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盘算着上床睡了,却不知旁边屋子里上夜的待月却是辗转难眠,今日小姐两次遣走自己叫浣纱贴身伺候的事情,让她更加心虚了,她不是看不出小姐自落水以来就变得有些不待见自己,虽然自己还是只在浣纱之下,小姐也常常赏赐点什么,但今日这样的事情多了,她还是明白了自己在这沁园的地位已是大大不如以前,想想自己自小的夙愿,她心里一阵心慌,小姐这样上心浣纱,难道是有意扶她……
她不敢再想,胡乱蒙头睡了,一夜混梦颠倒。
50凌府(一)
翌日起来,如筝叮嘱了崔妈妈亲自看着煎药,便起身去给老太君请安,一进屋便见薛氏和如婳也在,眼见如婳看向自己的目光仿佛带刀,如筝却面色不变,上前给老太君和薛氏请了安,又夸了如婳好衣着好气色,才笑嘻嘻地坐在老太君旁边,给她捶着腿。
薛氏笑到:“刚刚我还和母亲说,昨日得到信儿晚了,没去能看看崔侯,如今见筝儿笑逐颜开的,可见崔侯的病症是无碍了?”
如筝笑着起身福了福:“多谢母亲关心,舅舅只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昨日回来的晚了,便没有去打搅母亲,说来也是女儿疏忽了。”
薛氏笑着扶她起来:“无妨,崔侯没事就好。”
老太君笑到:“崔衍那孩子虽然身子弱了点,我看倒是个有福的,细细调养着也没啥大事,你们都不必担心。”
几人笑着应了,心情却是大不相同,老太君又到:“正好今儿你们都在,我就一并说了,前日凌家我那老兄长来信儿说,她家二孙女雪岚要及笄了,就在七月二十八,眼见就要到了,她家欲大宴宾客,叫咱家的少爷小姐都去捧场,你们回去都好好准备了,采茵你和徐氏宋氏也说一说,叫棋儿和书儿也去。”
薛氏三人一一应了,又陪老太君说了会子话儿,薛氏便起身告辞,如筝本欲跟着,却被老太君叫住:“筝儿不急,给我再捶捶腿,近日雨水大了,身上总是难受。”
如筝赶紧应下,恭敬地送了薛氏出去,见薛氏如婳去的远了,才转回老太君身边,坐下慢慢帮她舒泛着筋骨。
老太君眯着眼睛斜倚在榻上,叹道:“如今采茵管的是越来越宽了,今日居然旁敲侧击地和我打听你去舅家的事情……”
如筝手上一顿,又笑了:“母亲也是关心我,说来我昨日去了一天,是该去静园向母亲报个平安才是。”
老太君哼了一声:“算了,不说她,此次凌府家宴大办,你姨奶奶跟我说也是为了给雪岚那孩子挑个可意的夫婿,她你也知道,身子骨一向弱了点儿,自小也没有习武,你表姨妈也很是为难,此次不拘文臣武将,只要是家风正派的世家大族都请了,俨然是京师公子小姐一次大聚了。”她笑着睁开眼睛:“所以,筝儿,此次也是你的机会,你不是不喜欢苏百川么,若是这次宴会上看中了哪位世家公子,便来回了祖母,只要不是你二表姐看上的,祖母都想办法替你周全。”
如筝听了老太君的话,心里一酸,没想到自己的矫情和固执,换来的却是老太君这样的宠溺和成全,当即盈盈拜倒:“孙女儿多谢祖母体恤,孙女儿……”她不知该如何说,脸红红地闭了嘴。
老太君笑着摸摸她头发:“好了好了,我们筝儿这么好,谁家小子娶了去是福气,定要找个配的上我筝儿好处的才是……”
如筝走出慈园时,立志不嫁的心又稍稍动摇了,不是因为可以按心意选择夫婿,而是为了老太君于自己亲事上的殚精竭虑,她不忍让祖母在晚年还为自己操心忧虑。
刚回到沁园,浣纱就迎上来笑到:“小姐,二少爷来了,说是有大喜事要和您说呢。”
如筝笑着走进堂屋:“哦,是什么喜事劳动我家二少爷亲自来报喜啊?”
如柏不好意思地笑笑,站起身:“姐姐这里的丫头嘴真快,我这才来了多久啊,就……”
如筝笑着坐下,崔妈妈端上一碗浓黑的药汤,如柏看了惊到:“姐,你又怎么啦?”
如筝安抚地拍拍他手:“无事,太平方子,补身子用的。”如柏这才点点头,看着如筝把药喝了,赶紧给她递上一块蜜饯,笑嘻嘻开口到:
“姐,前日父亲考校了我的学问,觉得我读书不错,便给我求了恩荫国子监的名额,下月就要搬到国子监读书了。”
如筝听了,心里先是一喜,又一酸:国子监为了清净,也为了便于学子们练习骑射,早于十几年前便搬到了城南毗邻南大营的地方,离林府即使是骑马也要半个多时辰,如柏自然是不能每日回家,要搬去国子监的学宿里安心攻书了。
如筝心里虽然舍不得,却不愿扰了如柏的好兴致,更不想拉他后腿,当下笑到:“果真是极好的消息,今日就该给你摆酒庆贺!”
如柏看她刻意作出兴奋的样子,怎不知她的心酸,伸手拉住她手:“姐姐,如今短暂的分离,是为了今后更多时日,更好的相聚,我也会常回来看你的,望姐姐为我善自珍重,我在这家里,就只有姐姐了……”
一番话,说的如筝几乎落泪,又赶紧忍住,颤声说:“你也是,出门在外,处处都要当心,国子监那么远,也没人能做伴儿的……”
如柏笑到:“姐姐,我是去读书,越孤单越能长学问呢,再说肯定要带小厮照顾饮食起居的,你放心。”
如筝点点头:“好,姐姐定给你挑一个勤快聪明的小厮。”
如柏笑着点点头,姐弟俩又聊了几句,如柏自回外院读书去了,留下如筝坐在那里担忧又伤感。
崔妈妈撤了药碗,如筝便倚着桌子想着心事,不一会儿,门帘一挑却是待月端着盘子走了进来:
“小姐,喝碗莲子汤清清口吧。”
如筝点头应了,慢慢喝了几口,见待月自拿着盘子站在一边,知道她是有话要说,便笑到:“怎么,有事?”
待月看看她的笑容,那种陌生的感觉重又浮上心头:现在的小姐,好似一切都变了,变得更加有城府,好像一切尽在掌握,也变得更严厉,可这严厉偏偏似乎只是对着自己……
想到这里她略瑟缩了一下,又咬牙鼓起勇气说道:“小姐,奴婢是有些话想要和小姐说……”见如筝笑得平和,她才放心说到:“小姐,近日奴婢看小姐行事,比以前更加周全了,奴婢也是佩服得紧,只是……”
如筝抬头看她笑到:“只是怎样,但说无妨。”
待月咬着唇开口:“只是小姐对静园那里,也太冷淡了些,就算是夫人待您不如四小姐亲厚,她也毕竟是您的继母,还是亲近些为好。”
听了她的话,如筝心里冷笑了几声,却没有太过怪罪她,毕竟她这话也是为了自己好,只是想得不在点儿上,当下笑到:“你看出我和静园不如以前亲厚,说明你对我的事情是上心了,我到问问你,如果有一天,静园那位要害我,或是四小姐要害我,你待如何?”
待月心里一惊,不知如筝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一时想表忠心,又怕她是说反话试探自己,小心翼翼地说道:“小姐,奴婢以为,夫人和四小姐毕竟是您的亲人,不会害您的。”看如筝脸上似笑非笑,她又赶紧加上一句:“如果真是那样,奴婢,自然是站在小姐这边的!”
如筝看着她略带心虚的表情,淡淡笑了一下:“好了,不过是随便说说,你下去吧。”
待月咬唇行礼退下,她伺候如筝多年,如何不知道她的习惯,自然明白自己这一次又赌错了,不由得失望悔恨,走到院子里又被急匆匆赶着送东西的小丫头撞了一下,发火呵斥了两句,自己又觉得无趣,便找了个由头到后花园里逛去了。
她沿着后花园慢慢看着,满园玫瑰开的正好,看着娇艳欲滴的玫瑰花,待月不由得暗叹自己的身世,从小她就知道自己长的美,到了□岁的时候,就有人说她长的有三分像自家小姐,小姐也因此高看她一眼,她自己也是十分得意,渐渐长大了,明白了世家后宅的一些事情之后,心里便萌生出了小小的一个念头,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日渐壮大,却从来都不敢对人说,如今眼见小姐对自己日益冷淡,她的夙愿又如何能够得偿?想到这儿,她心里一酸,泪水便滑落了下来。
她泪眼迷蒙地低头走着,觉得自己的前路一片漆黑,却没料到迎面撞上一人,抬头看时,把她吓了个半死:
“四……四小姐!奴婢该死,四小姐恕罪!”待月哆哆嗦嗦地跪下,惹了如婳的下场她不是不知道。
如婳看着跪着的待月,刚想发怒,突然想到前日母亲交代自己,沁园里自己人说的此婢子的事情,想这倒是个好机会,便生生把怒火压下,笑到:“罢了,起来吧。”
待月似不敢相信地看了看她,怯生生地起身:“四小姐,奴婢不是故意的。”
如婳摒退左右,笑到:“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否则也不会轻轻放过了。”
待月眼中闪过一丝感激,福身说到:“奴婢多谢四小姐不怪,奴婢先告退了。”
如婳笑着摇摇头:“你急什么,我还有话没说完呢。”
待月只得停下:“是,请四小姐训示。”
如婳呵呵笑了一声:“也不是什么训示,我问你,不在沁园陪着姐姐,自己溜达到这里来干什么了?”
待月尴尬的笑笑:“回四小姐,今日不是奴婢当值,奴婢出来溜溜,顺便把衣服送到浆洗上的妈妈们那里去。”
如婳笑着看看她:“我怎么看你好像是哭过?吃了姐姐的排头了?”
待月感觉摇头笑到:“不是的,是奴婢刚刚眼里进了东西,迎风流泪……”
如婳嗤笑了一声:“罢了,不愿说我也不逼你,其实姐姐要打压你是再明摆着不过的事情了。”她这样说着,着意看了看待月的脸色,果然见到她脸一下子白了。
如婳见待月咬唇不语,知道她已经动心了,又接着笑到:“你生的美,又有几分像姐姐,将来到了姐姐的夫家,必然是通房的好苗子……”
待月听她一语道出了自己的心思,既惊又羞,忙福身到:“奴婢不敢,四小姐说笑了。”
如婳也不理她自顾自笑到:“要说呢,这本是美事一件,只可惜……”她故意买了个关子,待月憋得不行,又不敢问,只是兀自把嘴唇咬的发白。
“只可惜我那姐姐,是个心高气傲,想要专房专宠的性子,定然容不下你这样美貌的通房来分她的宠爱,倒是浣纱那样的丑丫头,恐怕更能入她的眼……”她神秘的笑笑,凑到待月耳边小声说:“你猜,姐姐在出嫁前会把你怎么样?”
如愿地看到待月抖了一下,如婳的声音里带了三分阴冷:“自然要先找个小子,把你配出去,才好出嫁啊。”
这其实是一通很好分辨的挑拨离间,但此时与自己毕生夙愿相关,便让待月慌乱间失了主意,不由得脱口而出:“那便如何是好?!”
如婳看计谋已成,当下笑到:“这有什么可怕的,你不想想,在这府里除了你家小姐,还有谁能决定你的去留?”
待月听她这么说,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眼睛一亮:“夫人……”
如婳见她上当,淡笑到:“自然是夫人。”
待月见自己一步步被她带的已经再无辩驳余地,索性试探着问到:“可夫人她……”
如婳笑着看她:“我娘,一向是最疼姐姐的,自然舍不得看姐姐行差踏错,到时候说不定会亲自为姐姐挑选陪嫁丫头,那时候谁能上位,可就是我们一句话的事情了……”
待月见她说的直白,明白她自然是有条件的,想到如筝落水后对院子里丫鬟种种的提点,又胆怯到:“四小姐意思,奴婢不明白,奴婢要先告退了。”说着匆匆福□。
如婳试探出了她这颗有缝的蛋,已经是收获颇丰,当下也不再说话,摆手叫她下去了。
待月急匆匆地回了沁园,如婳却高兴地笑着,慢慢赏着花回了静园……
51凌府(二)
如婳笑着走进堂屋,见自家母亲正在桌边算账,便迫不及待地遣退丫鬟们,腻在她身边,把遇到待月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薛氏听了,点头笑到:“我家囡囡是长大了,懂得用脑子了,娘亲会着人盯着这丫头,说不定,这丫头会是咱们的一大助力。”
如婳听自家母亲夸奖自己,心里高兴,又扎在她怀里蹭了蹭,才起身斟了杯茶吃,好奇地问到:“母亲,这是干什么呢?”
薛氏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账本,笑到:“哦,你二哥要到国子监读书了,我来给他合计一下要带的东西。”
如婳脸色一沉,愤愤不平地说:“哼,父亲就是偏心,好不容易有个国子监的恩荫,还给了他,将来咱们楠儿要进国子监,可就难了,母亲您也是,怎么好端端地向父亲建议让如柏去国子监读书?”
薛氏抬头看看门口守着的虞妈妈,笑着点了点如婳的头:“刚说你聪明,你又犯傻了,不记得上次你问如何打击如筝的根本之事了?”
如婳看着薛氏,脑海里隐隐升起一股念头:“娘亲,您是说!”
薛氏点点头,冷笑着看看外院的方向:“西书房是你父亲的地方,又有老太君的人把着,可以说是滴水不漏,如今他要到外面去读书了,反而便于咱们行事,国子监那个地方,人多手杂……”她笑着拿起笔,在账本上添添画画:“天知道,会不会出什么纰漏呢?”
如婳看着自家母亲,心里既佩服又庆幸,佩服的是自家母亲的心机和手段,庆幸的是,拥有如此心机和手段的这位贵妇人,是自己亲亲的娘。
日子一天天过去,如筝又恢复了每日里请安、弹琴、看账的平静生活,连着服了几日叶济世开的药,如筝感觉身上轻松了很多,手也开始暖了起来,在感激叶神医的同时,她也经常暗自庆幸寿宴那日与苏有容的相遇,但每每想起,右手腕间便会不自觉的发痒,不知怎么的,那日他指尖落在自己手腕的感觉,总是停留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青瓷小坛里的蜜渍姜片已经被她吃光了,秋雁仿着又为她做了些放在坛子里,如筝却觉得怎么也不如原来的好吃。
这日午后,她服了药,拈出一片蜜姜细细嚼着,突然听到门口一声嗤笑:“二姐,背着我偷吃什么好物呢,被我抓着了!”
如筝也不抬头,还是伏在桌上吃吃笑着:“的确是好物呢,只怕你不敢吃,小馋猫~”
如书笑眯眯地坐在如筝身边,也拈了一片姜咬了口,嚼了两下就吐出来:“什么啊!”
如筝看她吐着舌头哈气的样子,笑着给她倒了茶,又接过她手中不知该往哪儿放的半片姜,放在嘴里嚼着:“我说吧,馋猫也不是什么都吃得下的。”
如书喝了口茶,顺过气:“大姐姐你真行……”又在看到如筝吃了自己剩的姜片时,心里一暖:“姐,吃着劳什子作甚?”
如筝笑着盖上坛子:“我爱吃啊。”又回手拿过一盘鲜葡萄:“你吃这个。”
如书笑着拿了葡萄吃着,才想起来自己今日来的目的,赶紧冲外面招招手:“雪茉,进来!”
她的贴身丫鬟雪茉碰着个妆盒进来,给如筝行了礼,又放下盒子退到一边。
如书笑着打开盒子:“姐姐,明日就是凌府家宴的日子了,我姨娘给我做了夏日里的新衣服,就是用的上次姐姐给我的桃粉色漂亮料子,我搭了藕色的云肩,是散绣折枝花儿的。”她兴冲冲地打开妆匣:“但是我看来看去,都不知道该配什么首饰好,水精的,太普通了,金的又太扎眼,恐怕冲撞了凌家姐姐的妆容,姐姐帮我拿个主意吧!”
如筝看着她一层层打开妆匣,里面净是一些中等的水精首饰,金簪子也大半是些旧花样,甚至还有几支银包金的簪子,看得如筝一阵心酸。
她抬头打量着如书,平心而论,四姐妹里她是最美的,明艳动人,皮肤又白,最难得的是绝色中又带着三分端庄,并不显得媚气,却因为庶女的身份而不得重视,明明是最爱美的一个姑娘,却连几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
想想徐姨娘出身大家,随身的嫁妆想必也十分丰厚,可就是因为一个妾侍的身份,连自己的嫁妆都不能动用,连带着如书也过的拮据。
想到这儿,她心里一动,抬手合上了如书的妆匣,如书不解的看着她:“姐姐?”
如筝笑而不语,起身从内室拿回来一个锦盒,在如书面前打开:“前几天,我铺子里的掌柜说用彩珠试制了这样的首饰,这是送来的样品。”
如书看着盒子里全套的金丝缠粉紫色彩珠百合花儿的头面,眼睛一亮:“姐姐,这个好漂亮啊!”
如筝看着她,笑到:“你看这颜色,不就恰恰是给你那衣服搭配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