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险要,楼上楼下往来住客则是毫不知情。浑浑噩噩中划拳猜令,饮酒说笑,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也有稍微敏感些的时不时抱怨一声:“格老子的!哪里来那么大的灰尘!”
殊不知对于楼下人来说的区区一些灰尘,实则是结界保护下那阵阵撼天动地的力量被消减倾吞后,残留的余波所致。
谁能感觉得到呢,生与死、妖神与凡人的相隔,仅仅就只有这么一点点距离而已。
又一道电光闪过时,我察觉两人间的局势渐渐露出了一些端倪。
妖怪也是会累的,何况两个都曾被神器所伤。
黑衣人伤得尤为严重,尽管被黑袍包裹得丝毫看不出原先的伤口,但出手力度毕竟会渐渐暴露。
所以几个回合之下眼看就开始落了下风,见状碧落目光一闪,在从掌心推出一团雷光后,他一反原先的防备径直到了黑衣人身旁,手臂反转,修长手指在他面前轻轻一掠。
我惊。心知不好。
凭着对他的熟悉,我敏感地瞧见他那只手上戴着一枚戒指。
只在一次场合中戴过的戒指,骨头做的戒指。
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在我的时代,当狐狸察觉血族会找来我家时,他曾戴过一次这个东西。
这是一件属于他、后来又属于了我的武器。
所以瞬间将黑衣人给我的暗示丢到脑后,我立刻往两人所设的结界处跑近,苦于无法用何时的话语去提醒,只能用力往结界上推了把。
试图挤进这道结界内,冷不防却被一股力量反弹,令我倒退两步。
我真是太天真。这结界触碰上去虽没有任何知觉,却内可阻止里面力量往外地蔓延,外可将施加在上面的力量反弹,我哪可能想进去就能随便进去。
生生被阻隔在外,束手无策中只见那枚骨戒已被碧落从指上褪下。
离开他手指的一瞬它化作一把剑柄般的东西,又似一道弯弯长牙,白光灼灼,正对着黑衣人的脸。
见状黑衣人迅速后退,但狡猾如碧落,早已在刚才的不动声色间将他逼到了结界边缘。
便只能施法反击,却哪里来得及。
先前的后退给了碧落最佳的时机,电光火石般速度,那柄长牙般东西被他径直朝着黑衣人脸上那张面具推了过去。
龙骨出,那可是连龙都可斩杀的东西,我曾用它伤过八部天龙,所以用来刺穿黑衣人的面具,想来应是轻而易举。
遂想起那天他被我重创后身体分崩离析的场面,我一阵恐慌。
当即不顾一切再次朝那结界上拍打过去,我绝望之极对着里面发出一声尖叫:
“阿落!”
当时完全没意识到,这两个字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为何能被我轻易叫出口,又为何会令结界内那两名正缠斗在生死边缘的男人倏然停手,不约而同回头朝我看了过来。
因为突然间我手掌内冲出一团红光。
仿佛烈火一般,它烧得我很痛,却令我整条手臂随着我再次往结界上拍打过去的动作,往那道结界内轻而易举地陷了进去。
“阿落!”甚至没意识到我半个身体已进入结界,我只顾盯着那被龙骨所威胁着的黑衣人,对他再次尖叫出这我唯一能对他喊出的信号。
然后我使出全身力气将手抬起,把手心里那团火焰般的东西朝他掷了过去。
刚一离开我的手掌,便也化作一道白光,内中隐现出同碧落手中那道长牙般的东西完全一样的轮廓。
它不偏不倚正落到黑衣人手中。
没有任何停顿,黑衣人反手一削,用着碧落刚才所做的相同举动,将尖刃处朝着碧落的手上刺了过去。
正中碧落掌心,他掌内那道‘长牙’应声落地。
但碧落似乎浑然不觉,因他那双碧绿色眸子如点着了火径直朝我望着。
“小心!”我不得不朝他惊叫。
顾了这头谁知竟又得顾到那头。
这局面一时叫我欲哭无泪。
我到底该偏袒哪边,我究竟能怎么做才是最恰当的。
能怎么办呢??
无论黑衣还是白衣,无论带着面具的还是不带的那个,两个都是我无法置之度外的。
我能怎么办……
心乱作一团时,黑衣人已扭转乾坤,在这瞬间闪电般对着碧落连出数招。
招招正中他左肩,而碧落竟完全不知退避,一如先前黑衣人被他招招所压制时的情形。
最后一掌劈出,震得碧落连退两步。
黑衣人顺势纵身到我面前,一把将我打横抱起,扬手弹指,在窗户应声而开的当口带着我飞跃而出。
窗外夜风吹到我脸上的一霎,我看到碧落追到窗前的身影。
他站在窗前没有继续往外追出。
因为他左肩有伤,被来自我的时代的狐狸用蚩尤刺所造成的伤。
那伤经不住黑衣人的连番袭击,雪白衣料下印出一片刺眼的红。
他任由那些血在他身上肆意蔓延,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双碧绿色眼睛目不转睛追随着我和黑衣人离去的方向,暗光涌动。
直至许久才终于消失不见,我轻吸一口气,只觉那目光令我心和肺都疼到不知所措。
唯有将整张脸深埋进那黑衣人的胸膛内,触摸他体温,呼吸着他胸口透着血腥和淡淡清香的气息。但即便如此,我仍觉这一切还不够真实,便用力将那副坚实温暖的胸膛紧紧抱住,唯恐他再如那天晚上一样,突然化作雾气消失不见。
这力度令他低头看了看我,“你刚才叫我什么。”
透过面具,他话音带着点沉闷。
我不由将他再次抱了抱紧:“阿落……”
答案令他手臂一阵僵硬,随后慢慢吸了口气。
他气息有点不稳。
先前同碧落的交战和之后带我的离开,都在大量消耗着他的体力,我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逐渐在变得浓重。于是立即抬起头对他道:“停下吧,已经很远了。”
他没听,依旧抱着我往前纵身飞跃。
四周景物忽闪,如同电影镜头飞速的倒带。我不得不抬高嗓子再次对他说了声:“停下来!”
“时间紧迫,我必须在他们察觉出我的存在前将你送到北京。”
话音未落,突然面具下一行血涌出,与此同时他身子微微一颤。
险些就此从半空中坠落,他迅速翻身用足尖朝边上树干用力借了两把力,总算才得以维持住身形。这次他没再勉强,匆匆一圈扫视后,他在一间废弃的茅屋外停顿下来。
便正要将我带进屋,但身子一斜,我感觉到他半个身子力不从心往下微微一沉。
忙要将自己的重量从他身上挪开时,听见他对我轻而短促地说了句:“你小心。”
随后如同一个耗费了最后一格电池的钟摆,他一头倒地,将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的我重重压在了他的身下。
本是件很糟糕的事,回过神时却听见他在我身上闷笑。
“你笑什么。”我不知自己的表情是生气还是担心。
“没什么。”他隔着面具闷闷地说道。随后低下头,用隔着面具的嘴唇吻我。
冰冷的压迫,身体却是滚烫的纠缠。
我几乎就此软化,但仍坚持着强硬地抱住了他的头,然后将那张硬冷的面具用力扯开。
面具下狐狸的脸苍白如纸,但依旧笑得很好看。
我定定看了他片刻,抬起头主动朝他凑上我的嘴唇。
他脸一侧轻轻避开:“我嘴上都是血。”
“我要亲你。”我再次强硬地抱住他的头,然后用力吻住他的嘴,以及他嘴唇上仍还温热的血:
“我要亲你。”我认真重复。因为我好想你。
第450章 青花瓷下 六十六
大山内常有猎户临时搭建的茅屋, 猎物多时有人住, 没猎物可捕时就此废弃。
这间想来已是被废弃多年, 破败不堪的屋内除了一堆稻草几只罐子,什么也没有。
好在狐狸不讲究,也没法讲究。
进门前他让我弄了些稻草覆盖在门外他的血迹上, 用火点燃烧了足足一个小时。又物尽其用地将这些稻草编了八枚人形模样的东西, 让我把它们分散在屋外的四个方向。最后他将其中一些稻草和血烧成的灰染上他的血,往天上一洒。
眨眼那些灰烬化成无数只雀鸟,叽叽喳喳朝四面八方飞了开去。
做完这些他才安心躺下。
此时月上中天, 天上一丝云也没有,他看着屋顶上一大一小两个正对着月亮的破洞笑了笑,自言自语般说了句,好个妖月天。
狐狸身上也有两个破洞。
一个在胸口, 一个从他脖子贯穿至咽喉。
胸口那个是被我扎的,致命的则是他脖子上那个。
他脖子上的伤很重。
伤在脖子中心, 那是一块妖怪的罩门。所以他似笑非笑道, 那天晚上他原本险些完蛋,被自己杀了自己,亦或者被一个傻女人濒死挣扎的疯狂拖成个垫背的。
蚩尤刺有多强,拥有它的人自是最为清楚。
寻常的妖怪碰到便灰飞烟灭, 那是极强的降妖圣物。
狐狸被这个世界另一个自己用它给刺中了罩门, 又拜我所赐,被我用自己的血贯进他心口毁了他身上的防御结界,这让他一度对法术的免疫力几乎等同于凡人。
“看什么, 师父教你的本事反用在师父身上,老得意了是不是。”见我看得目不转睛,狐狸斜睨着我似笑非笑。
“师父个鬼。只是没想到你会连人血都挡不住……”
“人血是人血,但是你头猪啊。”
说完,原是想逗我笑,但见我半晌低头不语,他便对我勾了勾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