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通夹枪带棍的长篇大论下来,朱贵姬早等得不耐烦了:“好了没有?你说要去池上泛舟,一味在这里耽搁作甚?”她二人在闺中时便是好友,又是同一年嫁入东宫,情分一贯比旁人亲厚,所以虽然姜充仪位分高她半级,朱贵姬对她也时常不假辞色。
“好好好,这便走吧。”姜充仪道,“唤你出来一遭比登天还难,吃力不讨好,下回我决计不做这种事了。”
“这话你不知说过多少次了,我倒真希望你哪次能记得,那我便清静了……”
两个人一壁闲话一壁走远,尹令仪蹲□子恭送,过了片刻才慢慢起身,朝顾云羡道:“姐姐,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顾云羡看向她。
“姜充仪她这么恨姐姐,自然是碰着个机会就要给你找不痛快,姐姐又何必在意?”她直视着她的眼睛,“公仪佩向来跋扈狠毒,她被处死是她罪有应得!”
“那我呢?你有没有觉得我被废也是罪有应得?”顾云羡忽然道。
“姐姐……”尹令仪不知所措,愣愣地看着她。
顾云羡反应过来:“对不住,我不是恼你。”
尹令仪想了想,了然道:“繁素明白,姐姐不喜欢听到公仪佩。”
是。她不喜欢。
宫中一贯不缺嚣张跋扈的女子,但在这之前,薄瑾柔也好,姜月嫦也好,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一个公仪佩。她明媚艳丽,凡事最爱拔尖儿出头,人缘极坏。可不知怎的偏投了皇帝的胃口,对她诸多包容。那时候顾云羡还是皇后,彼此身份差了那么多,却还是几次被她含酸带刺地堵得不知如何是好。
所以,当去年中秋前夕,她安插在公仪佩身边的宫女环儿来跟她传话,说公仪美人对姜贵姬腹中的孩子心存不轨的时候,她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却立刻上了心。
作者有话要说:
19算计
那时候的姜贵姬便是如今的姜充仪,当时她有孕刚满三个月,正是春风得意。
每年中秋节,中宫都会给各宫赐下宫饼,作为节礼。公仪佩的心思便打到了这宫饼上。她收买了咸池殿中一个宫娥,让她找机会把红花和郁金下到饼中,并设法瞒过试吃的内监。红花和郁金都有堕胎的功用,公仪佩此举意欲何为再明显不过。若能成功自然最好,就算事败回头追查起来,也只会顺着查到她这个皇后头上,与她没有半分干系。
想法够阴毒,若非顾云羡早就开始提防她,没准就真的着了她的道了。
那晚在椒房殿内,她听完环儿的禀报,沉默了许久,才慢慢道:“你便照着她的吩咐去做。”
环儿惊惧抬头:“可是,娘娘……”
她抬头看着窗外的皎皎月色,眼眸幽深:“也许,这是老天给本宫的一个机会。可以同时除掉两个碍眼的人。”
说这话的时候她心底有过挣扎。姜月嫦固然倨傲嚣张,对自己这个皇后虎视眈眈,但她腹中的到底是一条无辜的性命。如今她明知公仪佩有意谋害那个孩子,却不加阻止,和帮凶有什么两样?
可那时候她已经没资格发善心了。景馥姝入宫不到三个月,便夺去了她这个皇后几乎大半的风头,若她再让姜月嫦生下孩子,就真的地位堪忧了。
她不得不变成一个恶人,哪怕她知道早晚会有报应。
后面的事情一如她的计划。姜贵姬用了她送去的宫饼,当晚便腹痛如绞、下红不止,待太医赶去的时候孩子已经保不住了。
紧接着便是一系列的追查,问罪。她在第二日的晚上被传到咸池殿,皇帝坐在上首,淡淡地审视着她。姜贵姬面色苍白,双眼哭得红肿,瞪着她,目眦欲裂:“你这个毒妇,是你害死我的孩子的,是不是!”
她对这个状况早有预料,只作茫然不知的模样:“臣妾不知!陛下说这宫饼里有堕胎的郁金和红花,可臣妾连那两样东西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皇帝沉默不语,姜贵姬冷笑道:“你现在自然否认了!这宫饼是你送来的,不是你下的药,难道是我自己要害自己的孩子不成!”
她抿唇,良久,神情悲愤地看着皇帝:“臣妾就算真的想害姜贵姬的孩子,又怎会这般愚蠢,在自己送去的东西里下药?此事定是有人陷害,求陛下明察!”
旁边一个小宫女忽然软倒在地,众人应声回头,却见那宫女面色惨白,嗫嚅道:“奴婢,奴婢忽然想起来,昨日曾见到素荷端着宫饼去了别处。奴婢当时以为她是去给贵姬娘娘……奴婢没想到……”
众人大哗。
素荷很快被带出来审问,她一开始神情还算镇定,应答从容,待到皇帝询问到她与试吃的内监阿平的关系时,便开始慌了。
顾云羡一直低着头,沉默地听着身边的问答之声。素荷便是公仪佩收买的那个宫娥,她与试吃的内监阿平私交甚好,许多人背地里都揣测他们是结了对食,这回宫饼的事,从下药到瞒过阿平,全是她一手操作。只是她倒狠得下心,连对家都豁出去了。
不过到了这会儿,再狠心也没用。几番逼问拷打之后,气息奄奄的素荷终于吐出了那句真话:“是,是公仪美人让我这么做的……”
公仪佩大晚上被传到咸池殿,这边的动静也终于传了出去,许多原本不在咸池殿的宫嫔也闻讯赶到。公仪佩一进门便看到被打了个半死的素荷,脸色立刻煞白。她跪下来,极力分辩,美艳的五官盈了泪水更加动人。皇帝也不打岔,由着她一声声地解释,整个殿内就只听到她惶急的声音。然后很快,前去搜查公仪佩寝殿的内监回来了,带回了小半包没用完的红花。
证据确凿,公仪佩大势已去,再无挽回的可能。
如果事情真这么收场的话,顾云羡可以算是大获全胜,也不会落到如今这个下场。
就在大家都以为一切了结的时候,那时候还是才人的薄瑾柔微调眉毛,诧异道:“此事当真与皇后娘娘无关?那为何前几日我曾见到公仪美人身边的宫娥环儿星夜出入长秋宫呢?”
顾云羡双拳猛地握紧。
很久之后,在她被锁在椒房殿等候判决之时,曾把这几天的事情仔仔细细地想了一遍,确信自己从一开始就中了别人的计。
公仪佩可以收买咸池殿的宫娥,她可以在公仪佩身边安插眼线,那么为什么她的身边不可以有别人安排的人呢?
在把环儿拷打过三遭之后,所有人都理清了这回的事:公仪美人在皇后娘娘赐给姜贵姬的宫饼中下毒,一方面可以毒害姜贵姬的孩子,另一方面还可以陷害皇后。而皇后明明洞悉了这一切,却顺水推舟,由着她害死了皇裔,再以自身为饵,把她抖出来。这两个人都打的好盘算,奈何人算不如天算,眼看皇后的计划就要成功,却被薄才人看出端倪,指出公仪美人身边的宫娥私下与皇后过从甚密。
至于一贯冲动无脑的薄才人怎么突然如此眼明耳亮,大家都下意识忽略。
顾云羡听到自己的阴暗心思被人毫不留情地点出来,连辩解都忘了。她知道她会有报应,却没料到会来得这般快。
她知道自己是被人算计了,却不知道对方是谁。贞婕妤还是沈淑仪,抑或是她们联手?她也不知道她们是从哪一环开始算计她的,也许打从一开始,公仪佩想要谋害皇裔就是被她们撺掇的。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才是真正的一石三鸟。
她与公仪佩都被关了起来,半个月后的九月初三,她跪在椒房殿中央,被废去了皇后之位。而同一晚,公仪佩收到了太后赐的白绫,在自己的寝殿投缳自缢。
她们从前斗来斗去,临到倒霉的时候,却是一起了。
真是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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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想起公仪佩的事情,顾云羡心里堵得慌。那是她第一次做了真正的奸恶之事,立刻便得到了惩罚,不能不说是老天有眼。
比起她的悲惨,另外几个人运道就好多了。姜贵姬虽失了孩子,但皇帝心存怜惜,破格晋她为充仪,身份仅次于沈淑仪。薄瑾柔也因揭发有功晋位为美人,大出风头。顾云羡忽然有些好奇,若当时薄瑾柔便知道,自己半年之后会死在权谋倾轧之下,还会不会那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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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帝幸长安殿。
顾云羡没有按规矩在殿门处恭迎他,皇帝有些惊讶。一进门便见她的心腹宫女阿瓷迎上来,行了个礼:“陛下圣安。娘子今日有些不适,这会儿已经歇下了。”
“已经歇下了?”皇帝挑眉。
阿瓷心中叫苦不迭。下午陛下派人传话,说晚上会过来,结果自家小姐却自顾自先睡了,这样不合规矩的事情,她说着心肝儿都发颤。
“是……娘子,很不舒服。”
阿瓷结结巴巴的样子让皇帝有些不耐,但更多的却是好奇,想着那个如今跟谜一样的姑娘又出什么事了,提步便朝东殿走去。
东殿燃着熏香,味道一如她的人一般清雅动人,他觉得忙碌了半日的脑筋一松,只想闭目在这里安心睡去。
顾云羡背对着他躺在榻上,他在榻沿坐下,看着她白净的面庞,和蝴蝶一般的眼睫。
“云娘。”他轻声唤道。她没有动。他抚上她乌黑的鬓发,笑了起来:“哪有人睡着了,眼珠还在动的?”
她慢慢睁眼,转头看向他,乌黑的眼眸里平静如水。
“怎么了?”他微愣,“出什么事了,竟然装病不想见朕。”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语气略微凝滞。原本看出顾云羡在装睡的时候,他是没有多想的。这种欲拒还迎的招数宫嫔们使得多了,最后还不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可刚才那一刻,看到顾云羡湖水一般无波无澜的目光,他却忽然产生一个念头:她也许,是真的不想见到他。
这感觉太怪了,让他很不舒服。
“陛下,您可曾做过什么后悔之事?”她忽然开口,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他微愣,眼眸垂下,也就不曾注意到顾云羡几乎是偏执瞪视着他的目光。
明明是可以随口岔开的话题,他心里却转过千百个念头,竟真的开始思考起来。
“后悔之事么?”他这一生,所作所为都是心中所愿,实在是很难找到什么后悔的事情。可看到那张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小脸,却忽然怎么也不想让她失望,“若真的要问,也许有一件吧。”
顾云羡看着他,心里是自己也搞不明白的期待。
“也许半年前,姜充仪的事发生的时候,朕应该多听听你的解释。那么也许如今就不用这么麻烦了。”他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仿佛他们还在少年时。
说完这句话,他凝神注视着她。本以为她会露出一个笑容,却见她只是低着头,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他有些失望。
20崔郎
“陛下,前朝的事情臣妾已经听说了。若因臣妾一己之身而使陛下烦忧,臣妾万死难辞其咎。”她忽然抬头,神情毅然,带着壮士断腕的决绝,“臣妾不求后位,只愿陪在陛□边就好。”
他又是一愣:“不求后位?”
“是。”她的声音低下去,似带着无限情丝,“臣妾原本就没想再掺和进这后宫的事,只想服侍好太后。臣妾从前身为您的妻子、您的皇后,却做了不少错事。臣妾有时候会想,也许我真的是不适合那个位置。臣妾本以为您不想再见到我,所以之前一直躲着您。可如今您也愿意再让臣妾服侍,那么,以后臣妾只要在您身边有个位置,就够了。”
他深深地看着她:“你当真这么想?”
她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湖泊一样美丽的眼眸,里面的情意竟浩瀚如海。
这样的目光他从前其实早就见过。新婚燕尔之时,他握着她的手一起写字,偶尔一个对视,她便是这么看着他。他忽然就相信了她说的话。自然是这样,只能是这样。这个女人从前是那么执着地爱慕着他,不会这么轻易就变了的。
这想法让他心安。
“傻姑娘。”他抚上她的脸颊,吻上她殷红的唇,“你是朕明媒正娶的妻子,朕怎么会这么委屈你?”
她眼眶倏地红了。
“从前的事情都过去了,以后别再想了。”他喃喃道,“朕都不怪你了。”
她任由他把自己搂在怀中,慢慢躺到榻上。宫娥把纱帘放了下来,一个修长的身影立在纱帘之外。是记载御幸之事的彤书女史。
她只觉得曾蛊惑过她的松柏气息又萦绕满她的鼻尖。他的气息。然而这一次,她头脑清醒,还能理智地回忆自己今夜的所作所为,思考是否有哪里留下漏洞。
自己之前已经不温不火地对待了他一段日子,也差不多了。今夜先是避而不见、眼神冷淡,再对他讲那番深情的话,前后落差之下,果然让他对自己心软了,甚至还超出她预期地说了那句“原谅她”的话。
有了今晚的事情垫底,即使之后姜月嫦要翻公仪佩的旧账,她也用不怕了。
又想起适才她问出的问题。那不在她的计划中,却在最后一刻愣愣地问了出来。
说到底,她心中还是不平的。
如今她早已明白,他从前放弃她放弃得那么干脆,如今又这么兴致勃勃地重新宠爱她,无非是那个时候他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
因为不在意,所以不愿意多费心思。那时候她的好或者坏,压根儿没在他心里留下多深的印象。
她犯了错,他便惩罚她,现在她变得让他感兴趣,他就接近她。顺理成章、合情合理。这就是他的逻辑。
她不过是为了争一口气。心中隐隐期待他告诉她,后悔从前那么对待她,可当他真的这么说的时候,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一只冰凉的手探入她的衣襟,她不由瑟缩了一下。他发觉了,调笑道:“你身子真暖,看来前阵子喝的那些调理的药还是有作用的。”说着,略带薄茧的指腹抚过她胸前柔嫩的肌肤。
她控制不住地战栗。
他竟还记得!记得哪些地方是她的敏感点,每一下都正中目标,直欲逼出她嘴里破碎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