为何你一个男人家身体这么柔软?”
  我翻身亦在他耳边低声道:“长期在酒色中泡着,骨头都会酥的,何况这身肉。谢大人,我一直也有个疑惑,你跟我一个男人家走得这样近,不怕别人说闲话?”
  他低眉看着凑到他脑袋边的我,神态有些异样,看我的目光里泛着一些清辉,如月下的湖波,再低头,气息很近地道:“谁爱说就说,何况……别人说的未必没有道理……”
  我惊诧道:“谢大人,你……断袖否?”
  “我觉得,断不断……倒也没什么要紧。”
  这莫非是承认了?我心里大惊,顿时跳起来,悚然道:“不可呀!谢大人你是一脉单传,万万不可断袖!否则,谢家绝后,令尊定要发火,饶不了你的!”
  替人操了这许多心,众人都静静将我凝望,一个个神态诡异。谢沉砚撑着脸皮,极为勉强地应对众人的目光。
  “顾浅墨你不也是个断袖,莫非你们要断到一块去?”屋顶蹲着托腮的空空姑娘。
  我抬头朝她一望,一手指过去,“蹲得高,看得远是么,屋顶很凉快是么?怕不怕上头风大,闪着舌头?”
  空空指着院子里的残尸,撇着嘴,“脏死了,才不下去!”
  我指桑骂槐寓意丰富的一句话,终于逼得另一处屋顶的某人开口了。
  “时候不早了,晏某告辞,顾侍郎好生歇会,稍后景尚书等不到属下的回信,指不定会再遣人来访。”
  我将面色转得比翻书还快,“哈,晏兄弟喝杯茶再走吧?这更深露重的,不如住一宿,明日再走?”
  晏濯香不加理会,起身便要就着屋脊飞檐而走。
  “濯香,留步!”一句话,脱口而出,七分婉转三分含情。
  那厮停步转了身,背着一轮明月当风站立。
  “仙、仙人嘞……”空空姑娘从屋顶栽了下来。不知喊的是个名词还是感叹词,亦或许兼而有之。
  圆桌会议在总管房里进行。
  我、晏濯香、梅念远、谢沉砚各坐一方,空空意图寻把椅子挤入晏濯香与梅念远之间,发现既无多余的椅子,也无多余的空地,只得退而求其次,蹲在二人脚边。
  我抬手命长萱将其揪了出去。
  “顾浅墨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你不能吃独食,三个你吃不消的……”空空的挣扎与控诉回荡在夜空。
  我摊开桌上的重玄门图纸,向不知情的谢沉砚简单解释了一番后,问梅念远:“总管,可计算出来了?”
  梅念远点头,拿出自己估算的草纸与图纸对照,“按照如今重玄门已修葺的程度来算,大概已耗二十万两银子,包括所有日常开支与所付工钱。”
  我比划着晏濯香画的图纸,慨叹:“这样一个工程,耗了二十万两银子,工部就告罄了。”
  谢沉砚道:“重玄门拨款多少,得问圣上。”
  我摇头,“这时候咱证据不足,这二十万两也是我们自己的估算。老狐狸必然不是要的这个,他不跟我透露拨款的事,想必暂时还不想我插手太多。”
  此事棘手,众人眉头紧蹙,我难得见到晏濯香也能蹙眉头,他品着我府里的茶,喝了一口便再不喝。
  “濯香有什么高见没?”我嗓音里又含了几分婉转。
  梅念远与谢沉砚均看着我,眼神都含义丰富。
  晏濯香放下手里的茶杯,眉头还没舒展,回看我道:“你每天都喝这种茶么?”
  我嗓音一沉,“晏编修你上次来我府上,喝的也是这种茶,当时你可没这么痛苦的表情。”
  晏濯香悲天悯人道:“一次情有可原,两次就……”
  “两次就怎么地?两次就怎么地了?老子每天都喝这种茶,老子这种穷人只能喝这种茶!”我觉得十分羞愤,拍案而起,草纸纷飞。
  梅念远拉着我,谢沉砚做和事佬,两边调停。
  “二位,二位都少说一句,现在讨论重玄门工程钱款问题,不谈茶,茶的问题改日再谈,如何?”
  我被梅念远摁进了椅子里重新坐下,继续圆桌会议。
  “工部尚书景明私吞公款是肯定的,但确凿的证据是没有的。”我总结陈词,再补充一句,“这后半夜就坐以待毙,等着景明这老匹夫再派人来暗杀本官了。”
  “大人。”梅念远面向我道,“有件事。”
  “嗯?”
  梅念远起身走了出去,再回来时,手里拿了几块碎片。放到桌上,众人一看。
  我疑惑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晏濯香看了一眼,“青铜碎片。”
  我心里咯噔一下,抓住梅念远,“总管,这是哪里来的?”
  “空空从屋顶上抛下来砸人的。”
  我疾风一般冲了出去,蹲到碎片中一片片捡起来研究,拼了个大概,正是青铜鼎的样子。
  接着提审空空。圆桌会议改为审案公堂,我在当中坐,三男站两侧。
  我一拍扶手,“下坐何人?”
  空空坐在一张小矮凳上,忽闪着眼睛,“空空。”
  我一声冷笑,“全称可是妙手空空?江湖上传言的盗圣?”
  空空眨巴着眼睛,“盗圣是我师父妙手大空空,我是妙手小空空,还没有继承盗圣的名号。”
  “久仰久仰。”
  梅念远在旁扯了扯我衣角,我遂正色,再一拍扶手,喝问:“你那只喝酒用的青铜鼎,可是从工部尚书景明府上偷得?”
  空空转着眼珠想了想,摇头,“不知道是谁府上,口渴的时候顺手借的。”
  我举起一块碎片,喝道:“大胆小贼,可知你顺手借的是……”我瞄了一眼碎片,忽然移不动眼睛了,这碎片上似乎有刻痕,细看是字。
  众人见我盯着碎片目不转睛,也都凑过来看。
  隐约可见的字迹——
  尚书两万,待诏五万,御史三万……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说是三连更,所以晚上还有一更。累死吾了有木有t☆t
  ☆七情六欲,生有八苦
  “有品位!”我将手里的碎片交给梅念远,目光从数人脸上掠过,笑眯眯道,“劳烦诸位今夜陪我玩个拼图游戏,如何?”
  另外三人颇有兴趣地围坐到桌上碎片旁,一片片从碎块堆里挑拣,一个个玉指纤长秀美,看得我在一旁咽着口水,关切提醒:“小心着些,别割了手,濯香,砚台,总管。”
  梅念远凉凉瞟我一眼,手里的碎块拼得歪歪斜斜。
  我歪着身子凑过去,捡起一块碎片,“念远,这里应该这么拼。”
  对面两人抬头望过来,目光深深浅浅。
  被忽视了的空空姑娘也凑了过来,挤在晏濯香身边,挑起一块碎片,“香哥哥,这里应该这么拼。”
  我呛了一口口水,手指用力不均,一片青铜豁口割到指腹上,顿时起了一粒血珠,小珠变大珠,红彤彤的一颗,滚下手指,接连不断。
  “大人!”梅念远抛了手里碎片,掏出袖里丝帕裹住我手指。
  另两人都停了手里的动作,盯着我手指。
  我捏着丝帕收回手,哈哈笑道:“没事没事,你们要小心些。”
  谢沉砚眉目微沉,眼里光芒都收在眸底,拼碎片拼得有些心不在焉,不时对着拼歪了的地方若有所思,再重新拼接。
  晏濯香从空空手里接过碎片,眸子淡淡,每每在空空出言之前便挑了下一步的碎片。空空抓耳挠腮,找不着搭话的时机。
  我从桌子底下拽住空空的裙角,将她扯到我身边,低声:“姑娘,见一个惦记一个,会长针眼的。”
  空空扑扇着长睫毛,托腮,“那你长了几个针眼?”
  我皮笑肉不笑,“你觉得呢?”
  “几千个应该是有的吧,对了,那三千个男宠,你吃到嘴了几个?男人和男人……是什么感觉?”空空双目放光,渐有兴奋之势,“听说有很多自荐枕席的,你肯定不会拒绝的吧?尤其冬天,暖个床,再顺便……”
  房内安静之极,连拼碎片的声音都听不到。
  我眼观鼻鼻观心,作老僧入定状。
  谢沉砚离了椅子起身,“我去外面看看。”说着,转身出了房门。
  空空两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众人继续拼碎片。
  “我去院子里瞧瞧。”不多时,我也离席起身。
  院里月色如水,月光自空中缓缓流照。刺客们的尸身已被长萱清理,血腥气也被特制的药水彻底清洗掉。于是,月色依旧柔和明净。
  谢沉砚长身立在中庭,仰头看月,侧脸泛着明月的光辉,尽显清冷。我慢步走过去,脚步声惊动了他,他半回身,月下看着我。眸子被月色浸得格外通透,比最清冽的溪水还要清,那眸底倒映着我一身皱巴巴的衣衫。
  他嘴唇紧抿,唇线刚毅而不失柔和。高挺的鼻峰轮廓俊逸,衬得面容异常俊美。鬓边墨发如染,白檀发簪在月下散着光芒,剪裁得体的衣袍整齐无褶,袍袖在风中微微荡起。
  “谢、谢大人。”我有些喉舌发紧。
  他眼眸在月下明显一黯,转回身去,继续望月。我瞧着他背影,渊渟岳峙,修长挺直。
  “夜里凉,顾侍郎回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