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奴婢遵命!”
李显既已如此吩咐,随侍在侧的高邈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应答了一声,也没管李贞的感想如何,急匆匆地便退出了书房,自去安排不提。
“殿下这是欲架老臣于火炉之上啊。”
事已至此,不查都不行了,李贞心中简直有若吃了黄连一般,却又发作不得,只能是皱紧了老脸,摇着头感慨了一句道。
“八叔不必担心,本宫自会上本言明此事,断不会叫八叔为难的,来啊,给八叔看座!”
李显昨夜乃是秘密离宫,除了张柬之等几名心腹之外,并无旁人知晓,自是不怕人查,这会儿李贞自己送上门来,李显自是乐得借其手将“真相”大白于天下,当然了,查归查,那都是做给外人看了去的门面功夫,真要想将此案彻底揭了过去,却还是须得李贞这头的配合,毕竟李显也不想给武后留下丝毫借此案瞎搅合的可能之机会。
“谢殿下赐座。”
左右查宫禁的骂名该是很难逃得过去了,李贞倒也放开了去,没再多言语,逊谢了一句之后,便即一撩王服的下摆,端坐了下来,面色微黑地瞟了李显一眼,不再吭气了。
“尔等退下!”
既是要谈合作,自然不能光让李贞去背黑锅,该给的甜头终归还是得给上一些的,若不然,只怕这老小子必然会动些歪脑筋,这个道理李显自是心中有数得紧,此时一见李贞摆出了副认命的架势,不由地便是一阵好笑,可也没甚旁的话语,只是面色淡然地一挥手,将随侍的宦官们尽皆屏退出了书房。
李贞此来的最主要目的自然是为了与李显达成个协议,除了是为了应付过此案之外,更有心从李显处得上些好处,故此,哪怕是先前被逼着背了黑锅,心里头其实也并不似表面上那般羞恼,此时一见李显屏退左右,眼神里立马便有精芒在闪烁,只是其城府深,倒也没急着开口言事,而是微眯着双眼,默默地等待着李显主动挑起话头。
“嗯,八叔查案颇细么,不错,能有如此精神,此案之真相想必能尽快大白于天下了。”
一众人等退下之后,李显并没有急着发话,而是不动声色地翻阅着李贞呈交上来的那叠文档,良久之后,方才抬起了头来,一派甚是满意状地嘉许道。
“老臣惭愧,今日所查虽细,却实无所得,案情迷雾重重,老臣实有些个无从下手之窘迫,不知殿下可有何教老臣者?”
李显这话里的调侃之意味极浓,然则李贞却是不敢去计较,概因此案没有李显的配合,光靠他自身的力量,断无法过得了关去,别说是语出调侃了,便是讥讽,李贞也只能是捏着鼻子忍将下来。
“八叔此言可叫本宫为难了,此案乃是八叔主审,本宫安敢妄言哉?”
李显确是有心要帮着李贞顺利结案,然则有心归有心,却是万不可能落上甚把柄在李贞手中的,自是不会急着拿出方案,而是一派为难状地推脱道。
“老臣已是无能为也,殿下向来多智,还请为老臣指点些迷津,陛下与娘娘处尚等着回话,唉,若是真不行,老臣也只好厚颜上本请辞了,想来娘娘该是会准的罢。”
李贞也是有备而来的,论及讨价还价的能耐,自是不会差到哪去,这一见李显出言推脱,他立马作出一副惆怅状,话里话外不离武后,大有李显若是不肯伸手,他便去找武后合作之意味。
“嗯,母后一向圣明,该是会理解八叔的难处才是。”
此案中并无甚证据留存,要想指证到李显的头上,除非是栽赃,否则的话,压根儿就没半点的可能性,他自是不在意李贞的威胁之语,再说了,武后也不是傻子,怎可能无条件地帮李贞渡过此难,真要是李贞如此行了去,除了平白将把柄交到武后手上之外,绝对得不到任何的好处,而这,在李显看来,十有八九便是武后推举李贞处置此案的最根本之用心所在,有鉴于此,李显又岂会被李贞的威胁之语讹诈了去。
“殿下圣明。”
眼瞅着出言求恳不成,语出威胁也无效,李贞心中自不免有些气恼,这便称颂了一句之后,索性闭紧了嘴,摆出了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这老小子还真是滑头得紧么,居然耍起了赖皮来了!
一见李贞摆出这么副死皮赖脸的样子,李显还真是有些子又好气又好笑,却又不好发作于其,再说了,李显虽是有心早些将此案揭了过去,可开口言事的时机尚未至,自是不愿急着发话,索性也闭紧了嘴,作出一派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之状,叔侄俩各怀心思地缄默着,书房里便就此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启禀殿下,所有昨夜当值之人已在殿外集结待命,请殿下明示。”
就在叔侄俩沉默以对之际,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大起中,满头是汗的高邈已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疾步抢到了李显的面前,紧赶着躬身禀报了一句道。
“嗯,甚好,八叔,人已到齐,便请八叔派了人手去彻查一番罢。”
李显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望着李贞,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发了话。
“这……”
明知道断然无法查出甚名堂,反倒也因此而背上骂名,李贞自是十二万分的不想下这个令,问题是事到如今,这拒绝的话又实是说不出口来,毕竟奉旨查案乃是其之使命,一时间不禁有些子慌乱了起来……
第六百八十五章糊涂案糊涂断(六)
太子强势,武后狠辣,这等局面下,越王府一系的生存空间本就有限,要想活得滋润,那便须得左右逢源才行,倘若是两面受攻的话,那日子哪还过得下去,这也正是李贞极力避免的局面,可眼下却是怎么也避不过去了,武后那头要力证明案乃是李显所为,而李显却又要李贞去力证自身之清白,李贞生生便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着气,这会儿再被李显这么一逼,不乱才怪了的。
“八叔无须过虑,待得彻查之后,一切皆可再议么,您说呢,嗯?”
李显就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在没能证明自个儿的“清白”之前,李显自是不可能给李贞甚保证来着,当然了,为了稳住李贞,言语间的暗示却是少不得的事儿。
“那好,老臣便斗胆让下头人等盘查一、二好了。”
李贞此来确是有心要与李显交易一番,但却真没搜宫的打算,不止是担心名声有损的问题,更主要的是他想着给此事留下个尾巴,将来若是翻出了甚名堂之际,他也有个说叨的理由,可此际被李显如此这般地一逼迫,却是没了法子,略一犹豫之下,也只能是极之勉强地答应了下来。
“嗯,如此便好,八叔且先去忙罢,本宫便在此候着好了。”
尽管无惧流言,可若是能避免的话,李显自是乐意将自个儿从乱议里拔出身来,这一听李贞同意了收集东宫人等之证词,李显原本肃然的脸色立马稍缓了些,甚是和煦地吩咐了一句道。
“诺,殿下请稍候,老臣去去便回。”
事已至此,李贞已是没甚法子好想了,只能是躬身应了诺,自去殿外安排人手录供词不提。
“殿下。”
李贞方去不久,一身劲装的李耀东已大步行进了房中,疾步抢到李显的身前,躬身行了个大礼。
“嗯,情形如何?”
李显虚虚一抬手,示意李耀东免礼,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道。
“都已安排妥当,王宽领着弟兄们都已将目标盯牢了。”
李显的问话有些个有头无尾,可李耀东却是明白李显在问的是甚子,自不敢有所怠慢,紧赶着应答道。
“那便好,继续盯着,不可惊动了那厮,去罢。”
李显淡然的脸上露出了丝欣慰的神色,可也无甚废话,只是简单地交待了一句。
“诺!”
李耀东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一旋身,人已大步行出了书房。
“启禀太子殿下,老臣幸不辱使命,已彻查完毕,所有证言在此,请殿下过目。”
东宫昨日当值的人不少,连同宫卫算在一起,足足有三百余人之多,纵使李贞带来的人手不少,也足足花费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将各人的口供录完,事虽毕,可李贞却无一丝一毫的兴奋之情,反倒是郁闷得够呛,然则就算再郁闷,他也不敢有甚怨言,一办妥了诸般事宜,立马捧着一叠厚厚的供词行进了书房,恭敬无比地向李显禀报道。
“嗯,有劳八叔了,本宫清白与否还须得仰仗八叔多多费心了。”
李显并未令人去接李贞高举过头顶的那叠子文档,只是不动声色地吭了一声道。
“殿下客气了,现有证词已可证明殿下乃是无辜被冤,老臣定当上本弹劾孙三伪证欺君之大罪!”
被李显如此这般地拿捏个不休,李贞的心里头着实是歪腻得够呛,可却又不敢当着李显的面发作出来,只能是满脸恭谦之色地应答道。
“八叔办事,本宫可是放心得很,来啊,给八叔看座。”
李显乃是太子的身份,拿捏臣下自然是名正言顺之事,当然了,拿捏归拿捏,分寸上头自是还须得有个度的,此际李贞既已按着自个儿的意思将事情办了下来,李显自不会再对其有甚为难之处,很是和煦地笑着挥了下手,让随侍的宦官们给李贞抬来了个锦墩子。
“谢殿下!”
李贞身子骨虽说尚健,可毕竟是有岁数的人了,这么大半天忙活下来,腰腿早就有些不得劲了的,此时有座,自是不会有甚推辞之言的,紧赶着谢了一声,便即重重地坐了下来,老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之色。
“八叔,如今案情混沌依旧,不知八叔打算从何入手?若有需得本宫处,只管开口好了。”
清白虽已得证,可事情却依旧未了,李显也不想此案再多生出甚波澜来,该帮衬处,自是得好生帮着李贞一把。
“殿下圣明,老臣如今正自苦恼万分中,唉,老臣年事渐高,体力不济喽,这案子老臣怕是无能为力也,呵呵,不瞒殿下,老臣正琢磨着向陛下请辞呢。”
李贞乃老奸巨猾之辈,别看先前被李显拿捏得有若面团一般,可真到了要切入正题之际,他可就油滑了起来,嘻嘻哈哈地不肯将话题坐实了去。
呵,这老梆子还真是滑不留手,有趣!
李显多精明的个人,自是一听便明了李贞在算计些甚子,左右不过是想着多捞些好处罢了,却也不甚在意,毕竟李显也真不想此案拖得过久,只要不过分,该给的好处,李显自不会吝啬了去。
“八叔过谦了,您正值春秋鼎盛之际,正该大放异彩才是,何来老字一说,过谦了,过谦了。”
虽说准备给好处,可李显也不是傻子,并没打算一上来便扯这事儿,这便哈哈一笑,假作不知李贞用心何在,满口跑火车地胡诌着。
“殿下过誉了,老臣确是老矣,唉,老臣向来自负,不肯下人,可今日朝议回府之后,见老臣最小的儿子都已是长髯飘飘矣,不服老也不成啊,唉,老臣老矣,唯盼儿孙能有长进,可惜啊,诸子皆碌碌之辈,冲儿就不说了,温儿能得寸进,皆有赖殿下之提携,可倩儿、纯儿却是着实不争气,入朝多年了,也没个长进,始终在部里打着转转,当真不是个事儿,若是能到地方上历练一二,或许也能有个成器的时候罢。”
李贞就一老油子,哪管李显接不接招,自顾自地便扯了一大通子,弯子左绕右绕地便扯到了正题上,竟是明目张胆地要为李倩、李纯求官了。
“嗯,八叔说得是,年轻人历练一下也好,本宫看就都先安排回相州任任知县好了,若有建树,再行提拔亦可。”
对于李贞的不要脸之行径,李显自是早有预计,但却没打算随随便便就顺了其意,这便笑着给出了个看似合理的建议。
“殿下圣明,老臣本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呵呵,还真让殿下见笑了,老臣突然想起一事,这相州府原本是老臣之辖地,这两小子若是回任,下头人等还不得可着劲地巴结着,实难有甚历练之价值,再者,老臣也担心旁人说闲话啊,唔,老臣听闻陈州刺史方舒贤丁忧了,如今已是出了缺,就让倩儿去一试罢,或许能有成也说不定,至于纯儿么,蔡州尚缺一司马,纯儿或可任之,若能得殿下恩许,老臣别无所求矣。”
相州乃是李贞的根据地,早已被其经营得有若铁桶一般,原就无须再派亲子去蹲点,他绕了如此多的弯子,要的是扩大地盘,自是不肯同意李显的提议,这便腆着脸地玩起了狮子大开口。
“八叔先上个折子罢,至于成是不成,还须得母后那头放行方可。”
陈、蔡二州都在东都附近,虽说都是中下之州,可战略地位却是不容小视,李贞要这么两州之地,其居心必然有异,这一点李显一看便知,但却并不怎么在意,可也没打算就这么轻易许了去,而是含含糊糊地回了一句道。
“多谢殿下抬爱,老臣感激不尽,只是眼下巨案未破,老臣心不安啊,还请殿下能拨冗为老臣指点迷津。”
尽管李显没有明确的表态,可只要李显不反对,于李贞来说,却已是足够了的,至于该如何应付武后,李贞自有着旁的安排,却也不甚在意,眼瞅着该捞的已是捞到了手中,李贞自也就不再矫情,谢了一声之后,便将话题再次圈回到了案子本身上。
“八叔言重了,指点一说本宫可当不起,唔,听闻此案乃是仇杀而起,不知是否如此?”
说到了案情本身,李显的脸色立马便凝重了起来,眉头一扬,定性一般地问了一句道。
“据老臣现场勘察,该是如此无疑。”
一听“仇杀”二字,李贞的心里头立马便犯起了叨咕,实在不明李显为何要如此说法,概因满京师都知晓李贞与明崇俨不睦,真要是仇杀,李显岂不正是最大之嫌疑么,只是狐疑归狐疑,李贞却是不敢乱答,只能是顺着李显的话,含糊地应对道。
“嗯,那就对了,明崇俨其人素来跋扈,本宫那屈死的六哥便没少受其之恶气,嘿,区区一从四品小官,借鬼神之名,胡乱点评诸皇子,实非臣下所应为,六哥屈死虽有自身不正之缘由,又岂无明某人妄言之助澜,其人不正,其心可诛,如今横死,果其报也!”
李显没理会李贞的猜疑,面色一沉,一拍文案,义愤填膺状地骂了一通,言语中好生暗示了一番。
“哦?殿下之意是……”
一听李显如此说法,李贞的眼神瞬间便亮了起来,老眼微眯,紧赶着便出言问了半截子的话……
第六百八十六章糊涂案糊涂断(七)
“本宫的意思如何又有甚要紧的,倒是八叔的意思如何才是关键,八叔,您说呢?”
李显的话虽尚有些保留,可话都已暗示到了那等地步,以李贞的智商,又如何会听不出个中的意味之所在,之所以会放出半截子的试探之言,其用心只有一个,那便是要李显自己来揭开这个谜底,将来若是出了甚不妙的事儿,他李贞也能有个腾挪的手段,这么点小心思实在谈不上有多隐蔽,李显自是心中有数得紧,又怎可能会上了其之恶当,这便笑着打了个哈哈,一派随意状地将话题原封不动地踢回了李贞的脚下。
“呵呵,那是,那是,殿下圣明,是老臣愚昧了,只是,啊,只是这案子既是仇杀,这仇虽是已有所出,可凶手来自何处却尚无着落,老臣职责所在,不得不忧啊,不知殿下对此可有甚见教否?”
李贞的脸皮厚如城墙一般,尽管小用心被李显当场识破,他却并无甚赫然之意,同样打了个哈哈,一句轻巧话便将事儿揭了过去,话锋一转,再次兜其了李显的底来了。
“八叔客气了,此案父皇甚是关注,着令八叔独断,非是本宫可以轻易置喙的,这见教一说,本实是当不起啊,倘若传扬了出去,指不定某些人又要乱嚼舌根了,使不得,使不得啊。”
李贞固然奸诈,李显却是更加精明,哪怕眼下双方其实有着合作的十分之必要,他也断不想留下丝毫的把柄,该装糊涂的时候,装的比谁都像,那演技要说有多高明便有多高明。
“啊,这……,唉,殿下您是知道的,老臣年老体衰,骤然担此大任,实在是力不从心啊,若能得殿下援手,老臣感激不尽。”
瞧瞧,先前李显还满脸子的义愤填膺状,宛若真要替李贞侦破了此案一般,可一转眼间,却又玩起了推脱的把戏,这等翻脸的功夫着实是了得得紧,纵使李贞一向自诩高明,却也不得不暗自在心头感叹不已,只是感叹归感叹,该低头的时候,李贞却也并不含糊,身段放得极低,摆出了副弱者的架势,哀求着李显给出条“活路”来。
“唔,八叔这可真是为难本宫了,啧,这事实是不好办啊,倘若出了甚意外,本宫可是不好跟父皇交待的。”
虽欲擒,必先故纵,此来为官者必备之素质,这一手李显自是熟稔得很,甭管再怎么想将此案了结了去,该将自身超拔出来的,自少不了得做足了功课。
“殿下放心,若有意外,老臣自担之,断不会与殿下有涉的,这一条老臣可拿性命来担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