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这一说倒确实让人觉着有点奇怪。
我点点头。
她便继续道:“可见迷信这东西还真不好说。无论多不信鬼神,就算你是泡在马列主义的缸里长大的,一旦有些古古怪怪的东西看多了,你就不由得不去信,或者说,至少不像以前否定得那么绝对,因为唯物的信念有点动摇了。”
刘晓茵那晚的唯物信念被动摇得很厉害。
她第一次认真地想了下‘鬼’这个问题,也是第一次觉得那张不知被谁贴在保安室门上的佛像给了她一种安全感。所以她把那扇门关得紧紧的,让那张佛像祥和的笑脸正对着她的脸,之后握着电棍心神不定地不知呆坐了有多久,直至有运尸工过来敲她的窗,她才突兀意识到,自己竟连裤子都忘了去换掉。
经血把她椅子都弄脏了,她匆匆忙忙进里屋把自己清理干净,没更多时间去弄掉椅子和地板上的血,取了钥匙跟他们去了地下室。
这种尴尬自是不会被那两个运尸工放过的,他们猥琐地取笑了她一通,在地下室安静的通道里笑得像两个变态。但就在刘晓茵被他们说得愤然加快脚步,试图要超过他们朝前离开时,他们却迅速地严肃了下来,几乎是用一种有点严厉的口吻让她不要超过他们推着的那具尸体,尤其不能超过尸体的头部。
然后对面色变得有点难看的刘晓茵,他们解释道,女人月事来的时候太脏,会犯冲,尤其头部是七窍所在,冲撞到的话会让魂魄不跟着尸体走的,所以月事来时最好规避这地方,没法规避的话,至少不能随便靠近死者的头部。
这也就是为什么通常这种地方不太会用女人来做事。尤其在以前,这地方是完全见不到一个女人的。
“那如果是女解剖师或者美容师的月事来了怎么办?”
他们一口一个说着女人时的不屑神情让刘晓茵下意识反驳。
他们没回答。这些人说起荤段子来一套又一套,可是正儿八经要跟他们争论些什么的时候,他们却又都惜字如金,只沉默着推着手里的尸床,然后在刘晓茵停下开锁的时候,对她道:“这玩意你信则有不信则无,我们也就是随便说说,当不当真的你随意,毕竟谁都没见亲眼过那种东西呢你说是不?”
最后那句话不知怎的叫刘晓茵打了个寒颤。
本来她在跟那俩人怄气时,几乎已经把之前所经历的事情给淡忘了,却突兀被这句话一下子又给提醒了起来,于是一下子就没了继续跟他们争论月事和女人的兴致,她默默跟在那两人身后,没像往常一样随他们一起进停尸房,而是站在门口处看着他们把尸床慢慢推到停放点,然后等着他们填好表格后关灯出来。
但就在看着他们一边填表格一边互相低声说笑着什么的时候,刘晓茵忽然看到他们边上一张尸床下有什么东西在动。
起先她以为是尸布被他们碰到的关系。
后来意识到根本不是。
那是个穿着婚纱的女人……她蹲在那张尸床下面,脖子朝刘晓茵的方向伸着,两只漆黑的眼睛直愣愣盯着她看。
刘晓茵惊呆了。
当即想叫那两个运尸工低头去看,可是话到嘴边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就好像喉咙跟她手脚一样一下子全都僵住了,饶是她有一手刀劈开三块砖头的力气,却一点儿都使不出来。
只能像块石头一样呆站着。然后她看到那女人嘴里伸出了条红得发紫的舌头,很硬很长,慢慢的从她嘴里垂到了地板上……
“那你还不赶紧跑啊!”听到这里我忍不住一下子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声音响得有点突兀,以至把刘晓茵给惊得一激灵,她用力抱着自己胳膊使劲搓了搓,瞪大眼朝我脱**了句粗话:
“我草……人吓人要吓死人的啊!”
她胳膊上有很厚实的肌肉,可见她体魄有多强健。如此强健的人仅因我一句话就能紧张成这样,实在是有点好笑的不是么?可是我笑不出来,只下意识站起身朝四周看了看,连之前一直都没敢看的床底下也看了,所幸没有看到令我担心的东西,除了一两张苍白但若隐若现的脸。
于是轻轻松了口气,我抱着被子坐回到床上,然后见到刘晓茵皱眉看着我。
“你在找什么?”过了会儿她问。
“我被你的故事吓到了。”
“哦……”听我这么说她也轻轻舒了口气,然后咕哝道:“我还以为你看到什么了……”
“看到什么?那个舌头很长的女人么?”我试图让气氛轻松起来,但没成功,这话反而令空气变得更加阴沉,于是我立即又道:“那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我脸上挨了很重一巴掌,运尸工打的,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那时的表情,简直是恶狠狠的,他对我说,草你妈了个x的!发什么神经啊!呆x他妈想男人啊!”
骂完后他们就拖着她离开了停尸房,连门都没锁。之后也没坐电梯,而是走安全梯上了一楼,到楼上他们就开始一个劲地向刘晓茵陪不是,说对不起她,刚才真不是存心要骂她,也抱歉他们骂得那么脏那么难听。但没办法,碰上那情况他们只能这么骂,骂得越脏越臭越是好。
随后压低了嗓子,他们问她,刘晓茵,你是不是刚才在停尸房里看到什么了?
刘晓茵没回答。
她怎么回答,难道说她在他们边上看到了前几天刚刚火化掉的那个上吊自杀的女人?
所幸他们也并不在意她给不给答案。只交给她几张符,然后嘱咐她等下去巡逻的时候记得要带在身边。之后正要离开,其中一人想起了什么,回头问她道,刘晓茵,如果没记错,今晚那具13009是要你去祭的吧?
刘晓茵点点头,说是。
那人挑眉道,那你去祭好了?
她摇头:还没呢,之前要去祭的时候发现大姨妈来了,所以回来换裤子的。
哦。那人点点头,说:既然这样,那就别去了,跟科长打个电话换人去,你别去,那尸体太阴了,你来着大姨妈去准得出问题。
阴?怎么阴?她问。
那人有些稀罕地看着她,啧啧道:你居然不知道吗女人?那是具凶尸啊……
凶尸?什么叫凶尸??她再问。
那人哭笑不得般咧了咧嘴眉。
随后把话音压得更低,低得几乎凑在她耳朵边,对她道:因为死得可惨。他是被谋杀的,这你是知道的,对吧。但怎么死的他们跟你说过不?
刘晓茵摇摇头。
他用手朝脸上比划了个样子,说:他两只眼睛和嘴巴被敲进了一寸长的钉子,都是活着时候被敲进去的,还被强酸烧化了脸,所以到现在都找不到杀他的凶手,也没人来认尸。你说这人受了那么大的罪,死了得有多大的怨气?所以,你说凶不凶?
刘晓茵没有回答。
她没法回答,因为一边听的时候,她喉咙又跟之前看到那穿着婚纱的女人时一样发紧了。所以等那两个运尸工一离开,她就立刻把门窗再次关紧,随后把桌上的电棍再次紧紧地抓在了手心。
她决定从今往后无论如何她巡逻时都必须带着这东西,如能有把配枪那更好。
随后她打开电脑,打算把这晚上的所有遭遇都写出来,并发到网上去,或者以此能找到契机同那网上的男人谈一谈。
她迫切需要同他谈一谈,从未如此迫切地需要过。
但就在她刚将微博点开的时候,突然间身后嗡嗡一阵蜂鸣声响了起来。
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的手和脖子都硬了。
她僵硬地停下手指的动作将脖子朝后转了过去。
随即见到身后那只警铃一闪一闪的,伴随着一阵阵嗡嗡蜂鸣声,闪烁着一道道带着点刺眼的红光。
而红光下所显示的报警点……
真他妈见鬼,竟然是b2楼的解剖室。
vip章节 2284号间十
刘晓茵说她当时真有种活见鬼的感觉。
解剖室的确也跟停尸房里一样装着台报警器,那是因为它曾经也是间停尸房,后来建了新的就改为它用,连带那台报警器也因为功能失效而被长期废弃了。所以刘晓茵从没想过它还能正常工作,因为在她印象里,那就是个报警器形状的摆设。
尽管如此,她还是不得不立刻下了b2楼,因为她给解剖室打电话过去时一直都没人接。
没人接意味着里头没有人,既然没有人,那会是谁触发了报警器,或者说是谁给那台已经几辈子没接通过电源的报警器重新接上了电源?怀着这巨大的疑问她带着电棍到了解剖室门口,不过没像上次去停尸房那样立即开门进去,而是迟疑了好一阵子,直到有人从b2楼经过带进一点人气,她才把那扇门打开,并且立刻按亮了里头的灯。
同意料中一样,通亮的灯光下整个房间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除了那台亮着黄灯的报警器。它被接通了电源,积满灰尘的外壳上到处留着手指碰触过的痕迹,这发现倒叫刘晓茵立刻冷静了下来,因为她意识到,原来这并不是什么怪力乱神,而是有人在搞鬼。
有人趁解剖室没人时进入了解剖室修好了报警器,然后触发了它。
但谁会无聊到要在这种地方做这种事?
这问题叫她感到深深地疑惑。于是她一边朝里走,一边又把周围仔仔细细看了个遍。
到最后依旧没有任何发现。但报警器被人动过那是事实,她不敢对此有任何松懈,便打电话知会了科长并通知了110,把这里的情况跟对方说了一遍。直到对方允诺说过半小时后就派人来做个调查,至此刘晓茵才彻底定下心来,便拖了张椅子在解剖台边坐下,试图放松放松她那两条仍僵硬着的腿,然后回去继续她每天的任务。
但刚坐了不多会儿,一个发现突兀引起了她的注意,因她听到了一阵老鼠啃东西般的声音。
吱吱咯咯,很轻但是很刺耳。
于是立刻抬头朝那方向看,随即发觉声音来自解剖台背后那个冷藏柜。隔着外面那层茶色玻璃门,能见到柜子最外层那道金属门似乎没有关牢,它微微敞开着,而贴在上面的那张符也因此有一端被掀了开来,随着空气的流动时而微微抖动,发出吱吱咯咯的声响。
原来那老鼠啃东西般的声音就是因此给弄出来的……但冷藏柜的门为什么会开着?
刘晓茵很清楚地记得在之前那些人把13009号尸体放进冷藏柜后,他们是把冷藏柜的门给关牢的,否则没办法将符贴上去。意识到这点她立刻起身走了过去,走到跟前移开玻璃门,然后仔细朝着柜子微侧着的那扇门看了眼。
随即一惊。眼前所见的东西令她惊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随后再次走了过去,一把将那门彻底拉开,然后将里头那个抽屉状的储藏柜狠狠拉了出来!
柜子里晃动的液体内显现出一副深褐色的身体。
那具13009号尸体静静地躺在防腐剂冰冷的液体内,如同块冰冷的石头般一动不动。这让刘晓茵原本高悬着的一颗心微微朝下落了点。
有那么片刻她曾以为那柜子里是空的,因为她在冷藏柜金属门上很清楚地看到了几个清晰的指纹,且带着福尔马林湿漉漉的痕迹。但显然是她多心了,她受那些运尸工的影响太深,事实上尸体就是尸体,人死永远不可能复生,并从冷藏柜里打开门钻出来,所以,造成这种假象的很显然是那个故意弄响了报警器的人。
但不知他究竟出于什么目的做了这一切。
一边用报警器引来了刘晓茵,一边还故意把冷藏柜的门打开……这种做法对他能有什么好处?刘晓茵想不明白。但就在她因此而在此看向门上那几个手指印时,突然听见有人在她身后哭了一声。
是个男人的声音,低低的几乎近在她耳边,随后她感到有什么东西一下子重重地压在了她的肩膀上。
这一吓吓得不轻。
她说她当时心跳几乎都要停了,所幸反射神经够好,所以在她脑子里还一片空白着的时候,手已经握着电棍一下子朝身后狠狠砸去。
但砸了个空。
她身后什么也没有。
不,也不能说什么都没有。就在她转身霎那她看到后面有一团黑色的东西,忽闪了下就没了,后来她的视线就落在了附近那台报警器上,因为在那团黑色东西消失之后,她就看到有个男人背对着她站在那地方,一只手紧紧抓着他的脖子,一只手使劲在报警器上用力拍着。
一下又一下,嘴里还发出一种很奇怪的声音,哭不像哭,说话不像说话。
“你是谁?!”虽然立刻认出他就是之前在解剖室见到的那个脸烂透了的男人,刘晓茵仍是脱口问了他一句。
那男人拍报警器的动作立刻停止了。
但依旧背对着她,嘴里发着那种奇怪的声音,并且声音更响了,在静得堪比坟墓的解剖室里直听得让人想拔腿就朝外面跑。
但刘晓茵却一步也跑不了。
因为就在那时她脖子上突然被什么东西给绞住了,很大一股力道,绞得她差点一头朝冷藏柜里翻进去。
她急忙挣扎。试图用手把绞住她脖子的那团东西扯下来,但奇的是手抓上去却什么也碰不到,她脖子上根本什么都没有,可那种被绞的感觉却分明是实实在在的啊……那种冰冷的、像团极粗的绳索一样在勒得她完全无法呼吸感觉,分明是真实存在的。
“我操!”说到这里时刘晓茵突然苍白着脸用力爆了句粗口,然后直愣愣看着我道:“这真他妈太见鬼了!不是么?!”
我咽了咽有点干燥的喉咙看着她的脸。
很显然她在回忆着这段情形时仿佛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窒息般的恐惧,所以眼睛瞪得特别大,好像随时要从眼眶里脱落出来似的。于是慢慢点了下头,我轻声问她:
“那你怎么办……”
“真他妈太见鬼了……”她没有回答我,只是又讷讷重复了之前的那句话。
我不由有点担心她会不会又出现白天时的症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