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阵子,娘娘在有意无意地避开陛下。
“咦?那不是崔郎吗?”阿瓷惊喜道,“原来这一回随扈的官员里依旧有他啊!”
顾云羡闻言坐到窗边,挑开帘子一看,果然见到不远处一个身着绛色官服的身影。
挺拔俊逸,卓然不落凡俗。
“陛下也真是的,还在正月便将这些大人们拖到茂山,也不管人家是不是想在家过年。”阿瓷笑道,“奴婢看崔郎眉头紧锁,不会是不愿意走着一趟吧?”
采葭闻言摇头道:“别人便罢了,崔郎多半是没这个担忧的吧。我听说他独自一人住在安化坊,身边只有一些仆人,一个亲人都没有。估计就算留在家中,也没人陪他过新年吧。还不如跟这陛下来茂山,至少气氛也要热闹一些。”
顾云羡听到采葭的话,又想起了崔朔曾经说过“永不续娶”的话,眼神变得复杂。
这样一个风姿清奇的男人,难道注定要孤独地过完他的后半生?
虽然感佩于他的深情,却又忍不住在心中盼望,盼望他能再遇到一个值得的女子,给他一些慰藉。
毕竟这世上,伤心人已经那么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mint夏喷油扔的地雷!【鞠躬
今晚加更一章,但是估计要很晚才能发出来,所以大家不要等啦,明天来看!mua!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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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羡这回依旧住在留瑜殿,也算熟门熟路。山上比山下更冷,她吩咐宫人将殿内的地龙烧得旺旺的,然后缩进暖洋洋的被子里准备睡觉。
采葭犹疑地问道:“娘娘不等一等吗?兴许陛下一会儿……”
“我乏得很,就不等了。”她含含糊糊道,“若是陛下过来,你便替我告罪吧。”
说完这句话她便背过身去,不去看身后那道不知所措的目光。
她在心里想着,就算他过来,见到自己睡了也不好意思再把她叫醒。即使他非要叫她,她也可以装出熟睡的样子。总而言之,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要理睬他。
打定了主意,她默默地闭上眼睛,耳朵关注着门边的动静。
还好,这一晚他没有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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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醒来,顾云羡终于如愿以偿地见到了茂山的大雪。
雪花大片大片,鹅毛一般,漫天飞舞。积雪覆盖的茂山正如皇帝当初所说,一草一木都有如冰雕,美不胜收。
顾云羡靠在窗边看了一会儿大雪,忽然对阿瓷道:“取我的斗篷来。”
“小姐要出去?”阿瓷惊讶道,“此刻雪这般大,小姐还是晚一会儿再去吧。”
顾云羡神情未变,重复道:“取我的斗篷来。”
阿瓷无奈,只得去给她拿斗篷。
下雪的天气里,大家都爱穿一些鲜艳的颜色,阿瓷也依照这个标准为她选了一件斗篷。大红色的缎面,边上滚着一层柔软的貂毛,顾云羡披上以后,素净淡雅之外,难得显露了几分俏丽。
“我出去走走,你们别跟着了。”说着,她取过一把青绸伞,不容她们拒绝,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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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因为雪下得太大,外面一个人都没有,静得甚至可以听到积雪压迫树枝的声音。
顾云羡撑着伞,独自走在温泉宫的小路上。入目皆是碎琼乱玉,天地之间一片洁白,让她的心仿佛也变得干净了。
那些鲜血和人命,好像都离她远去了一般。
她想起自己十二岁那年,第一次来到繁华的煜都。在那之前,她一直生活在一座江南小城里,家中有一些田地,也算衣食无忧。然而那一年洛河泛滥,淹了她长大的地方,夺走了她的祖宅和田地。
他们居无定所,无奈之下,只好腆着脸到煜都来投奔远房亲戚。
自己当时那样小,因为没见过什么世面,所以总有些胆怯。住在权势滔天的亲戚家中,什么话都不敢多说,生怕被人耻笑。
那时候,她唯一的心愿便是,父亲可以早日找到份差事,把她从那里带出去。
那样富贵锦绣、高不可攀的地方,她不喜欢。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苦笑出声。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确实从那里出去了,却来到了更高不可攀的地方。
她的双脚如同踩在云端,每一步都落不到实处,让她害怕。
转过一个弯,两侧的树木通通消失,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片宽广的冰湖。
顾云羡略一惊讶,立刻想起来,这里确实是有一片湖。这个时节结成冰,倒是合情合理。
她还记得她到煜都的第一年,曾经被顾府的姊妹们拖去滑冰。当时她站在冰面上,看着她们动作优美地滑过她面前,心中叫苦不迭。
她从来就做不来这些太复杂的动作。小时候跟娘亲学跳舞,一支《绿腰》一个月都学不会,被痛心疾首地评价为“朽木不可雕也”。她可怜巴巴地辩解说自己书念得很好,母亲却表示书念得再好也不能去考女状元,还不如会跳舞来得有用,至少以后能靠这个博取夫君的欢心。
想到母亲当初就是因为舞姿曼妙而倾倒了父亲,她顿时觉得这理由太有说服力,严肃点头表示受教。
然而受教是受教了,舞还是一样学不会。母亲努力了两年,慢慢也就放弃了。她乐得轻松,从此不再在这上面下功夫。
所以,当她以为终于了摆脱噩梦之后,却忽然遇到比跳舞还要难上百倍的滑冰时,整个人都悲伤了。
明明心里吓得要死,偏偏面上还不能露怯,只能装出一个笑脸,表示自己看她们玩就好了。
思及往事,她忽然起了兴趣,一手撑着伞,一手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站到冰面上。
冰层结得很厚,她站在上面和平地没有两样。朝前走了两步,脚步稳稳,她慢慢放下了心。
此刻雪已逐渐变小,她走到了冰湖中心,将手伸出伞外去接飘落的雪花。
一抹青色忽然映入她的眼中。她眯起眼睛,看到远处的凉亭中,一个男人凭栏而立。
隔得太远,她看不清楚他的容貌。然而不需要看清长相,只消看身形她便能认出那人是谁。
身姿挺拔如修竹,这样的气质,不可能是别人。
崔朔。他在那里。
脚下忽然一滑,她惊叫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
这一跤摔得太狠,她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在生疼,忍不住蹙紧了眉头。
伞被扔到了一边,雪花落到了她的脸上,带来一阵冰凉。她在百忙之际,还忍不住抱怨了一句,自己怎么每次在崔朔面前都要跌倒。他会不会觉得她腿脚有毛病,连路都走不好……
一个人来到了她身边,蹲了下来。她转头望去,撞上了崔朔苍白的面色,还有,他漆黑的瞳仁。
他在轻微地喘息,似乎刚经过了一阵奔跑。也是,刚才他和她的距离不算近,这么快就能过来,定然是跑着的。
可她此刻却没心思去想这个,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神很奇怪。有些惊愕,有些迷茫,更多的则是欣喜。他就那么看着她,仿佛见到了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又或是重返了让他魂牵梦绕的梦境。
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他眼中有隐隐的泪光。
她被他的眼神影响,也失去了语言,只呆呆地和他对视。
雪花飘落在他们身上,她却只能看到他。
他的眼眸黑而亮,里面有两个小小的自己。一身红衣,面色苍白。
她猛地惊醒,身子往后一缩,“崔大人。”
他似乎仍没反应过来,又过了一会儿才收回了目光。
低下头,他看着冰面上她模糊的影子,慢慢闭上了眼睛。
“崔大人……”她再次唤道。
他抬起头,神情恭敬而温和,是臣子面对后妃时最合适的表情,“微臣崔朔,见过充仪娘娘。”
“大人不必多礼。”顾云羡道,“本宫见到大雪下得喜人,一时起意出来逛逛,没想到大人也在此地。打扰了。”
“娘娘何出此言?若说打扰,也该是臣说才对。臣早上不当值,闲着无聊,所以来湖边饮酒。不想竟冲撞了娘娘,罪该万死。”他微笑着,一字一句再合乎身份不过。
她渐渐放了心。想来方才那一瞬间,不过是她的错觉而已。他不是在看她,不可能是在看她。
“娘娘不要在冰上坐这里,当心着凉。”他说着,伸出了自己的右臂,“容臣扶您起来。”
她道了声谢,将手放上他的小臂,另一只手用力在冰上一撑,慢慢站了起来。
他又到一旁捡起她的伞,却没有递给她,而是主动为她撑着,“雪这么大,娘娘就算想出来赏雪,也该带两个宫人。不然若出了什么事,可怎生是好?”
“本宫就是想清静清静才出来走走,若带着人,哪里还能清静?”她声音里有无奈,“大人呢?一个人在此独酌,不嫌无趣么?”
他微微一笑,“这么多年臣都是一个人,如今也惯了。”
这话里有太多的寂寥,她不知道该接什么,只好沉默。
见她眼睛一直盯着冰面,他忽然出声,“娘娘当心眼睛。”
她闻言一愣,反应过来之后忍不住一笑,“我又忘了,总看着积雪眼睛会灼伤的。”
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问出这句话,“娘娘以前眼睛可曾受过伤?”
“有啊。”她笑道,“是本宫刚来煜都那一年。因为不知道,所以一味盯着积雪看,后来上了大半个月的药。”
他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却忽然起了好奇,“看大人适才那么敏感,难道以前有朋友的眼睛也这么受过伤?”
他沉默片刻,微微一笑,“是。臣曾经有位……朋友,眼睛也被积雪灼伤过。”
“他是北方人?”
“不,她是南方人。”
她了然,“那就难怪了。南方人总是会忘记这个,不像北方人,从小见惯了雪。”
他笑意淡淡,眼睛看向远处落满积雪的松树,那颤颤巍巍的松枝,一如他此刻的心。
今日他来这冰湖边饮酒,本是回忆起了从前之事。很多年以前,他便是在冰湖之畔,第一次看清楚了她的容貌。
那时候,他还以为他们能够永远在一起。
温热的美酒一杯一杯入肚,却暖不回他冰凉的心。
就在他将酒饮尽、准备离去之际,却忽然看到远处的湖边,一个火红的身影正慢慢朝他走来。
那一抹鲜艳的颜色在冰湖上移动,如同一朵红云。
它曾在他心上烙下最深刻的痕迹,让他魂牵梦绕。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他以为它早已飘走。可是谁知,它会像今日这样,在他毫无准备的时候,忽然闯入他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