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这天死冷,一不留神便要遭罪,您还是加件皮袄罢。”
刘子明想想还是不放心,又从包裹里取出了一件缴获来的银狐坎肩,要给李显披上,这一回李显没有拒绝,笑着接过了皮坎肩,随意地搭在了肩上,而后站起了身来,招了下手道:“子明,走,随孤看看将士们去。”
“嗳。”
刘子明憨厚地应了一声,几个大步跑到了门帘处,伸手掀开了门帘,将李显让出了大帐,而后手握刀柄,紧跟在了李显的身后。
李显的军寨驻扎在一座不知名的小山包下,规模不大,就那么两百余顶帐篷挤在一起,颇显得有些杂乱,连个寨门都没有,仅仅布置了些鹿角、绊马索等障碍物作为预警设施,着实简陋得可怜,没法子,不是李显不讲究,实在是没那个收拾的时间,要怪只能怪吐蕃人追得太紧了些——这些天来,吐蕃人改换了战术,所派出的近二十万兵力以万人为单位,展开拉网式搜索,一旦发现唐军的行踪,不止是当面之敌不计代价地与唐军缠战,其余各路吐蕃军更是有如疯狗一般地狂追堵截而来,若非李显应对始终得当,只怕早就落得个全军被围的下场了,饶是如此,接连数天的苦战下来,兵力减员已是相当严重,出征时的五千兵力到如今只剩下了四千出头,更令李显恼火的是——吐蕃军竟不顾夜里行军的危险,拼死追击不止,闹得李显所部有时不得不一夜换上几次宿营地,为节约体力,李显自也就懒得去按常规设置军寨,不过么,明暗哨、游动哨这些起码的部署李显还是没敢省了的,也正是因为此,李显方能做到屡屡化险为夷之奇迹。
“殿下。”
李显刚行出中军大帐,正好遇到一队游哨经过,一众人等见到了李显,自是赶紧行礼不迭。
“嗯。”
李显笑着点了点头,摆手示意众人自去执行公务,自己却领着刘子明缓步向不远处的帐篷群行了去,打算到士兵们中走走看看,嘘寒问暖上一回——别看这等行为好像无甚大不了的,可却是收拢军心的最佳手段之一,有时候比起重赏来都管用,这道理李显比谁都清楚,故此,每到宿营之际,哪怕再累,李显也不会忘了此举。
“……他娘的吐蕃狗,还真是猖獗,惹得老子火起,一刀子杀绝了这帮狗贼!”
“吹,刘疤子,你就吹罢,哪一回你小子不是咱伙里逃得最快的一个!”
“切,那不是老子想逃好不?是殿下有令,若不然,咱便跟吐蕃狗拼了!”
“是这么个理儿,唉,总这么窜来窜去也不是个头啊,再这么跑下去,人能行,马都要死光了,难不成要靠双腿窜回关中?”
“关中啊,唉,还不知能回得去不?咱那闺女也都该懂得叫爹了,唉……”
“唉……”
……
李显随意地行到离中军帐最近的一座帐篷前,刚打算去掀帐篷的帘子,却听到内里传来了众人的议论之声,微微一愣之后,便即站住了脚,静静地听着,眉头不由自主地便皱了起来——打仗打得是士气,尤其是这等在敌军重围里游窜之际,更是要靠坚韧不拔的士气来维持,而今游击战已打了半个月有余,军心士气自难免有低落之时,再者,看看天时已要入冬了,再这么流窜下去显然是行不通之事,这一点李显心中清楚,而一众久经战阵的官兵们只怕也能想得到,此时再想靠言辞来鼓舞士气显然是缘木求鱼之事了的。
“殿下……”
跟在李显身后的刘子明见李显保持着伸手的姿势,却半天都没动上一下,不禁有些奇怪,这便低低地唤了一声。
“哦,没事,走罢。”
听得响动,李显立马便从遐思里醒过了神来,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也不进帐了,一转身,大步向中军帐行了去,脚步比起往日来,显得沉重了许多,很显然,李显此际的心情并不平静。
回关中?李显何尝不想赶紧脱离险境,奈何他却是不能如此做,至少在没得到安西的准信前,不能如此行事,若不然,便有前功尽弃之危险,真要是花费了极大的代价,却一无所得的话,那后果可不是李显所愿意面对的,不说言官们可能会就此事上弹本,也不提武后、太子两方会拿此事做文章,光是吐蕃迅速崛起之局面便是李显十二万分不愿见到的,总而言之,不管时局再艰难,这一仗李显都必须胜,于公于私,都是如此!
安西之关键在于阗,而于阗的关键在伏阇雄,李显全盘计划的重心正是着落在伏阇雄其人身上,理由?说起来很简单,只因李显前世与伏阇雄有过不少的交往,知晓其是何等样人,实际上,即便李显此次不亲征,再过一年时间的话,伏阇雄也极有可能会像前世那般再举义旗,重新归附大唐,李显所要做的不过是将前世那时空发生的事情提前上一年上演罢了,崩盘的危险不是没有,可在李显看来,却并不大,就算不成,李显也有了应变方案,那便是将伏阇雄之子尉迟璥推上前台,这个把握李显还是有的,而这便是重生者的“福利”之一,不过么,话又说回来了,把握归把握,却并非是理所当然之事,李显也不敢断言安西的事情能否进展顺利,故此,在没得到准信前,李显还必须将吐蕃主力拖在青海,不使其能腾出手来干预安西之战,而要做到这一点,最少也还得再拖上十天左右,直到冬季真正降临,那时李显方能放心地扬长而去。
十天,说起来不长,换作平日,也就是一眨眼便过去了,可现如今别说十天了,便是一天都难熬得紧,每时每刻都得紧绷着神经,这等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饶是李显生性坚韧,却也不免有些子疲了,趴在几子上,想着、想着便累得睡熟了过去……
“殿下,殿下,鹰,鹰来了,鹰来了……”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李显正睡得香甜,耳边却传来了刘子明那兴奋不已的嚷嚷声。
“嗯?”
李显略有些茫然地抬起了头来,入眼便见一道金色的阳光从敞开的门帘处射了进来,这才发现天竟已是大亮了,这一夜竟不曾遭到吐蕃人的追杀,倒也算是个不小的奇迹。只不过李显此时倒也没去感慨这等难得的好运,只是有些晕头晕脑地甩了甩头,不怎么在意地吭了一声——吐谷浑人善豢鹰,每每于战时以鹰为监视战场以及传讯之工具,这些日子以来,吐蕃人之所以能在广阔的高原上死死地咬住李显所部,靠的便是吐谷浑人所提供的鹰目之功,每当有鹰出现时,那便意味着吐蕃人的追兵离此不远了,对此,李显自是早就习以为常了,却也不怎么放在心上,毕竟高原的面积实在是太大了,就李显手下这支小部队,依仗着强大的机动能力,随便往哪一转悠,差不多也就能甩掉大部分的追兵了的。
“殿下,是阿史那摩明的鹰到了!”
刘子明见李显似乎没反应过来,忙紧赶着解释了一句道。
“哦?好,快,传!”
李显这回算是彻底听明白了,大喜之下,霍然便站了起来——阿史那摩明与其兄阿史那坎宁皆是突厥人,乃是安西都护阿史那道真的堂侄,二者都有一手豢鹰的绝活,李显此番离开洛阳之前,便已早早下令将此二人从阿史那道真处调入麾下,为的便是要靠这两兄弟豢鹰的本事来行通迅之便,其中阿史那坎宁跟着罗通去了于阗,而阿史那摩明则跟在李显身边,此际鹰既已到,那便证明安西的事情怕是有准信了的,李显又岂能不兴奋异常的。
“参见殿下!”
李显既已下了令,刘子明自是不敢怠慢,匆匆跑出了中军大帐,不过片刻便见阿史那摩明一脸兴奋地架着一只雄鹰从帐外抢了进来。
“免了。”
李显随意地一挥手,示意阿史那摩明免礼,而后大步走了过去,轻手轻脚地取下鹰腿上挂着的小铜管,旋开暗纽,露出了内里的一个小蜡丸,只一捏,一张写满了密文的小纸条便已落在了掌心,摊开一看之下,李显的脸上已露出了如获重释的笑容……
第两百零七章突围,突围!(二)
终于可以撤退,也必须撤退了,再不走,那只怕想走都没机会了——于阗乃是吐蕃进出西域的重要门户,随着伏阇雄的举义,这道唯一掌握在吐蕃人手中的大门便已被轰然关上,龟缩在疏勒等城中的吐蕃守军如今已是瓮中之鳖,再无丝毫的挣扎之力,大唐安西军大可待明春之后,再一一收拾干净也不迟,至于在吐谷浑的吐蕃军主力么,除了坐看安西吐蕃各部一一覆灭之外,压根儿就无一丝一毫的能为,道理很简单,随着冬季的临近,昆仑山垭口已到了大雪封山之时,需得到明年三、四月间方能恢复通行,到那时,安西吐蕃军早就已是灰飞烟灭了的,再说了,吐蕃人被李显这么一闹腾,今冬都难过,明春十有八九要闹饥荒,哪还有甚余力调兵攻西域的,只怕反得担心唐军趁机展开春季攻势,守御都嫌力有不逮,就更别说出动大军去攻打大唐了的。
总而言之,吐蕃人没经过数年的修养生息,是别想再出国门一步了的,然则话又说回来了,正是因为担心唐军恐将于明年展开春季攻势,吐蕃人便愈发迫切地想要拿住李显这么个重要人质以为屏障,换句话说,伏阇雄举义的消息一旦传到了伏俟城,势必将刺激得噶尔?钦陵不顾一切代价发动全部主力,以求全歼李显所部,真到那时,李显也不敢担保己部能顺利逃出生天了的。
撤退已是必然之事,可该如何撤退,走那条线路撤退却甚有讲究,非经仔细谋算不可,总的来说,李显所部要回到大唐疆域有五条路可走:
其一,走松潘入四川,此道路途遥远不说,且沿途多险阻,甚难速行,就眼下的时间而论,即便是吐蕃人不沿途阻截,李显所部也无法抢在大雪封山前回到大唐,很显然,此路不通。
第二条路是走唐蕃古道,经由鄯州(今西宁)过河湟谷地,回天水,这条路道路相对平坦好走,可惜却甚难行得通,只因如今的鄯州正被吐蕃大军围攻着,左监门卫大将军高偘手下虽有三万余兵力,可也就仅仅只能勉强自保罢了,实难分出兵力来接应东归的李显所部,孤军行去的后果只能是给吐蕃人送功劳罢了。
第三条路是走来时的路,经八宝川回兰州,这条路线李显所部最熟悉,走将起来自也是最为便利,奈何这个方向上的吐蕃军实力最雄厚,就李显手中这么点兵力,压根儿就没有丝毫突围的希望,强自要走的话,只能是被吐蕃人包了饺子,连根马骨头都未必能剩下。
第四条路最险峻,只因这条通往张掖的道路乃是条崎岖无比的山路,奇险处处,人马跋涉其中,稍不留神便有粉身碎骨之厄,这条道上吐蕃军倒是不多,只要李显所部能急速绕过伏罗川城,便可逃进绵绵祁连山中,吐蕃军要想追都难,这条小路原本便是李显预留下来的最后逃生之路——此路乃是采药人走的山道,当地人都知之甚少,而李显之所以能知晓,概因李显后世读大学时,曾当过“驴友”,寻幽访古时,与人结伴行过此路,对一路上的地理情形有所了解,走此道极有可能达成出其不意之效果,前提条件是李显能突破伏罗川一线的吐蕃军之围堵,而这,虽说困难,却并非完全做不到,只需小心谋划上一番便有可能。
至于第五条道么,毫无疑问便是刚拿下的昆仑山垭口,只消绕过大非川这个险地便可直奔昆仑山垭口而去,这一路道路虽难行了些,却胜在沿路几无吐蕃主力大军,李显所部完全可以放马狂奔,一路冲向于阗,当然了,这指的是吐蕃人没反应过来之前,依李显看来,噶尔?钦陵这等智谋之将一旦得知于阗已叛,十有八九会调兵拦阻住这条通道,很显然,要走此路的话,一是要抢时间,二么,还得小心谋划,制造出些假象以迷惑噶尔?钦陵,方才有实现的可能性。
综合而言,除了第四、第五两条路成功的把握较大之外,其余都是死路,也就只有唐蕃古道看起来似乎有那么一丝极为渺茫的希望,不过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罢,走四条道与第二条道前半段路线相同,都要渡过倒满河,而走第五条道则需趟过布哈河,两条河并不同路,后者位于青海湖西北侧,而前者则位于青海湖东南角,两条河流皆属青海内陆大河,好在此际乃是枯水季节,两条河流的水都很浅,人马皆可涉水而过,并不需要搭浮桥,所不同的是倒满河一线靠近伏罗川城,守卫相对严密,而布哈河靠近乌海,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之后,守备兵力相对薄弱不少。
“报,殿下,西面发现蕃狗一万余众,离我军还有不到二十里路。”
“报,殿下,北面来敌近万,已至萧岭,距我部尚有十八里!”
没等李显思忖好撤退的具体路线与步骤,两名报马便已传回了追兵将至的消息,无奈之下,李显不得不中断了思考,下令全军赶紧收拾营地,准备接着跟吐蕃人玩猫抓老鼠的游戏,命令虽下得颇为仓促,可众军都早已习惯了这等游戏规则,行动起来倒也迅速得很,前后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四千余将士皆已整装待发。
“全军听令,除留七日口粮之外,丢弃一切辎重,急速赶往布哈河口,我们回家去,敢有阻路者,杀!”
趁着众军士整理行装的当口,李显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先是放飞了通讯用的雄鹰,而后,当着全军的面,下达了撤兵令。
“杀,杀,杀!”
经历了半个多月的苦战之后,一众将士们早已是归心似箭,这一听终于能回家了,自是全都兴奋了起来,激昂的喊杀声震天响起,直冲九霄云外……
布哈河位于青海湖西北部,发源于祁连山脉支脉疏勒南山曼滩日更峰北麓,大致呈西北--东南流向,极美,如同一条绿色的绸带般在荒漠草原上蜿蜒流转,河岸两边的大草原乃是吐谷浑著名的夏季牧场,每到春夏相交之际,各部落云集至此,绿草如茵间,牛羊遍地,一派“风吹草低见牛羊”之美景,当然了,那等美景须得夏季方能一见,时值严冬将至,草木枯萎,两岸一派死寂,千里不见人烟,唯有刺骨的寒风呼啸地刮个不休,又怎个凄凉了得,不过么,这等千里茫茫无人烟的景象却是一路血战到此的李显最希望看到的情形了,只因过了此河之后,便已是一片坦途,除昆仑垭口外,再无其他险阻。
不容易,着实是不容易,远眺着潺潺而流的布哈河,李显的眼睛不禁有些子湿润了起来——从决定退兵那一刻起,到如今也不过仅仅过了三天时间罢了,可这是何等艰难的三天,不说转战千里的跋涉有多幸苦,也不提一路遭遇战不断有多凶险,便说为了能迷惑住噶尔?钦陵,李显不知死了多少的脑细胞——李显所部先是全军气势如虹般地扑向倒满河口,不惜以自身伤亡数百之代价连续冲破两支前来阻截的吐蕃万人队,并让坚守鄯州的高偘所部付出了千余伤亡的代价,强行发动攻势,做出接应李显所部之假象,而后李显所部又借着黑夜的掩护,半道转向,不惜以累死近半马匹为代价,一日一夜狂奔四百余里,终于跳出了吐蕃大军的围笼,艰难无比地赶到了布哈河口,到了此时,李显所部已仅仅只剩下了三千两百残兵,原本一人三马的配备也只剩下了一人一马,这等牺牲、这等代价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便是惨烈!
着实是太惨烈了些,尽管明知道“慈不掌兵”乃是兵家之至理名言,可毕竟人不是机器,心总是肉长的,眼瞅着袍泽倒了一路,李显的心便沉得有如灌了铅一般,好在这一切终于是要结束了,能成功地拿回了安西,又能拖延住吐蕃崛起的脚步,李显倒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至于袍泽们的血仇,李显相信终归有讨回来的一天,眼下的要务只有一条,那便是过河!
“呜呜呜……”
河显然不是那么好过的,上天似乎要跟李显开一个玩笑,就在李显扬手准备下令全军冲过布哈河之际,一阵凄厉的号角声骤然乍响,旋即便见一道不算高的山梁后头烟尘大起,数千精锐吐蕃骑兵呼啸着向李显所部冲了过来。
不好,中埋伏了!一见到吐蕃骑兵漫山遍野地冲将过来,李显的心登时便是一沉,然则事到如今,人、马皆疲之下,想要摆脱吐蕃骑兵的掩杀已是断无可能,唯今之计,只有一条路可走,那便是战,以杀对杀,杀出条血路来!
“两军相逢勇者胜,儿郎们,随本王杀贼,杀,杀,杀!”
不能犹豫,也没有时间犹豫了,面对着汹涌而来的吐蕃骑兵大队,李显取下了得胜钩上的青龙偃月刀,高高地扬了起来,发出了最激昂的战斗宣言……
第两百零八章突围,突围!(三)
布哈河口周边并无城寨,离此最近的城池便是远在布哈河上游的乌海城,距此地足足有百余里之遥,这也正是李显选择此地渡河的根由之所在,可却万万没想到竟会在此地遭遇到阻截,而出手的竟还是吐蕃人的精锐骑兵,光是看那些骑兵的甲胄以及武器装备,李显便知对手极为难缠,然则李显此时已顾不上去分析敌骑出现在此的根由,也顾不上去想此战的结果将会如何,他只知道不战则死,要想脱困,只有华山一条路,杀!
“杀贼,杀贼,杀贼!”
转战高原二十余日,大小血战数十场,所有的大唐官兵都已是疲惫至极,可一见到李显率先发动了冲锋,却无一人有丝毫的退缩之意,纷纷扬刀出鞘,用嘶哑的嗓音发出了战斗的呐喊,如怒涛一般地向着汹涌而来的吐蕃骑兵大队迎击了上去,人人脸上都满是慨然死战的坚毅之色。
“孩儿们,冲啊,杀光唐贼,活捉李显!”
面对着唐军的拼死反补,冲在吐蕃骑兵最前方的阿古台不但不惊,反倒是狂喜了起来——自打领受了噶尔?钦陵的将令,阿古台等三人已率部在这鸟不拉屎的布哈河口整整埋伏了四天的时间,却始终没能等到唐军的到来,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了,这会儿一见唐军果然似副相所预料的一般到了河口,自是全都兴奋得难以自持,人人都急着建功,怕的便是唐军扭头逃窜,再一看唐军居然敢以疲兵迎战己方精锐,哪还有甚客气可言的,这便嘶吼着发动了狂野的冲击,打算一个冲锋便将唐军就此击溃当场。
“李显小儿,哪里走!”
“活捉李显!”
不止是阿古台看到了一马当先的李显,稍稍落后于其的索斯仁次、旺仁赞二人也都瞧见了一身黄金甲的李显,自不肯将这等大功平白让与阿古台,纷纷打马加速,嘶吼连连地直奔李显杀去,三员勇将各自逞强,你追我赶之下,有如三支利箭般呈品字形向李显包抄了过去。
好机会!李显听不懂吐蕃话,自是不晓得阿古台等人究竟在嚷嚷些甚子,可却能敏锐地发现这三员敌将显然都选择了自己作为对手,心中不由地便是一怒,可很快便兴奋了起来——毫无疑问,这三人便是这支吐蕃骑兵的领军人物,若能一战击杀这三员敌将,敌军群龙无首之下,必定就此溃散无疑!
“李贺,攻敌左翼,程河东击敌右翼,王秉,随本王冲中路,此战有进无退,杀!”
一见到三员敌将杀奔自己而来,李显立马飞快地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自有紧跟在身旁的传令兵将吹响了总攻的号角,三名骑兵校尉见状,自是不敢怠慢,纷纷喝令一众手下依令行事,凭借着良好的训练水平,硬是在纵马狂冲中调整好了队形,而反观吐蕃骑兵,一开始冲锋时,队形保持得倒是不错,可冲着冲着,队形便凌乱了起来,显然在训练上比起唐军要差上了一截,只是狂野冲锋的气势却是极盛,威势并不在唐军之下,双方之间的交手胜负尚难逆料。
双方之间原本相距不过里许,这一高速对冲之下,距离自是急速地缩短着,很快,双方便已接近到了不足二十步的距离上,马蹄扬起的沙尘漫天飞扬,无数的刀锋在日头下闪烁着死亡的寒光,嘶吼声、喘息声、马蹄声交织在一起,紧张得令人窒息,杀气直冲九霄云外,一场硬碰硬的血战开始了!
“杀!”
大敌当前,自是没有丝毫的客气可言,李显虽有心要独挑三敌,但却没打算坐等强敌乱刀加身,就在双方骑兵阵列相距不到十步之际,李显大吼了一声,双脚用力一夹马腹,胯下的照夜狮子马吃疼不已,长嘶了一声,原本就快的速度瞬间便提升了老大的一截,如刺破黑夜的闪电般,只一个冲刺便已窜到了阿古台身前不到一步的距离上。
“看枪!”
阿古台显然没想到李显来得如此之快,登时便大吃了一惊,忙不迭地一声暴吼,双臂一振,手中紧握着的长马槊已突刺了出去,只是仓促之间,力道无法放到极致,饶是如此,这一枪借着马的冲劲,依旧是快得惊人,枪方出,破空之声便即大作,哪怕是周边无比的喧嚣也无法压制住枪声的呼啸。
“受死!”
阿古台的反应已是极快,出枪的力道以及速度无一不显示出其勇悍之将的本色,奈何他快,李显更快,早有准备的李显不等阿古台出枪,便已抢先出了手,但听李显一声大吼之下,高高扬起的青龙偃月刀已如泰山压顶一般地向阿古台劈杀了过去,刀速远快于阿古台的枪速,刀光只一闪间,便已突破了空间的距离,呼啸着砍到了离阿古台头顶不过两尺的距离上,而此时阿古台的枪尖离李显还足足有四尺之遥,很显然,若是双方都原势递进的话,阿古台绝逃不过被一劈两半的命运,而李显则完全有时间于斩杀了阿古台之后,轻松地避开已无准心可言的枪刺。
不好!阿古台虽是有心要拿下李显以建奇功,但却绝没打算就此搭上自家小命,这一见李显出刀如此迅速,登时便吓了一大跳,顾不得伤敌,忙不迭地一侧身,顺势将手中的长马槊一个斜横,封向了李显劈杀过来的大刀,这一变招之下,原本就力道不足的枪势自是更弱了几分。
“呛然!”
阿古台不愧是吐蕃军中勇将,尽管连番变招之下,尽显被动,可这一横枪之下,还是及时地挡住了李显劈杀过来的大刀,只听一声巨响之后,阿古台整个人被震得倒仰在马背上,受力过巨之下,一口血瞬间便喷了出来,不仅如此,强大的反震力道竟使得其胯下的战马一声哀鸣之后,腿脚一软,竟从急速前奔之势生生被震得向后倒退了开去,险险些将阿古台就此颠下马背。
此际的阿古台已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而李显的冲锋势头却不过仅仅只是稍缓罢了,至于其本人则几乎不受影响,只消追上前去,随手一刀便可将阿古台斩杀当场,只可惜这一刀却是没机会劈出了,只因索斯仁次与旺仁赞已从两侧双双杀到了近前。
可惜!李显一看两员蕃将的来势,便已知晓自己失去了趁势斩杀阿古台的良机,心中不禁一阵火大,大吼了一声,将怒火毫不客气地发作在了冲将过来的旺仁赞二人身上,但见李显手中大刀狂舞之下,使出一招“七星连环”,接连劈出了七道刀光,三道奔向索斯仁次,四道照顾了旺仁赞一回。
索斯仁次等三将素来并称,彼此武艺相当,力量也相差无几,先前见阿古台被李显一刀劈飞,全都为之心惊不已,此际见李显的刀光劈至,自都不敢怠慢,顾不得出招伤敌,各自挥舞手中的兵刃,先求自保不迭——索斯仁次用的是厚背马刀,式样与唐军的制式横刀很像,只是刀身更长,刀背也厚实了不少,一见李显刀至,索斯仁次手腕连抖,舞出一片刀光,以卸力的方式挡向了李显的刀势,而旺仁赞的武器则是根镔铁棍,重达六十余斤,他自恃力大,见李显刀至,毫不示弱地便硬挡硬架了上去。
“呛、呛、呛”
索斯仁次连挡了李显三刀,虽以卸力的方式取了些巧,可还是被震得手腕微酸,刀势也为之散乱了开去,只是并无大碍。
“嘭……”
旺仁赞以硬碰硬之下,接连被李显的四刀砍在棍上,当场便被震得身体歪斜不已,胯下的战马速度锐减,已失去了出手反击的可能性。
就刀法而论,李显的武艺显然比三将都要高出了一大截,可就力量来说,却仅仅只是稍强上一筹罢了,先前之所以能一刀劈得阿古台险死还生,靠的是马力与技巧应用,并非真的力量远胜所致,此番一招分攻二将,看似占据了绝对的主动权,可力道也因此而分散了许多,比起二将来,并不占多少的优势,尤其是跟旺日赞以硬碰硬地对撼了四刀之下,固然是震得旺仁赞没了还手之力,可李显同样没讨到太多的便宜,魁梧的身子同样被震得在马背上晃了几下,胯下的照夜狮子马也因吃力过巨而速度骤降了下来。
“看刀!”
索斯仁次反应奇快,这一见李显马已失速,人又有所失衡,自是不肯放过这等拿下李显的大好机会,不顾手腕尚微微酸痛,大吼了一声,一个纵马前冲,顺势一刀劈向了李显的肩头,势大力沉至极,却没带太多的杀意,显然是打算重创李显,以便拿住活口。
危险!此际,李显手中的青龙偃月刀在外门,而索斯仁次的刀在内侧,要想以青龙堰月刀格挡显然是来不及了的,加之李显的重心此际也正处于调整之中,要想及时闪躲开索斯仁次的刀锋显然也有些力不从心,一股子强烈的危机感瞬间便涌上了心头……
第两百零九章突围,突围!(四)
索斯仁次这一刀来得极为突然与迅猛,刚好掐住了李显防卫最虚弱的空挡,无论是刀速、力道还是角度都堪称绝杀,若是不出意外,光靠李显本身的能力,已很难躲过这一刀的进袭,纵使强行侧身躲避,也多半难以招架住索斯仁次接下来的狂攻,偏生先前李显加速冲刺之下已脱离了后续冲锋大队,离李显最近的刘子明距离战圈也尚有十步之距,虽说离得不远,却压根儿就来不及出手解救李显的困局,此情此景之下,李显要想脱困,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以命换命!
死亡无疑是件很可怕的事情,若无必要,没有谁愿意去面对,李显自然也是如此,哪怕其已活了三世,却也同样不想平白地死去,然而,若是死得其所,李显却是不惜一死,概因自重生那一刻起,一股子狠戾之气便已深入到了李显的骨髓里头,说到底,李显就是个狠人,所以他才敢于对抗狠毒无比的武后,此番冒死率孤军深入吐谷浑之目的固然是为了大唐将来之安危着想,可根本的目的还在于借此举以竖立军中威望,从而为将来打下个良好的基础,以求得对抗武后之本钱,故此,战败是李显万万不能接受的结果,哪怕没有生命危险,李显也断不容许自己苟且地成为一名阶下囚,此时不搏更待何时!
“呔!”
面对着索斯仁次劈杀过来的刀锋,李显怒吼了一声,腰部猛地一扭,右手松开青龙偃月刀,顺着旋身的势头,一抹腰间,但听“呛然”一声脆响,横刀已出了鞘,化成一道闪电,奔袭向索斯仁次的腰腹之间,刀光只一闪,便已划过了空间的距离,其速可谓是惊人至极,生生将索斯仁次吓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