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诈的人,永远嫌自己还不够奸诈吃了亏。
闵老头此刻,大抵便是如此。
原本他已经算计好的一切,通通都在昨晚毁于一旦了,原本他安排的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完美计划,皆因孩子的出生而功亏一篑。
而且这个样子的结果,让他的女儿往后又怎么做人?
太憋屈了,憋屈得他恨不得杀人。
当初,冷老爷子心情不好,找他这个老战友诉说心事。说到自己儿子竟然有同性恋倾向时,他长吁短叹,说恐怕这辈子都抱不了孙子了,当时,他的确动过心思。作为冷老爷子最信任的老战友,救命恩人。他自然清楚冷老头儿的心思,冷家就冷枭那么一个儿子,他抱孙心切得几乎走火入魔。
这个代孕计划,正是他提供给冷老头儿的抱孙计划。
一开始,冷老头有些犹豫,觉得这么做有失体统,因此计划一直未能实话。可是,在冷枭几次三番反对娶妻之后,再加上他不停在旁边撺掇,冷老头儿总算是下定了决心。一想到没有孙子冷家会绝后,他便什么体统都顾不得了。
在知道了这个计划后,闵婧首先便自告奋勇要代孕。其实他当然是不愿意女儿这么委屈的。毕竟闵家也是大家族,真没必要小这种小儿。但是经不住女儿的哭闹,再加上自己那点小心思,他终究还是提出了让自己女儿去做出‘牺牲’。
可是他没有想到,冷老头儿竟然一口拒绝了他。
本来心里就有怨气的闵老头儿,更是恨上了。
或者说,其实他一早儿就恨上了。
因为冷家,闵家才差点儿被搞得家破人亡。因为冷家,闵子学才残疾了,还突然就神秘失踪了。因为冷家,闵婧才会坐了整整五年的牢狱,而现在,冷老头儿竟然来嫌疑他的女儿坐过牢,连代孕都不同意?虽然冷老头儿没有明白说出来为什么,可是他的拒绝,终于成了压垮闵老头对他战友情的最后一根稻草。
气极之下,一个计划便出炉了。
他向冷老头儿推荐了董老鬼的女儿,说对方身家干净,而且敲着腮边鼓,各种提点冷老头,说董老鬼是佛门中人,将来生下来的孙子必定会有福报云云。
这一次,冷老头没有拒绝。
于是,闵老头更恨了。
他的女儿,比不上董老鬼的么?
一切都埋在心里,表面上两个老头的感情好像真回来了多年之前。
那一天,在姜玲取精之后赶到的医院里,其实闵老头儿一早就做好了手脚,他将董老鬼的二女儿挪到了另外的一间手术室,给她准备的精丶液样本自然不会是冷枭的。然后,她又将闵婧换到了手术室上,遮上了布帘子,因此替她授精的姜玲和另外一个医生,完全看不到她的长相,更不可能知道她是谁。
一招‘李代桃僵’,就为了等到瓜熟蒂落之日,他再来揭穿董老鬼那个压根儿就不是亲生的。而她的女儿到时候已经生下了冷枭的孩子。只要是个男孩儿,对于有孙万事足的冷老头来说如何拒绝?到了那种时候,凭着他对冷老头儿的救命之恩,再加上一个大胖孙子的火力,什么都可以逼他就范。
那么接下来,冷家的一切都会是他女儿和外孙的。
而他们闵家失去的一切,都会从冷家身上找回来。
他们一直在忍,既便后来他们得知了宝柒怀孕,得知董老鬼在设计宝柒的胎儿,他们都选择了掩于幕后不动声色,准备坐收渔翁之利。不敢轻易出手而引起了冷枭的查觉。
因为得知内情的他,知道冷老头儿永远不可能接受宝柒。
比如宝柒的过往,闵婧坐过牢这点儿简直就是小菜儿了。
而且冷氏那样的家族,特别重长孙。
长孙,只有他这一个。
然而,现在呢?
看着半趴在病房上哭得声嘶力竭的老伴儿,看着哽咽着嗓子几乎说不出完整话来的女儿,他心里的恨意累积到了极点。极点的恨意下,声音更是惊魂震耳。
“住嘴,不要哭了!”
“呜呜……你还骂我们……咱们闺女可怎么办?”
“哭顶用吗?不能清净点?”
“呜呜……那我去死好了……等我死了你就清净了……呜呜……你还能再找女人生一个……”被他这么一吼,本来就伤心的闵母神情更是崩溃了,大声抽泣着哭喊了几声儿,她突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头便往墙上撞了过去。
闵老头儿目光微变,一把拽住她,眼睛里生出许多戾气来,恶狠狠的冲她大吼,“死,死了你就能讨回来吗?死了谁同情你?”
“呜呜,呜……”
身体彻底软倒在地上,闵母其实也不会真去撞死,不过就是哭嚷着发泄一下情绪。现在有男人拉着,自然就软化下来了。抽泣着,哭喊着,她慵肿的肩膀不停地耸动着,从那晃悠的弧度来看,她果真是伤心到了极点。
死死瞪着她,闵老头儿心里那个窝火比她还要爆绷。在他看来,为什么会出差子,一定是董老鬼查察到了什么,或者自己的人里有人出卖了他,被董老鬼给反设计了。
等着瞧着,不能让他们好过。
咬着牙,他愤怒的目光里充满了血丝,声音狠到了极点。
“放心吧,董老鬼这个王八蛋,我是不会放过他的。还有……冷家,我也不会让他们那么逍遥。每一个人都得付出代价。”
“呜呜……我的闺女啊,怎么就这么命苦啊……”闵母作起来不得了,拉着闵老头的手,呜咽着来回摇晃,没去病床上同样泣不成声的闵婧。
哭声,铺天盖地——
在这样的气氛里,闵婧也有些受不了,捂着脸恸哭不已,“爸,妈……呜……一定要报仇啊……我想要他们通通都死……姓宝的,姓董的……都不得好死……”
不知道是受了病房里的情绪感染,还是一阵压过一阵的呜咽声吵醒了他,就在这时候,婴儿床上熟睡的小奶娃也凑热闹般大声嚷嚷着,扯着嗓子便哭喊了起来。
“哇啊……哇啊……哇啊……”
孩子这么哭闹,把闵家哭丧的节奏给打乱了。
闵婧心里揪着,抬起哭脸来,朝孩子的方向望了过去。两秒后,她见鬼般一把拉起被子盖在了自己的脸上,再也没有伸出头来看他一眼。
同样憋着一肚子火儿的闵老头儿,转过头去看了一下婴儿床上的外孙子,皱着眉头,大声朝外面请回来的月嫂喊了一句。
“还不快死进来,孩子在哭没听到吗!”
“来了来了……”
胖胖的月嫂手里拿着一个奶瓶,奶瓶里有已经冲好了的牛奶。其实刚才她就想进来给孩子喂奶了。可是,听到里面他们的动静,她又不敢进来找挨骂。
没敢东看西看,月嫂更没敢抬头,战战兢兢地垂着头走到婴儿床的边上,将尚在襁褓里亲妈不愿意喂奶,只能喝奶粉儿的小婴儿给抱了起来,“不哭啊,不哭!”
“哇啊……”
“不哭啊,乖!”
“你烦死了……出去……把他给抱出去……”
一下子从被子里伸出头来,闵婧见到了月嫂脸上诡异的表情,生气的用手指着她大声吼完还是不解气,又将床上的一个枕头给摔了过去,像一个泼妇般披散着头发,十足的癫痫病人状态。
“小婧,小婧……你不要这样……”
刚才还在寻死觅活的闵母,见状赶紧爬起身来扑过去抱紧了她,拍着她的后背,不住安慰,“孩子,你刚做完了手术,不要哭了,也不要嚷嚷,小心扯裂了伤口啊。”
“不要你管,我不想要你们管了……都出去……”
在人前优雅无比的闵婧,其实在家里是一个被宠爱惯的女儿,平常在父母的面前就有些张狂,何况现在受了这么大的刺激。一句又一句的话,更是口无遮拦了。
“都是你们害我的……都是你们没有本事……害得要我去坐牢,现在冷枭不会要我了……都是你们害我的……呜呜……”
紧紧搂着她,闵妈哭天抹泪,“女儿啊……”
“都闭嘴!”
大吼一声,不知道心里怎么考虑的,反正气极攻心的闵老头儿一个箭步便窜了过去,扬起巴掌就活生生扇到了闵婧的脸上。
啪——
耳光响起,哭声便止住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闵婧更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爹,这个从小就疼爱她,一个手指头都舍不得碰她的亲爹,摇着头泪如雨下,可怜的样子像是全世界都欠了她的。
“你……你打我?”
“打你,是为了让你清醒一下!”闵老头吼道。
摸着自己的脸,闵婧漂亮的脸蛋儿上扭曲而狰狞,吸着鼻子的哭腔里,带着一种绝望的空洞,在静寂的病房里听上去犹为骇人。
“清醒……我恨不得去死……”
刚才情况来得太快,闵母没有回过神来,在闵婧的吼声里,她立马跟疯了一般冲着闵老头就把脑袋撞过去了。
“你这个混蛋,自己害了女儿,你还打她,你……”
噼里啪啦……
就在这病房里,两老口先干上仗了。
攥紧了拳头,任由老伴撒着泼妇,闵老头儿的脑子都快要闹崩溃了,死死拽着她的身体,他恶狠狠地转过身来,冲着在那儿抱着孩子目瞠口呆不知所措的月嫂怒吼。
“抱到外面去,看什么看?”
“哦,好,好的!”
赶紧抱着孩子开溜,月嫂心里一阵感叹,一阵凄凉。
在她怀里的小小襁褓里,含着奶嘴的小婴儿已经停住了哭泣。只不过这个刚生出的婴儿,明显不同于亚洲人的长相有些诡异——厚实的嘴唇,黝黑的皮肤,卷卷的头发,怎么看怎么都像一个黑人和黄种人的混血小婴儿。
——
一晃,七日过去了。
大鸟和小鸟来到这个世界已经第七天了,而他们的英雄母亲宝柒姑娘也已经出了医院回到鸟巢休养了,他们的英雄父亲冷枭同志也已经恢复了正常的工作。
一切,仿佛又回到从来。
不过,一切又在悄然发生改变。
谨于宝柒和大小鸟的安全考虑,除了格桑心若每天寸步不离地陪伴之外,冷枭又另外请了两名月嫂来照顾孩子,而鸟巢里面更是加强了警戒,增添了安全防卫人员。
如今对于枭爷来说,这里面母子三人就是他的命根儿了,不得不防,就怕祸起萧墙。
这天下午,冬日的暖阳格外的温暖。
宝柒在卧室里躺着坐月子,贪恋阳光的她受不得风,只能让格桑心若将窗帘撩了开来放入些许暖和。屋子里两个鸟儿已经睡着了,她手里捧着那本《金篆小典》来回地研究着。
身体有了点好转,她便又开始关注这茬儿了。心里琢磨着赵先生的话,她都快要将小典翻透了,也没有找出来什么有用的东西。宝柒性子挺急,只要心里有事儿没弄明白,左右都觉得不舒坦。
下午五点,冷枭回来了。
范铁是跟在他身后进屋来的,当宝柒抬头瞧着他憔悴高瘦的人影儿里,差点儿愣住了。有好一段儿没有看见范铁了,而现在见到,有那么一刹,她真的不敢相信,这个男人会是她以前认识的范铁。
春天过去了,夏天过去了,秋天过去了,现在冬天都已经来了。日子在一天又一天溜走,每个人的故事都在进步,小结巴和江大志结婚了,已经怀上孩子了;他和二叔和孩子也已经出生了。只有范铁的日子,还停留在原地,几乎没有任何的改变。
每个人都在走向圆满,这让她心里更是十二万分的纠结。她作为小井的闺蜜,特别感动有一个男人如此待小井。可是,从正常人的思维来看,从正常的角度去考虑,她还是和其它亲朋好友一样,希望范铁能真正正视这份感情……照顾归照顾,千万不要当真误了自己一辈子。
毕竟,小井能不能醒过来,真的没有人能说得清楚。
然而……
她心里这么想着,却在每次看着乐呵呵的范铁时,心里的话又说不出口来。他照顾得甘之如饴,不管谁的话都不爱听,她又怎么能去干涉他,或者说剥夺他的快乐呢?
看了看手里的《金篆小典》,她无奈叹息着,随手放在床边,努力将自己的笑容看不去不那么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