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他妈是废话!”我听到曹实的话,心里立即就打了个哆嗦,不知道为什么,当他说出死这个字的时候,我就想起了麻爹,想起他被钉在木塔上的样子。
“天少爷,我不瞒你。”曹实被我骂了,反而笑了一声,边走边说:“从前在八爷手下做事,下了无数坑,带出无数货,跟人斗了无数场,什么都见的多了,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累过。”
这时候,从很远的地方突然传出一声隐隐的爆炸声,具体的情况我们看不到,只能听到这道声响。曹实马上闭了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了一下。这里的激斗还在继续,老头子几处设伏,刚才的声音估计就是他把敌人引过去之后的炸药引爆声。
曹实只看了一眼,就背着我继续走,对我说:“人这一辈子,有时候会有很多选择的余地,但有的时候,走出去的就没有回头路,要么就一口气一直走下去,要么就累死在半路上,天少爷,你见过鱼卡子吗?”
“知道。”我已经听懂了曹实在说什么,鱼卡子是一种抓鱼的东西,有个漏斗型的口,把它放到水里,鱼钻进去不难,但想要重新钻出来,几乎就没有任何可能。
“我就是鱼。”
我们一边走,一边不住的观察后面的情况,追击的人距离我们很远,他们没有集中起来沿一条路去追,而是四面散开了。尽管距离很远,而且又没有发现我们,但是曹实还是加快了脚步。
如果沿着这个方向一直走,就会重新走到木塔那边。我想了很久,才对曹实说:“麻爹死了。”
“什么?”曹实一下子就顿住脚步,转头问我:“麻爹,死了?!”
“是,他,他死了......“
我断断续续的把经过讲了讲,曹实沉默了,他可能也知道麻爹的真实身份,让我感觉有点不舒服的是,曹实听到麻爹死讯所流露出的难过,竟然是在顾虑麻爹死了之后,老头子会少一个得力的帮手。
但是我没法去指责他,他就是老头子的人,如果不忠于老头子,他去忠谁?
“天少爷......”
曹实一句话没说完,我就感觉他脚下一下子踩空了,身体就朝着左边猛的陷了下去,那种感觉,就好像地面上是一层很薄的石皮,被猛然踩破了。
周围顿时塌了一片,曹实背着我,动作大打折扣,我们两个人朝下陷进去,曹实匆忙中伸手一扒,扒住了什么东西,用尽全力才暂时止住我们下陷的趋势。我们一起像被挂起来一样,双脚完全悬空了。
我们不知道脚下是什么东西,但是肯定不能掉下去,曹实一只手支撑这么重的重量,显然不能持久。没有一丝光线,曹实另一只手紧紧拽着我,使劲的朝上提。
我能感觉到曹实所扒的地方也不是很牢靠,我悬空着,两只手来回乱找,却摸不到可以支撑身体的地方。这时候,曹实就叫我不要乱动,他抬腿蹬住了什么,然后一用力,把我提到他的腿上,接着就大口喘了一下,屏住呼吸,全身的力量仿佛集中到了胳膊上,全力把我托了起来。
“上去!”曹实最后一次发力,一下子就把我推了上去,但是我在上面滚动了一下,就感觉他所扒住的地方承受不住这样剧烈的冲击,哗的塌了,曹实也随即掉了下去。
☆、第二百五十二章 一路走好
“老曹!”我忍不住就喊了一声,连忙从身上翻出手电,打亮了照下去。
“不要过来!朝后退!”下面传来曹实的声音,很急迫。
这是个不太大的坑,也不算特别深,当我打亮手电朝下看的时候,入眼就是一片沙子。曹实落在沙子里,双腿一下子就被淹了进去。再看下去,我就发现这些沙子是缓缓流动的。
“上面不牢!朝后退!”曹实就像是僵在了沙子里一样,除了说话,连动都不敢动,在这样的沙子里,越挣扎就会陷的越快越深。
我顿时就感觉到了极度的危险,这样的沙坑,我听人说过不止一次,而且自己也亲身经历过,沙子里夹杂着石块,如果没有别人的帮助,陷进去的人仅靠自己很难脱身。
“老曹!快上来!”我一下子就有些慌,趴在边缘,朝曹实伸手,想拉他。但是我们之间的距离有三米多,根本够不着。我收回手,就匆忙的在身上找可以用的东西,没有背包,也没有绳子。
曹实的神情也紧张到了极点,他随着流动的沙子越来越远,渐渐就朝沙坑正中心移过去。但是他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尽力保持静止不动。我一把就脱下身上的衣服,撕成条,结成一条绳子甩了下去,曹实伸手拽着绳子,我就在上面拉他。但是我的一条腿用不上劲,力量很单薄。
我们之间的绳子越绷越紧,我真的感觉支撑不住,曹实每拉动一下绳子,我的身体就被他朝坑边拖近一点。我趴在地上吃不上力,就勉强站起来,使劲的拽着绳子朝后拖。尽管我已经用上了吃奶的劲儿,但这不足以把曹实从沙坑里拉出来。
砰!
绷得很紧的绳子突然就从中间断开了,我失去重心,连滚带爬的摔了出去,左腿被连碰了几下,钻心的疼,但是我咬着牙不出声,又回到了坑边。这一下让曹实也很狼狈,沙子几乎没过了他的小腹。
“老曹!快!接上绳子!”我把断了的绳子整了一下,重新丢下去。但是这很短的一段时间里,曹实的神情竟然镇定了很多,他没有伸手去接绳子。
“天少爷,不行的,你救不了我。搞不好还会害了你,把你也带下来。”曹实可能看出来坑沿那里并不牢固,如果我一意孤行的要救他,很可能会出现无法收拾的局面,我也很可能会随着一起掉下去。
“别废话!快!”我也知道自己没办法救他上来,但我不可能看着他陷进去不管。
人的本性,最原始的本性,或许就没有改变的可能。这种本性会消退,会深藏,却不会消失。
“天少爷,你听我说。”曹实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如果想明白了,其实就是那么回事,活着不轻松,死了也不沉重。”
“快结绳子!”我尽力又朝前爬了一下,但是坑沿的一片石皮卡拉拉的朝下掉,我不得不朝后缩了缩。这只不过是一步距离,却猛然间让我觉得离曹实更远了。
“我记得以前和你说过,入这一行,一夜暴富,一夜暴毙,都是常事。”曹实就像石化了一样,呆在沙子里,任凭流动的黄沙一点点的淹过自己的小腹:“你说麻爹死了,其实我羡慕他,一了百了,再也不用去想,对得起谁对不起谁。”
“老曹!上来!”
“天少爷,从你离开江北之后,我就一直很为难。”曹实不理我的话,接着说:“我不能不听八爷的话,但是又不能害你,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他妈想一头撞死,就觉得死了干净......”
“老曹!”我随着他的话,也不由自主的想起过去的事,想起他在班驼重伤,半死不活,想起他在七道栏被我狠狠抽了一巴掌,想起他杀了老头子的人私自放我走,想起他对我讲述完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之后安然回去送死......
我曾经无数次怀疑过曹实,觉得他不干净,但是此刻想想,他有一丁点对不住我吗?他没有,他始终在夹缝里做人,甚至比我活的都难,都累。他和麻爹是一样的,他对老头子绝对的忠诚,但是这种忠诚要挑战自己的良知底线,这种艰难的抉择真的很痛苦。
“我没爹没娘了,只有双子的父母还在,天少爷,我相信你能活下去。”曹实慢慢说:“你答应我件事,如果可以,替我照顾一下他们,不要给他们送钱,看看就行。”
“上来!”我越来越急了,因为曹实已经被沙子慢慢埋到了胸口:“你不上来,我就跳下去拉你!你知道我什么样!你惦记双子的爹妈!你知道双子怎么死的吗!他是被老头子送到鬼门关去的!”
“什么!”曹实的眼神突然就爆出一点亮光,他不可思议的望着我,因为在每个知情人的认知里,曹双是被许晚亭的人弄死的,包括我在内。如果不是借助碎片,我也永远不可能知道这些。
“先他妈上来再说!”我又把绳子甩给他。
“无所谓了,双子不管是怎么死的,我都没什么可说,如果他真是八爷处死的,那就证明他做错了什么。”
曹实眼里的那点亮光又暗了下去,这一刻,我突然感觉到,他的心完全死了,不再计较什么,不管曹双是谁杀的,已经不重要了。
“非让我跳下去拉你是不是!老曹,你觉得我在和你开玩笑!快上来!来不及了!”我心里又急又火,真的有种想跳下去拉他的冲动。
“天少爷!”曹实突然就从沙子里拔出自己的手,他手里捏着一把匕首:“你不要动。”
曹实把匕首架到自己脖颈的动脉上看着我,他眼睛里涌动着泪,开始一滴一滴的朝下流:“你回去,照顾双子的父母,我在这里替双子给你磕头......”
“曹实!你上来......”每一次流泪之后,我都感觉自己的泪已经干了,但是我看到曹实哭了,眼眶顿时就发酸,两颗眼球马上被泪水给淹没起来,我朝坑边爬着,几乎把半个身子都探出去,朝他伸手,把绳子朝他那边扔。
“这辈子,咱们注定去不了桂林了。”曹实忍不住就哭出了声,他抽泣着对我说:“天少爷,我只能把你送到这里了,后面的路,你要自己走。”
“曹实!我操你妈!你给我上来,你他妈给我上来......”我趴在坑边大哭,坑沿上的石头不断的往下掉:“我他妈下去拉你!行了吧!你上来不上来......”
“天少爷。”曹实伸手擦掉脸上的泪,他止不住自己的哭泣,但是勉强笑了笑,抬起头对我说:“别管我了。”
我看到曹实捏着匕首的手猛的颤动了一下,锋利的匕首在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老曹!你要干什么!”
“天少爷,好好活着......”
说完这句话,曹实手里的匕首一下子就割断了脖子上的血管,鲜血蜂拥而出,把他身边的沙子染的猩红。他的笑容和眼泪,也瞬间定格在这一刻,定格在这片仿佛永远都走不出去的黑暗里。
他的眼睛里还有泪,他的嘴角还挂着临死前的笑,但是他没有呼吸了,沾满了鲜血的头颅无力的垂了下来。
“曹实!我操你妈!操你妈!你给我活着,给我活着......”我的心仿佛也在这一刻被锋利的匕首狠狠捅了一刀,那种痛,比死去都要难以承受。我拼命的朝他伸手,想拽住他,拉他上来。
我的脑子完全空了,只有他临死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好好活着,好好活着......
为什么,为什么他和麻爹临死前都会说同样的话。
我哭着,不停的哭着,看着曹实被沙子一点点的淹没。被鲜血染红的沙子,淹过了他的胸口,淹过了他带着血的脸,我不忍再看,却不得不睁着眼睛,紧紧盯着他。这是最后的机会,最后再看他一眼的机会。
沙子,把曹实完全淹没了。沙坑染血的沙子也渐渐的流动消失。我再也看不到他,看不到曹实了。
我仰面躺在沙坑旁,心里的那种难以承受的痛越来越甚,一阵阵抽搐般的疼。我忍不住,忍不住哭,牙齿把嘴唇咬的出血。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经历了无数次的欺骗,还是会去相信一个人。因为我的潜意识里总是固执的认定,这个世界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曹实这样的人,总还是有的。
没有力气了,我身躯里每一丝力气,仿佛都随着眼泪流了出来。我就躺在这里,望着头顶,一直到把所有的眼泪都流干流尽,我仍然一动都不想动。
我想,就算我能活下去,但是这一辈子,我都无法忘记曹实临死前的面孔,那张带血的脸,已经深深刻在我的心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止住了眼泪,然而当我一转身,重新注视着沙坑的时候,就好像又看到曹实被流沙淹没前的一刻。好容易止住的泪,又开始朝下流。
“老曹!”我趴在坑边,哭着对那片沙子大声的喊道:“一路走好......”
☆、第二百五十三章 决战(一)
老曹,一路走好,走好......
我不知道在心里默默念了多少遍,一直到最终精疲力尽的时候,才重新仰面躺倒。我走不动了,就想在这里睡过去。
我听到远处有隐隐的响动传过来,但是已经懒得再去看是什么人,手电依然亮着光,冰冷的石地仿佛吸走了我身上所有的热量,我感觉手和脚都麻了。
很快,一些人就围了过来,可能是之前我手里打开的手电吸引了他们。他们没有开枪,拿光线照着我,我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紧接着,对方紧张的交谈了几句,有人大步朝我这里走,站到我面前,用衣服盖住强烈的光线。
这是个很友善的动作,我慢慢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面孔黝黑的人,我认识他,是苏日的一个伙计。
我突然就觉得曹实死的很不值,之前一直追着我们的,很可能就是苏日的人。但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谁敢停下来等对方走近了分辨是不是自己认识的人?苏日的伙计朝我伸出手,想拉我起来。我猛然攥紧拳头,狠狠砸到身旁的地上,这能怪谁?
这些人架着我开始走,路上跟我简单说了些情况。眼前的这些人是第一批跟着苏日进来的,老头子在藏宝地设伏,主要对付的是阴沉脸,但是当时出现了一点意外,埋下的炸药不知道是被流弹击中还是怎么样,提前就爆炸了。爆炸引起了混乱,三批人很快就打成一团,散到了四周。
现在他们都在全力寻找自己的人,也全力在寻找敌人,伤亡都很大。
“不要再朝前走了。”我不想多说话,但是他们现在行进的方向,是石壁尽头的那个死角,老头子的人在那边埋了炸药,要引人过去。
但是旁边的人告诉我,苏日就在前面,必须赶过去汇合,然后再商量。我没拦着他,此时的环境和我自己的情绪让我感觉曹实说的那句话,真的没错,活着并不轻松,死了也不沉重。他们在这个地方已经走出了经验,只有一个人走在最前面打开光源引路,其余的遥遥跟着。
中途,他们和另一批人汇合,然后一起去找苏日,在距离死角大概不到二三百米的地方,三批人碰头了。我看到苏日的时候,他的胳膊上受了点伤。老头子的人善于近战,苏日的手下枪法好,但是阴沉脸的队伍里也有过去偷猎队的人,给苏日他们造成威胁,苏日的伤就是那些人留下的,而且折损了不少人手。
不过没有人能在苏日这种神枪手手下占多少便宜,他主要对付的是阴沉脸,只苏日一个人就不知道放倒了对方多少伙计。
“你不该进来的,这里很乱。”
“外面已经没有太大的威胁了,但是那边的坡下,被提前安了炸药。”我简单说了下卫长安的事,他的人本来就素质不高,没有了压阵的,时间长了自己就会散掉。
“去看看,能不能把炸药挪一挪。”苏日叫了两个人过去那边看,然后看看我的伤腿,微微皱起眉头:“我叫人送你先出去。”
“好。”我没有反驳,确实,我这个样子留在这里,苏日没法不管,但又会拖累他。
苏日的人也不多了,但是他还是挑了几个,想把我送走,我们还没有动身,从西南方向就传出了爆炸声,爆炸声不会太远,苏日的人顿时紧张起来,也不敢冒然带着我朝来路走。
随着这声爆炸声,枪声顿时密集起来,周围的人马上就找有利地形隐蔽,两个伙计把炸药朝坡面下方挪动了十几米,就匆匆跑回来。这样的枪声肯定是很多人挤在一起混战,而且等了一会儿之后,大片的枪声就慢慢朝这边移动过来。苏日把我拉到他身后,紧紧握着自己的枪。
“他们的大队都碰到一起了。”苏日小声说:“不然不会有这么大的动静。”
混战的人分两个方向朝这边移动,一下子就把回去的路给堵死了。到了最后,双方距离近到我可以清楚的听见夹杂在枪声中的惨呼声。这几乎是我见过的最惨烈的一次激斗,不时都有人倒下,我躲在苏日的身后看,两批人里有一批一边打一边退,这可能是老头子的人,他们的初衷估计是想引阴沉脸到这里来,但是阴沉脸仿佛在拼命。
大概就是十几分钟的时间里,双方的人拼掉了大半,其中当然也有临阵逃走的,总之纠缠在一起混战的人越来越少了,而他们的位置也在逐渐的朝大坡那边靠。苏日的人几次想动手捡便宜,但是阴沉脸和老头子始终没有露面。
这时候,从阴沉脸的阵营里,就有两三个人影飞快的穿梭,他们的身手非常好,尽管老头子的手下都是暗中训练出来的,但是很短时间里就被放倒了几个。我想着,这应该就是阴沉脸队伍里的好手了,麻爹之前单独出来,就是想做掉他们。
双方的距离已经近到可以肉搏,这种肉搏一开始,枪就没有太大的用处,会误伤自己人。枪声虽然渐渐消失,但激斗更加残酷,更加血腥。老头子的人有点顶不住,麻爹和曹实都死了,没有可以致胜的强手,三个阴沉脸的伙计肆无忌惮的在左右冲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