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小子!”苏有容压低声音笑了一声,又喝了一口,脸上的笑容慢慢扩大,却看得墨香莫名心疼:“公子……林家小姐,也不是很好……”
苏有容回头看看他,知道他是为自己鸣不平,却摇头笑了:“不,她很好,是我……还不够好。”
队伍最前面,凌朔风略带担忧的回过头,旁边车帘子挑起,恭王露出一个闲闲的笑:“子渊莫非是在借酒浇愁?”
凌朔风摇头叹道:“真是丢人,殿下莫怪,他……一向不是如此的。”
恭王束手看了看后面,风雪中却看不真切:“无妨,情至深处,怎样都不为过的。”顿了顿,又叹道:“叔罡,我这样利用他此时的困境……将来他会不会怨我?”
凌朔风愣了一下,赶紧正色说道:“殿下,一码归一码,他此次是有求于您,并非是您……再说……他也不是因为林世妹,才想要和您相交……”
恭王点点头:“我懂了,你也劝着他一点……可别跟仲康似的,入了魔障……”
凌朔风赶紧俯首:“是,殿下。”
恭王看看天色,又叹了一声,便撂下了帘子。
车里,王三公子给他递上了一杯香茶:“殿下也不必多虑,您如今是众望所归,子渊这么明白事理的人,不会如他父兄般……只是殿下,为何执着于要拉拢他?”
恭王笑着接过茶:“只是惜才罢了,如此良才,若是落到皇兄手里……”他轻笑一声:“必然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王三公子点点头:“我懂了,殿下这是要保他……”
风雪中,一行人顶着风雪向都城而去,城内城外,几家欢喜几家愁……
90宫宴(一)
如筝一觉醒来,并没有出现崔妈妈担心的发热等症候,让她和婢子们多少放下点儿心,但如筝的精神却变得很差,每日里吃的也很少,常常是恹恹的自己坐着,崔妈妈让丫鬟们说笑话逗她开心,请如诗等人来找她说话,都没什么用处,环儿有一次怂恿如筝抚琴,还把她给弄哭了,如诗看出不对,暗地里问了如筝,却也只能跟着叹息。
崔妈妈万般无奈下,正准备给老太君写信汇报此事时,侯府却先来了信儿了。
信是林侯派人送来的,随信而来的,还有老太君的口信儿,让如诗如筝姐妹几个尽速返回,听了老太君的慈命,如筝如坠五里雾中,和如诗对视一眼,赶紧打开了林侯的信。
信写得很简单,只是说近日圣上身体转好,又加上恭王妃为恭王新添了一位小世子,圣上龙心大悦,便准了恭王的请求,今年冬至宴要大办,请各家勋贵重臣都带家眷出席,而如筝身为嫡长女,自然也在出席之列……
看完信,如诗如书兴高采烈地替如筝高兴,琳琅也上前拉住她的手,祝贺她终于可以重返京师,如筝却咬着唇想了想,露出一个凄苦的笑容,草草地谢了姐妹们,便独自走进了里间。
她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已经渐渐消融的残雪,不由得想起了那日的雪中红梅,和比红梅更加红的惊心的,那人眼角的殷红泪痣,人都说有泪痣的人多情易感,她以前却总觉得他洒脱诙谐,只是没想到,第一次从他眼中看到伤痛,却是为着自己的拒绝……
看了林侯的信,如筝略想了一下便明白了定是他和恭王有什么约定,利用此次冬至日大办的机会来为自己解围,才有了那日恭王的到访,禁不住心下凄楚:即使是自己拒绝,他仍然愿意为自己做到如此地步。
泪水顺着腮边滑落,如筝突然开始怕返回京师,却不知自己怕的,究竟是不由自主的命运,还是再见那人眼中的笑意或是凄然……
无论怎么怕,午后崔妈妈还是带着丫鬟们收拾好了几位小姐的行李,定了明日一早便要出发。
晚间,李忠家的来请安,如筝笑着让环儿给她搬了小杌子坐了,看她如今脸上也有了笑意,衣着也光鲜了些,知道她是过得不错,当下笑到:“李妈妈来找我,我大略也知道是为的什么……”
李忠家的笑着点点头:“是了,奴婢这点小心思,是断断瞒不过大小姐的。”说着便福□:“奴婢此次来,一是庄户们听崔姐姐说大小姐要走,都感念大小姐恩泽,献了些土产让奴婢送来,不值什么,只是奴婢们的一点心意……还请大小姐笑纳!”
如筝笑着点点头:“好,你们有心了,交给奶娘便可。”
李忠家的欢喜地应了,又嗫嚅着开了口:“二来……奴婢是有个私心……”
如筝看她脸红的样子,心里暗叹,不管她怎么精明,到底是母亲留下的老人儿,经此一事并不居功自傲,仍旧十分忠朴,当下笑到:
“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思,环儿我很喜欢,想要长留她在我身边,只是不知,你和李庄头舍不舍得?”
李忠家的听了她的话,面上一喜,赶紧起身拉了旁边兀自傻愣愣出神的环儿跪下:“多谢大小姐恩典,我家环儿能留在大小姐身边伺候,是她三辈子修来的福气,奴婢二人怎会有不舍!”说着便拉着环儿磕了几个头。
如筝赶紧笑着让她们起来,李忠家的又请如筝为环儿赐名,如筝略沉吟了一下,给她定了“环绣”的名字,又体谅她要和父母分离,令她随母亲回去住上一晚,李忠家的自带了环绣千恩万谢地回去了,如筝便梳洗了睡下,准备明日早起出发。
第二天一早,如筝早早便起身梳洗,略用了点粥便和姐妹们收拾蹬车,向着京师而去。
如诗怜她心境凄苦,特地带了如书琳琅和她同车,把丫鬟们遣到了后面的车上,只留了浣纱伺候。
如筝这几日睡得不好,车里又寒冷颠簸,脸色便有些发白,如诗就让她倚着自己,听如书和琳琅叽叽喳喳地说话。
现下,四人都知道了琳琅的事情,说着说着便拐到了她的亲事上,琳琅红着脸和如书说了几句,又怕刺了如筝的心,惴惴地看了她一眼。
如筝如何不知她的心思,当下笑到:“表姐,你知道我一向是替你高兴的,你说吧,我也爱听……”
琳琅这才脸色一红,咬着唇说了和凌朔风之间的一些事,末了,又暗叹一声:“只可惜,他却出征了……此一去,还不知……”一言出口,她又觉得不吉利,当下便白了面色。
如筝是知道凌朔风此一去并无危险,还能得胜还朝的,当下笑着安慰她:“表姐,你这便是关心则乱了,东夷海寇不过是些乌合之众,这话还是你告诉我的……凌表哥武艺高强,神勇非凡,此一去必然是所向披靡的,你就等着他携了军功回来和你定亲吧!”
琳琅本不是个多忧多思的性子,听她说的笃定,也高兴了起来:“筝儿说的是!我就等着他得胜……”后面的话,她脸色一红却是说不下去了,被三人好一通揶揄,车里也渐渐热闹了起来。
姐妹四人说说笑笑地,车队便进了京城,到了乌衣巷上,琳琅自带了丫头家丁换车回了武国侯府,如筝姐妹三人也乘车入了定远侯府的角门。
到了二门上,如诗带着妹妹们下了车,刚站定便见如柏和如杉正站在二门上搓着手笑着等她们,想来是为了她回来特地回家的。
如筝心里一暖,赶紧上前跟他们见了礼,走进了才发现,他们身后背风的地方还躲着一个小姑娘,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双手笼在袖里,缩着脖子,此时看到如筝下来,眼睛一亮:“二姐姐,你回来了……”
如筝惊喜地看着她,很难将眼前这个灵秀的小女孩和几年前那个圆滚滚的小家伙联系起来,但因着前世见过长大的她,故而还是一下子便认了出来:
“如文!你长大了……”
这个身量还小,眉目灵动的小女孩,正是三房唯一的孩子,六小姐林如文。
如文看自家姐姐时隔这么多年却一下子就认出了自己,欢喜地上前挽住她胳膊:“嗯,姐姐,我和二哥哥三哥哥在这里等了你好久,祖母也等急了呢,赶紧随我们进去吧!”
如筝赶紧点点头,在兄弟姐妹们地簇拥下来到了慈园,一进门,便看到久未谋面的三叔母刁氏正和大伯母宋氏一起,陪在老太君旁侧。
如筝赶紧上去给三人见了礼,老太君一把把她拉到身边,上下看了一遍,才叹了一声:“囡囡,又瘦了……”
老祖母一句话,说的如筝心里酸酸涨涨的,面上却装作无事:“哪有,是衣服太厚了,显得我人都小了……”
一句话,逗得屋里笑声一片,气氛也活络了起来。
如筝环视四周,只看到如棋惴惴地看着自己这边,如婳挂着一个虚情假意的微笑坐在一旁,并未看到薛氏,当下问到:“不知母亲……”
老太君面色一沉,语气淡淡的:“你母亲心疾又犯了,正在静园修养呢,稍后你再去探她吧。”
如筝也不多说什么,只是一福身应下了,老太君便招呼丫鬟们摆饭。
如柏和如杉跟老太君道别,自回了书房,女眷们便围了一桌,给如筝等人接风。
席间,如文起身敬酒,对着如筝笑到:“二姐姐也真是的,知道我要来,还到庄子上去,我求大姐姐带我去找你玩儿,结果她们还不带我去!”她歪着头一笑,两个丫髻上缀的银铃铛便叮咚作响:“好在你这么快就回来了,以后就可以找你玩儿了!”
如筝还没说话,旁边如书先忍不住笑道:“哪里是我们不带你去,你刚回来水土不服地整天蜷在床上,谁敢带你去啊,还在这里排揎二姐姐和我们!”
如文小嘴一撅,哼了一声:“五姐姐最坏了!偷偷摸摸跟了大姐姐去,都不叫我!”
看她两人针锋相对,却一团孩气惹人爱怜,一屋子人都笑了。
此时,如婳也举杯站了起来:“是啊,是该贺一贺二姐呢……”她唇边带着一个甜笑,眼底却全是锋芒:“二姐姐此去,还真是因祸得福,在庄子上好好逍遥了一阵子呢,当真令人羡慕……”
如筝听她话里有话,也不恼怒,只是端了酒杯轻轻和她一碰:“多谢妹妹相贺,庄子上的确热闹好玩,可惜妹妹没去呢,不然,定是更加热闹的!”
如婳被他一噎,面色都有些红了,无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忿忿坐下,如筝却只是举杯沾了沾唇,又坐下,自和姐妹们说说笑笑去了。
酒过三巡,刁氏敬了老太君和宋氏,笑到:“几年不见,筝姐儿还真是大姑娘了呢!此次去庄子上也是,玩儿了一圈,便帮二嫂办了这么大一件事,堵上了多年的亏空,还真是能干,我看啊,这家下的事情,也可以交给筝儿上上手了呢!”
她一言出口,满室都静了静,老太君垂眸淡笑:“老三家的说的也是,筝儿此举,连我也是喜出望外,如今你二嫂身子又不舒服,几个大点的姑娘,并你和阿悯,都要给她多分担些才是。”
如筝心里偷笑,脸上却现出惭愧之色,却也不说推辞,心说之前总觉得自家这个三婶娘说话着三不着两的,没想到也是个嘴巴厉害的主儿,而且,也是十分善于察言观色的呢……不过是回来不到一月,便将家下的暗流,摸得如此清楚……
一餐饭吃完,如筝又陪老太君叙了一会儿,便和姐妹们分别回了自己的院子,如婳一路疾行,远远甩开了姐妹们,如筝路过静园时,她心念一动,和如诗如书交代了几句,转身走了进去。
刚一进堂屋,便见虞妈妈满脸紧张的迎了出来,福身说道:“二小姐万福。”
如筝微微一笑,还了半礼:“虞妈妈好,我听祖母说母亲身子不爽,特来探望一下,不知……”
虞妈妈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哈哈:“二小姐真是诚孝,夫人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很欣慰的,只是夫人刚刚服了药睡下,此时怕是不宜探视……”
如筝知道薛氏定是不愿意见自己,当下也不恼,只是冲着里间方向福了福,起身小声说道:“那便不打扰母亲休息了,我改日再来。”说完,转身走出了堂屋。
91宫宴(二)
堂屋内,如婳坐在榻旁听着如筝渐渐远去的脚步,愤恨地攥紧了拳头:“这贱人……”
薛氏无奈地摇摇头:“罢了,婳儿……不必如此,眼见国公府的亲事咱们是抢过来了,她的事就略放一放吧……”
如婳听娘亲提到国公府亲事,脸色才稍稍好转,脸一红:“如今……还不能确定呢,不知世兄那里……”
薛氏冷哼一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容得他置喙,你放心,这门亲事跑不了了,只可惜……没能把如筝顺利塞给他家那个庶子……”
听了这句,如婳脸色一沉:“娘亲你还说,你和廖家姨母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居然让我出嫁了还被如筝那个贱人纠缠!再说,子澈哥哥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
薛氏白了她一眼,叹道:“罢了,大人的事情,你们不懂,你以为订了亲就一定能嫁么?现下也不必说这些了,反正这门亲事也让他家那个可恶的庶子疯疯癫癫地给搅和了,咱们就先办你和苏百川的事情,慢慢再给你姐姐找一门‘更好的’亲事……”说到这里,薛氏脸色一动:“后日的宫宴,不定就是个好时机呢……”她略思忖了一下,眼中露出一丝得意:“婳儿赶紧给我磨墨,我要给你表姐写信……”
如婳看着自家娘亲又打起精神来算计如筝,心里也是一喜,高兴地应了一声,便去找笔墨了。
晚间,如筝好容易踏实下来看着丫头们收拾好了带回的东西,回到久违的沁园,她的心情却无法完全轻松,天色已晚,崔妈妈劝她早早就寝,如筝却不着急,叫了四个大丫头并雪缨环秀进来,看着她们微微一笑,说到:“本说此一去不知归期,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这段日子你们几个无论是跟着我的,还是留下的,都辛苦了。”说着,她伸手招过雪缨和环绣,对着待月和夏鱼等人说到:
“雪缨你们都见过了,环秀是庄子上庄头的女儿,也是机灵随和的,你们四个做姐姐的,以后要好好待她们,教她们。”
浣纱四人低头应了,如筝又对雪缨环绣说到:“你们两个,一个是我舅家丫头,一个是我母亲留下的老人儿,本是十分亲近的,只可惜我这院子里大丫头都有定数,只能先委屈你们做个二等了。”雪缨和环绣赶紧福身说“不敢”如筝又笑到:
“不过你们也莫急,等我将来找到好人家,把你们浣纱待月姐姐嫁出去,自然升你们的份例。”
她说这话是,刻意看了看浣纱和待月,待月苍白的脸色,是她预料之中的,不由得心中暗叹,而浣纱脸色却红红的,一咬唇:“小姐如今也学坏了,奴婢才不要嫁,奴婢是要一辈子陪着小姐的!”
她一句话,说的如筝等人都笑了,难得看一向沉稳老练的她露出此等小女儿态,夏鱼几个都着实揶揄了她一番,主仆们说说笑笑地便散了。
晚间,如筝留了浣纱和夏鱼值夜,关起门来细细问了自己离开几日院子里的情形,夏鱼把被褥放在一旁的贵妃塌上,福身答道:“回小姐,一切还好,没有人来搅乱,夫人忙着三夫人她们回来的事情都忙不及,急得生病了,哪有时间管奴婢等人……”她偷笑着,突然神色又一凛:“只是……待月姐姐到后花园去的更勤了,奴婢跟过几次,不是遇到四小姐就是遇到红绡那个死丫头,待月姐姐她……”说到这里,她忿忿住了口。
如筝冷笑了两声:“罢了,我晓得了,以后你们也不用刻意跟着,就是当着她别再说些紧要的话便是了,也告诉秋雁雪缨环绣她们。”
浣纱点头应了,如筝便叫她们也躺下休息。
吹灭灯烛之前,如筝无意中看到了屋角摆着的琴案,又强逼着自己转开目光。
翌日,如筝还是早早起来和如诗一起去向老太君请安,刚进慈园,便见虞妈妈和红绡站在院子里,如筝心里一动,回头看了看如诗,举步进了堂屋。
一进屋,便看到薛氏和如婳正坐在老太君的下首,恭顺地听她训示,如诗和如筝上前见了礼,老太君便笑着叫她们坐下:
“正好,诗儿筝儿你们也来了,我正在和采茵她们说明日冬至宫宴的事宜。”
听了老太君这句话,如筝心中一凛,赶紧坐端正,用心听着,前世的她被薛氏以关心为名养废在深闺,并不善于世家小姐命妇之间的应酬,今生如何能够不当心。
老太君见她几人都打起了精神,当下笑到:“你们也不用太小心,今次宫宴,我也要去的……”
老太君一言出口,如诗如书自然是笑逐颜开,薛氏虽然也微笑颔首,心里却一沉,不由得仔细打算了一番,准备回去再给薛良娣去一封信说明。
如筝却不知此时薛氏心中所想,只是仔细地听着老太君的嘱咐,桩桩件件,都记在心里……
午后,如诗拿了一本书来找如筝坐着说话,坐定笑到:“此次家里参加宫宴的姐妹,就只有如婳和咱们,如婳自有二婶保着,妹妹便跟定了祖母,若是祖母精神不济,我娘亲也在的,不必忧心……”
如筝知道姐姐是在宽自己的心,当下笑着点点头:“嗯,我都听姐姐的。”
想了想,又叹道:“可惜,此次庶出的女孩子是不入宫的,倒是偏了书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