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看她祖孙聊得兴起,自己却不尴不尬地坐着,又不敢告退,正别扭着,如筝这样一问,她面上不显,心里却腾起熊熊怒火,再想想自家女儿的性子,当下笑到:“你妹妹这几日睡得少了,现下有些着凉发烧,初五就是后日,我怕到时候来不及……”
听她这么说,如筝惊倒:“怎么,妹妹不舒服?可有大碍?”
薛氏摇头搪塞了几句,如筝才笑着点头到:“那便不好麻烦四妹了,不如五妹来作这个有司如何?”
如书笑着点点头:“我自然是乐意之至!”
老太君见她们说的兴起,也点头笑了:“那就先这样订下,诗儿书儿你们下去各自准备一下,其他的事情就交给我,不过阿柔那里……”她看看如筝:“筝儿你自己去请?”
如筝笑着点点头:“正要向祖母求个恩典,我也想去探探舅舅的病情,毕竟他也是为了我……”说着又沉了面色。
老太君叹了口气:“确是应当去探探,那你今日便去吧,顺便和你舅母商议及笄礼的事情。”
如筝笑着应了,又陪老太君说笑一阵便告辞去准备,离开院子时,她心里一阵好笑,老太君为人慈和,很少为难小辈,此次却将薛氏拘在院子里这么久,又不说正事,看来是真的动了气了。
又转念一想,自家祖母虽然正直精明,却多少还是心慈手软了些,加上父亲对薛氏的偏重和维护……
看来要报仇,绝不能单单依靠祖母!
回到沁园,如筝令夏鱼先去二门上吩咐午后备车,自己回到沁园细细准备着,叫了崔妈妈和浣纱帮忙参谋要带的东西,又让小丫头青黛去找待月。
不一会儿,青黛回来行礼说到:“回小姐,待月姐姐今儿不当值,一大早便出去了,院子里的姐姐们也不知道她是去了哪里,奴婢已经问过了二门的妈妈们,她并没有出门,想必是不知到哪院办事去了,奴婢这就去接着找。”
听了她的话,如筝还未说话,浣纱却先皱了眉头,看着她的表情,如筝心里一动,冲着青黛摆摆手:“罢了,不必找了,午后她若是转回便让她来见我,你先下去吧。”
待青黛福身退下,如筝停了手里收拾的东西,转向浣纱问到:“待月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似乎知道?”
浣纱点点头又摇摇头,犹豫着说道:“小姐,起先奴婢也没看出什么,只是觉得她近几日出院子的次数多了些,时间也长了些,又总是不和别人一起,好想有什么心思似的……”
如筝心里一沉,脸色却未变:“人大了嘛,心自然也大了,以后你和奶娘也多关着她点,你们亲戚一场,莫要让她行差踏错,自毁前程。”
浣纱见她说的严厉,赶紧仔细应了,崔妈妈也点头应下,想到今生自己这样敲打点拨下,待月还是眼见要走上老路,如筝心里一阵腻烦,当下说道:“罢了,午后也别叫她跟着了,你和夏鱼陪我去舅舅家。”
77流言(二)
午间,如筝用了点饭,略歇了一阵便带着浣纱夏鱼蹬车前往舅家,一进二门,便见谢氏带着琳琅等在门口,如筝几步上前,福身下拜,却被谢氏一把拉到怀里,上下打量,旁边琳琅泪眼汪汪地看着她,声音都有些哽咽:“我的傻妹子,那日怎就自己留在险地,倒把我……我这姐姐做的,实在也是太不够格了!”
如筝知道自己失踪后,舅家是找的最心焦的,除了对她亲厚,想必也有自己想办法让琳琅先逃了命的缘故在内,当下赶紧掏出帕子帮她拭泪:“好了表姐,我这不是回来了么,别哭了……”
谢氏含泪看着姊妹俩破涕为笑,也欣慰地笑了,将如筝迎进院内,因崔侯服了药刚刚睡下,如筝便随谢氏琳琅到了偏房罗汉床上坐着吃茶。
谢氏又再三打量了如筝身上并无受伤的痕迹,才笑着叹了口气:“筝儿,舅母知道你向来是乖巧诚孝,却不知你危难之时却有此等沉着机变的大将之风,只是此次太过冒险了,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可叫你舅舅和我怎么……”
眼见舅母又要伤心落泪,如筝赶紧凑到她身边挽住她胳膊:“舅母,快别伤心了,我这不是没事么?”说完又笑:“我算什么大将之风啊,我当时都吓晕了,不过是想着表姐逃出去能报信也好,至少能逃得性命,说来也是表姐吉人天相……”
谢氏长叹一声:“筝儿,不管怎么说,琳琅是你舍了自己安危救下的,舅母定要好好谢你!”
如筝正待推辞,突然想到自己来意,眯眼笑了:“好呀,舅母既然这样想要谢我,不如就应了后日到我家给我及笄礼当正宾如何?”
谢氏听她这么说,马上转忧为喜:“这可是大好事,我怎会不应?”
如筝赶紧笑着一拍掌:“那就定下了,到时候舅母,还有舅舅,表哥表姐定要都去!”说着又想到自家舅舅的身体,脸色又一沉:“究竟还是我不孝,连累的舅舅又为我伤心……”
谢氏笑着摸摸她头:“筝儿不必如此,你舅舅经叶先生这大半年的调理,已经好多了,这次也只是心急之下招了点风寒,如今已然无事,后日定能去贺你的及笄之礼的!”
听她这么说,如筝才放心又笑了:“去岁琳琅姐姐的及笄礼我没能道贺,还请姐姐不要记恨,一定后日要来我家啊!”
琳琅听她这么说,故意坏笑着:“放心,我定要去的!去给你捣乱去!”两人又笑成一团。
正说笑间,突然听到外面一阵清朗笑声:“我道今日家中为何喜气洋洋呢,原来是小筝儿到了!”
如筝赶紧跳下地迎到门口:“大表哥。”
崔明轩看着她笑眯眯的样子,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放下,却也不多说,只看着她笑,笑容中却含了三分歉意。
如筝如何不知自家表兄的心思,当下笑着摇摇头:“表哥,你是大丈夫,可不要学小姑娘……”她看着琳琅,斟酌着措辞,却被琳琅一个爆栗敲在头上:“坏筝儿,人家实心实意关心你!”
姐妹二人自在屋里打闹着,崔明轩笑着摇摇头:“得了,筝儿别打了,你来的正好,我这里有寿礼要给你……”
如筝停了手,笑到:“表哥真是未卜先知,你如何知道我要办及笄礼了?”
崔明轩坏笑着摆摆手:“不是我未卜先知,是送礼之人未卜先知吧……”说着扬声唤入小厮,小厮将手中一个挺大的锦盒放在床边条案上,又行礼退下。
崔明轩这才说道:“你去看看那盒子里是啥,看能不能猜出是谁送的?”
听了他的话,如筝疑惑地上前打开盒子,却见里面是一架精巧的桐木筝,一弦一柱都极精致华丽,轻拨之下,声音如同鹤唳凤鸣,端的是昆山玉碎,余音绕梁。
如筝轻轻抚摸着筝弦,惊奇地发现那弦并非丝制,却像是精钢质地,正要出言称奇,却看到琴尾镌刻着两行字“欺霜笑残雪,不语冷香凝”,正是再熟悉不过的那如寒梅般端丽挺拔的楷书。
如筝脸突然一热:“表哥……我大略知道是何人所赠了……”她知道自己的脸现在一定很红,不敢回身看崔明轩,便装作还在欣赏那架筝的样子,背身对着他这样说到。
身后传来崔明轩一声闷笑,如筝刚刚正常的脸色,“唰”地又红了,不由得暗怪崔明轩坏心,努力压下脸上热意才转身,故作淡然地笑到:“表哥可有替我向子渊世兄道谢。”
崔明轩兀自笑不可抑,点头说道:“谢了谢了,再三仔细着实谢过了!”
如筝再也绷不住,脸色一红,跺脚嗔道:“表哥,你能正经点么?!”
谢氏见他们打哑谜似的,隐隐却也好似明白了一点,当下心里一沉,沉吟到:“筝儿,这是怎么回事,苏家那孩子怎么屡次送你东西,你……不是在和他兄长议亲么?”
谢氏一语点醒梦中人,如筝脸色一白,福身说到:“是的,舅母,如今家里是在给我议亲,但这门亲事并不是我想要的,而且,此事和三世兄无关,他……于我来说,便是和表兄一样的,都是爱护我的兄长……”
谢氏知道她不喜欢苏百川,却被家里逼嫁的事情,当下心生怜意,忙伸手把她拉到身边坐下:“傻孩子,舅母没有质问你的意思,只是……你们自心中坦荡清白,却要知道‘人言可畏’的道理……”
如筝点点头,勉强笑着:“舅母,筝儿省得了,我会趁感谢国公府派人找我的因子给府内众人赠礼的,也算是给三世兄回礼了……”
谢氏这才点点头:“这样也算得体,说来也是人家一片好心,难得他还记得你生辰,我们都差点忘记了呢。”
她不经意地一句话,却让如筝心里一酸:他记得的又何止是自己的生辰……
过了一会儿,有丫鬟来报崔侯醒了要见如筝,如筝赶紧走到主屋拜见,崔侯又是一番细问,见如筝确实没事才略放下心,又应了后日参加及笄礼的事,如筝见自家舅父精神不错,果然是没有大碍,才又高兴起来。
出了武国侯府,如筝想到要给国公府上下送礼的事情,便令车夫转上了去东市的马车,到了东市最大的玉器铺子华英阁,如筝令掌柜端出铺子里的好玉,细细选了很久,终于在看到一个白玉梅花佩的时候眼前一亮,欣然买下。
如筝付了银子,等着掌柜拿锦盒包了正要走,却见薛瑜带着几个点头之交的京师贵女走了进来,如筝心里一阵腻烦,却也无奈扯出一个得体的笑容迎上去见了礼。
此时掌柜送上了如筝要的东西,如筝便要和众家小姐道别,薛瑜却笑着摇摇头:“如筝表姐,别着急走啊,前几日你被掳,京中的姐妹们都十分挂念呢。”
如筝刚要出言解释,薛瑜却怕她否认似的急急说道:“听说你手腕被那恶人抓伤了,现下可好了?”
她一言出口,旁边众家小姐们脸上纷纷露出惊讶鄙夷之色,如筝心里一沉,奇怪她如何得知自己腕上有伤,当下却无暇细想,只得稳了稳心神,笑到:“表妹玩笑了,我腕间虽然确有瘀伤,却不是被那恶贼所伤,那贼人还未来及近我身旁,便被我的恩公斩杀了,又如何能够握到我手腕。”说着,她也不避讳,略微提起衣袖,让众家小姐都看到腕间的淤痕:
“这淤青,反倒是救我的尉迟小姐留下的。”她抬头看着薛瑜,眼中故意流露出一丝恐惧神色:“那天我让车夫驾车逃命,谁想马匹却受了惊,眼看便要冲下大路,我在车里坐不稳眼看就要摔出车外,还是恩公尉迟小姐身手敏捷,跳上车辕一把拉住我,又稳住了车,我才逃得性命,但她大力之下,也在我这里留下了这样的伤痕。”说完,她抬头看着众家小姐恍然大悟的表情,又对薛瑜笑到:“不知表妹是听何人所说,我这伤痕是恶贼留下的?”
薛瑜听她反将自己一军,又看看周围小姐们略含深意的眼神,心里一惊,不由得暗怪如婳糊涂,居然没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就让她这样贸然出来散布消息,若是……
想到这里,她只得诚惶诚恐地福□:“表姐恕罪,小妹却是关心则乱,道听途说了些闲人的话,没想到内里竟然还有这样的缘故在,请表姐原谅我唐突。”
如筝沉了一瞬,才笑道:“瑜儿不必如此,我知道,你也是因着担心我,才会这样瞎打听,不过你也是大姑娘了,什么叫偏听偏信,什么叫以讹传讹,也该大略知道些,罢了,起来吧。”
薛瑜心里气苦,却不得不蹲着听完她的训话,起来脸上还要现出惶恐受教的意思,如筝也不愿和她多说,与几位小姐道了别,便径自出了华英阁。
回到马车上,浣纱和夏鱼脸色都沉沉的,如筝知道她们是在为自己难过担心,她自己也不是不恨薛氏和如婳卑鄙狠毒,但也庆幸薛氏无意中到帮了自己的忙,这样似是而非的诽谤,恰恰是她逃脱国公府亲事的一大助力……
相对于明显是来自于静园的诽谤,如筝更加在意的是,自己受伤这么隐秘的事情,是如何被如婳得知的?
那日更衣,只有浣纱夏鱼在侧,但她相信不会是她们说的……按下心里的疑问,如筝让夏鱼告诉车夫转道去西市。
夏鱼听小姐要去西市,不由得喜上眉梢,她们这些小丫头月例微薄,是买不起东市上那些贵重的首饰脂粉的,但是百姓店铺居多的西市便不同了,她有很久没有逛街了,此时便忍不住可怜兮兮地看着如筝。
如筝看她小狗似的目光,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好了,可怜见儿的,一会儿你和你浣纱姐姐都去逛逛,我在铺子里坐会儿就是了。”
一边儿浣纱笑着斜睨了夏鱼一眼:“小姐,您可别把奴婢和这眼皮子浅的小丫头相提并论,让她自己疯去吧,我自陪着小姐便是了。”
夏鱼知道她嘴上揶揄自己,其实是体贴自己,当下笑眯眯地摇摇浣纱的手:“好姐姐,我给你带胭脂回来呀?”
浣纱笑着瞪了她一眼,主仆三人说说笑笑地向着西市而去……
78流言(三)
到了西市自家店铺,如筝放了夏鱼去逛,临走还多给了她二两银子,夏鱼千恩万谢地去了,如筝自取了帷帽带着浣纱走入东夷铺子。
一进店铺,如筝抬头便看到柜台上方多了一面黑底金子的牌匾,上书“携珍阁”三个大字,如筝默念了一遍,笑着对迎上来的李钱根说到:“怎的,这是铺子的新字号?”
李钱根笑着向如筝行了礼,又手脚麻利的奉上香茶,笑到:“回东家,店铺字号这种大事,小的可不敢做主,只是咱这店子自开张以来就一直叫东夷铺子,很多回头客都觉得字号奇怪不好记,小的就先弄了这么个匾挂在这里,算个临时字号,真正的字号,还要东家来定!”
如筝笑到:“我看这样就很好,就这么定吧,回头挂到外面去。”又抬头看看匾“字儿也不错,请人写的?”
李钱根笑着摇摇头:“多谢东家赏识,小的自己写的……”
说笑间,李钱根便关了店门,摘了牌旗,拿出账本来给如筝过目。
如筝看了账,赞许地点点头:“你的确于管理店铺上是一把好手,只是管着这么个小店子,大材小用了。”
听了她的话,李钱根正色说到:“东家,小人不是那好高骛远之辈,现下东家只有这家店铺,小人就给东家管好了,等开春,再给东家管好庄子,等东家的生意做大了,若是愿意接着用小人,小人自然也是来者不拒的。”
听了他这话,如筝笑着点点头:“你放心,不管我的生意是大是小,你都是我的总掌柜。”
李钱根欣喜地谢了如筝信任,又突然一拍脑袋:“看我这记性,光顾报账,正事都忘了!”
他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今日东家若是不来,小的也准备托崔东家问询了,东夷准备开战了,眼见就要封海,请东家示下,咱这铺子……”
听他这么说,如筝虽然不感到意外,心中却也是沉了沉:今生果然还是如同前世,这仗还是打起来了……
她沉吟了片刻,问到:“铺子里的货物还多么?”
“仓库还是满的。”李钱根看看如筝,试探着说:“但以小人之见,如今咱们还是……”
如筝不待他说完,便笑道:“先不卖了。”
李钱根面色一喜:“东家高明。”
如筝略沉吟了一阵,缓缓开口:“也不能全停,不然朝廷一开战,咱们这铺子就停,别人会说咱们是投机取巧,趁国难发财,故铺子还是正常营业,你只挑了各种货品中精品的存好,等将来有价无市之时,再出手……”
李钱根点点头,一一记下,如筝又叮嘱了要上心庄子里的布置,告诉李钱根那庄子靠山,可能会有温泉之事,李钱根也仔细应了,如筝见天色已晚,便将新买的梅花佩交给李钱根:“你找些铺子里的香料布匹彩珠之类不用太贵重的货品并这件东西,一起送到国公府,就说是我的回礼。”她指指装着梅花佩的锦盒说到:“旁的你自安排,不失礼便可,这件你要上心,是给国公府三公子的,切记要和收礼之人说清。”
李钱根虽不解她意,却也不多问,只是仔细记下,如筝便要带浣纱出门回府。
浣纱伺候着如筝起身,又福身说到:“小姐,奴婢有一言想告知李掌柜。”
如筝知道她是要谢李钱根救命之恩,点头应了。
如筝走到李钱根身前,深深福下:“浣纱多谢李掌柜救命大恩,也有一言要赠与掌柜。”
李钱根见她行此大礼,赶紧侧身躲了:“姑娘不必如此,我也没做什么,姑娘有话请讲。”
浣纱这才起身笑到:“我不说,想必掌柜自己也有计较,小女子不过是赘言几句,现下铺子生意好,难免引人觊觎,这儿不比东市,鱼龙混杂邪心人也多,小姐的身份是不能露的,若是将来真的不幸被我言中,也是烦事一桩,掌柜要早作打算才是。”
听了她的话,李钱根心里一凛,肃然退后一揖到地:“姑娘金玉良言,小人如醍醐灌顶,我的确没想到这层,多谢姑娘提醒。”
他这般正色大礼,吓得浣纱红着脸侧身躲了:“李掌柜快不必如此!”
如筝在旁边看的好笑,也暗自欣喜浣纱心细如发,果然是个好丫头,当下笑到:“浣纱说的不错,我倒是一向低估了你这丫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