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后……”曾银贵回过头去,只见后面只有茫茫大雪,并没有张七的身影。这一看,他有些急了,“刚才明明还在呀!”
爷爷二话没说,就朝着几人来时的路走回去。很快,他就被包裹在了风雪之中,能见度不足两米,他伸着手在大雪中摸索着,一边大喊着张七的名字。只可惜这风声呼啸,将他的喊声吹得支离破碎。
他并没有等来张七的回应,就听见了身后莫晚和曾银贵在着急地唤着他的名字。爷爷想了想,干脆收住了脚步,朝着莫晚等人靠了过去。喻广财和李伟也停了下来,见爷爷回来,李伟急忙问道:“咋个样了?”
爷爷摇摇头。
“看来我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喻广财低头嗫嚅了一句。
“师傅你在担心啥子事?”曾银贵问。
喻广财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摇了摇头:“别说了,我们现在就在这儿原地等他,希望他只是走错了方向,也希望这风雪可以停下来。”喻广财将大家包里的衣服分发出来,找到附近一个土坎,让几人暂时躲在后面。再将之前曾银贵和罗琪带着的树枝绑上了一块黑布,深深插进了雪里,这黑布在白茫茫的雪地里还是比较显眼的。
李伟在一旁蹲下来,拼命揉搓着双手,他抬头看了看一旁的爷爷:“我晓得你着急,张七就跟你亲兄弟一样,但现在除了在这原地等他,没有别的办法,我们再往雪地里走,大家都要迷路。”
爷爷没有作声,他抬头远望,只见之前在那风雪中隐约可见的青龙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怎么都找不到它的影子。爷爷扭头说:“不用往雪地里走,我们现在已经迷路了。”
“对,之前在我们正前方的青龙山,现在,不见了……”李伟脸上掠过几丝不安,他扭头望着喻广财。
喻广财从布袋子里掏出罗盘来,按照之前已经勘定好的位置,起身望向青龙山的方向。他这才发现,那之前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山脉,此刻真的不见了。当时山形轮廓的位置现在变成了一片白茫茫的天空,除了飞舞的雪花,什么也没有留下。
“看来关于青龙山里莫名其妙消失的部队的传闻,应该是真的。”莫晚说着,朝爷爷投过去疑惑的目光。
爷爷也不知道如何应答,拉着她在那个土坎下面蹲下来,这样至少可以挡住两个方向吹过来的寒风。他将莫晚的手放进自己棉袄内的胸膛处,生怕这风雪伤着了她。可当她的手掌贴到爷爷胸口的时候,他感觉到了一阵久违的温热。他回想起之前喻广财曾经说过的话,莫晚命中带火,这火已经强烈到了可以融化冰雪的程度。随即,爷爷又回想起了那件在云南勐腊遇到的伤心事,所有的声音在那一刻都被模糊掉了,他只清晰地听见——因为她命中带着强烈的火,她活不过十八岁。
“我突然想起以前听过的,一个关于雪地的怪事。”罗琪哆嗦着,开了口。
蹲在她旁边的曾银贵撞了她一下:“你真是,到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讲故事听。”
“喂,让罗琪说,正好分散一下大家的注意力,说不定还对我们这次行动有帮助。”喻广财说道。
罗琪哈了两口气,说道:“那是前不久走丧礼的时候,遇到一个亲戚在摆龙门阵时候讲的,也是一支军队行军的故事……”
如果认真地梳理起关系来,这个故事里的主人公应该是罗琪的表舅。表舅时年三十岁出头,几年前与一位同乡去北方做生意,谁知碰上北方战乱,生意是做不了了。当时两个热血青年干脆就投了军,混入东北军的编制。
事情发生在一次外出侦察的路上,两人与其余五人编成一支小分队,去边关布防。在一路穿山越林之后,非常倒霉地遇到了一个日军的侦察排,双方开了火。七个人被打死五人,活下的两人只好四下逃窜。
在这个小分队里,表舅和同乡都负责狙击,可因为本来训练的时间就不够充足,本领未到家,同乡在匍匐的雪地里受了伤。表舅与他从小情同手足,于是扶着他开始后撤。日军穷追不舍,一直紧跟着两人,枪声不绝于耳,表舅在那时已经作好了与同乡一起赴死的准备。
翻过几人遇伏的雪山,同乡从表舅的身上挣脱下来,他告诉表舅,目前的形势如果两人一起,会彻底放慢脚步,被日军追上是迟早的事情。同乡说,自己不能拖累他。眼看日军越追越近,同乡将表舅推走,自己留在了茫茫的雪地里,给枪上满了子弹,准备与日军展开最后一战。
看着同乡决绝的目光,表舅艰难地迈动步子准备撤离。可刚走开了一段,听到了身后传来的枪声,他最终还是抽回步子掉转回去。赶到与同乡分别的地方,只见同乡右腿中枪,倒在地上。几个小日本举着枪朝着他缓慢靠近,在离他差不多三米远的地方,有三个小日本已经被他了结。
眼看几个鬼子已经举枪瞄准了同乡的脑袋,表舅立马拉开保险栓,朝着举枪的鬼子的眉心放了一枪。这一枪虽然打偏了,可也中了对方的头部,将其左边脸颊打开了花。另外两个鬼子见状,立马端起枪杆掉头对准了表舅。表舅早已猜到会遇到此情形,此时他手中已经抓起了一大把雪花,在两杆枪头对准自己的时候,他伸手将那一把雪花洒在了两人面前。就在两人被雪花遮去视线的时候,表舅拉开枪杆上的保险栓,朝着两人的胸膛各自开了一枪。
当两人应声倒地之后,表舅上前将中枪斜躺在雪地里的同乡拉起来,这时候他才发现,除了腿部之外,同乡的肚子上也中了一枪。表舅见状不敢懈怠,连忙将他从地里扶起来,准备往背上扛。正在这时,他听到了身后传来一阵步枪拖动时,刺刀在雪上滑动的声音。他猛地回头,可已经晚了,那鬼子扣动扳机,子弹从他左边小腿的肌肉上划过,一阵钻心的刺痛让他顺势就坐倒在雪地里。
表舅气愤不已,捡起枪一瘸一拐地上前,将枪口稳稳地对准鬼子的眉心,连开了好几枪,鲜血和脑浆将周围的一圈雪地染红了色。
表舅泄愤地将枪甩回到后背,然后将同乡扶起来背在背上缓慢前行。
这大雪似乎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地面上的雪越积越厚,一脚下去就很难拔出来。又因为表舅的腿部受了伤,走起路来十分不便,行进的速度越来越慢。
慢慢地,天色黑下来,视线里雪地的颜色变得不再刺眼,整个白色的山体渐渐被黑夜吞噬。如果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在雪地里是很容易走错方向的。于是,表舅加快了速度,想赶在黑夜完全侵占整个山头之前,找到可以下山的路。
表舅这样想着,速度不断加快。走了很长一段路程之后,他才发现了不对劲。自己身上明明背着身负重伤的同乡,可走起路来却十分轻快,好像背上什么也没有似的。表舅轻轻耸了耸肩,背上的同乡似乎完全变成了一堆空气,表舅根本就没有感觉到一丁点他的重量。
这样疑惑着,表舅轻轻将同乡放了下来,刚一转过身,表舅就惊呆了,他刚才走过的那段路程中竟然有三只脚印,那脚印印得很深,可也正在被天上飘下来的鹅毛大雪覆盖。表舅上前去,比对了一下那一排脚印,其中有两只是一对,正好是自己的脚。那另外一只左脚的脚印是……
表舅朝四周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除了大雪,就是渐渐沉下来的黑夜。表舅听着呼呼的寒风,不自觉地感觉脊背有些发凉。他连忙转身将地上的同乡拉起来,背上后背,然后继续赶路。
又走了很长一段之后,他缓缓回头,只见那第三只脚印还在跟着自己。他走一步,那脚印就多出一只。表舅再次弯腰仔细地看着那排脚印,这时他才发现那排脚印不是三只,而是四只,只是其中一只右脚脚印非常浅,很快就被飘下来的雪花所掩盖。
看到这里,表舅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回过头去,目光落在了同乡那只受伤的右腿上。表舅在脑子里描绘了一幅伤了腿的人走路一瘸一拐的画面,这一瘸一拐之间,双脚发力不均,正好就能在雪地里印出那一深一浅的脚印来。
这多出来的两只脚印是同乡留下的?可同乡一路上都被自己背在背上啊,不可能双脚沾地的。这时,表舅回想起之前背着同乡丝毫都感觉不到他重量的事情。于是,他提心吊胆起来。他的目光落在此刻正一动不动的同乡身上,缓缓朝他移动过去,伸手推了推他,并不见反应。表舅伸出手指探到同乡的鼻前,这才发现他已经没了呼吸。
“意思是说这同乡死了?表舅背着的是一具尸体?”曾银贵睁大了眼睛,两撇浓黑的眉毛却因为疑惑凑到了一起。
罗琪斜嘴一笑:“尸体不是比活人更重吗?”
“他背着的的确是尸体,不过他的同乡死后灵魂出窍,跟在他后面帮忙抬着那具尸体。”李伟因为过度寒冷,在旁边跺了跺脚。
他的话让爷爷突然感觉面前这片雪地有些怪异,他四下张望了一圈,脑子里浮现出那幅“人背尸体鬼帮忙”的画面,脊背都有些发凉。
爷爷发愣之际,身边莫晚伸手拐了他的胳膊一下。爷爷回过神来,见莫晚朝他使了个眼色。顺着她所示意的方向看去,爷爷看到了张七。
“张七这个崽儿真是个打不死的蟑螂!”爷爷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盖的兴奋。
几人听见这话,都纷纷从地上站起身来,朝着爷爷目光所指的方向看去,张七正一瘸一拐地朝着几人走来。当他不断靠近几人,几人脸上的表情逐渐从兴奋变成了疑惑。爷爷也蹙起了眉头,因为他也看见,从远处走来的除了张七,还有另外一人,那是个女孩,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衣,留着一头白色长发,身体瘦长,几乎和飞舞的雪花一个颜色。
“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走到人群面前,张七头也不抬地说道。
看着他身后的女孩,曾银贵第一个开口发问:“这个姑娘是?”
“她叫雪儿,是她带我回来的。”说到这女孩的名字,张七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笑容来。
爷爷的目光扫过那个女孩,她这一身的白色与常人大相径庭。这是一种患有疾病的表现,爷爷曾经遇到过患有这种病的人。据说西方的洋人医生称这种病为白化病,整个身子的所有部位都呈现白色,像一只女鬼。不过面前的雪儿倒没有让爷爷将她与女鬼联系到一起,她和雪花一样,是纯洁的、干净的,除了透亮的白色之外的任何异色落在她身上都会感觉玷污了她。
当爷爷收回目光的时候,他注意到身边的莫晚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那目光里有责备的意思,让爷爷不自觉地尴尬起来:“咋,咋子了?”
莫晚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柔声说道:“她很漂亮,比我漂亮。”
“我不是那个意思。”爷爷显得紧张起来,他转身抓住了莫晚的手臂。
莫晚轻轻一笑:“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张七看了一圈众人脸上的疑惑,于是给众人讲述了他迷路时的整个情形。
半个时辰之前,张七跟在曾银贵和罗琪的后面,见两人捡来一根树枝一人捏着一头,他心里就开始泛起了嘀咕。的确,在大家的印象之中,这两人平时见面就跟狗见羊一般,总会你咬我两口,我踢你两脚。当两人跟着大家走近这青龙山后,就不自觉地变得亲昵起来,表现最为明显的就是曾银贵。
张七想着,正准备上前找两人开两句玩笑。谁知他刚一开口,话音还没有从嘴边吐出来,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刷刷的声响。那声音像是有人正在朝着他靠近,张七猛地回过头去,却并没有发现身后有什么异常。
身后的茫茫大雪,似乎更大了一些。张七左右看了看,除此之外,并没有发现其他东西。谁知,当张七再次回过头来,准备继续朝前走的时候,发现曾银贵和罗琪已经不见了,最为关键的是,整个视线里除了白色还是白色,之前那座在远处若隐若现的青龙山此时也已经不见了踪影,也就是说,在那一刻,他完全失去了方向,连脚下的脚印也不见了。
张七开始悔恨自己在听到声音后转身过去寻找异样,这一转让他彻底在雪地里失去了方向。他扯着嗓子准备大喊曾银贵的名字,可谁知他一张嘴,夹在寒风中的雪花就扑打进他的嘴里。于是,他只好作罢,凭着直觉朝前走。
他行走的速度要比之前大部队行进的平均速度快上一倍,可他起码走了整整一刻钟也没有看到曾银贵和罗琪的身影,按照正常的速度来推算,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唯一的可能性就只能是他走错了方向。
“他娘的,这个破地方!”遇到棘手的问题,张七总是以这句话开场,紧接着是他的另一句口头禅,“妈了个巴子!老子不信就被困在这雪地里面了。”
咒骂了两声,张七想出来一个办法。按照之前他的速度,应该已经超过爷爷等人近两百米的路程。也就是说按照直线来看,张七已经超过了大家,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大家行进的方向,然后在同一条直线上等着他们。
可哪个方向才是大家正在行进的方向呢?张七这样疑惑着,他想到了一个妙招。他从雪地里挖出几根树枝,然后将自己布袋里备用的衣物拿出来,在每一根树枝上绑上一件小物件。他先以自己的主观判断出一个大致的弧线,然后每走一段就插下一根树枝,这样不断缩小弧线范围,就能将走丢的爷爷等人圈入自己的这一道道弧线之中。
就这样一道接着一道的弧线,很快张七捡来的树枝和袋子里的东西就都用光了。风雪呼呼地刮着,被稳稳插在雪地里的树枝已经被吹得东倒西歪。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爷爷等人在张七的世界里消失了。张七站在刺骨的寒风之中,回想着之前听说的那支在深山之中凭空消失的部队,心里不由得打起了寒战。因为此时连他都不太确定,走丢的到底是爷爷等人,还是他自己。
这样想着,张七干脆找了一个土坎,躲在后面坐了下来。这茫茫大雪,如果在雪地里待得太久,不被冻死也会被饿死。张七想了想,反正大家此行的共同目的是青龙山,只要上了那山,就有机会再与爷爷等人重逢。可青龙山到底在哪个方向呢?那座之前还在视线里的山脉好像一转眼之间被大雪所覆盖,隐没在了这了无边界的白色之中。
正当张七在为这个问题万分纠结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刷刷”的脚步声,那双脚一前一后踩在雪地里,轻飘飘的,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见。张七惊喜地从地上起身来,猛地回过头去,只见身后只有一片白雾。张七以为自己听错了,刚一转头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的那声清透的女声:“你迷路了吗?”
张七猛地转过头去,只见一个全身雪白的女孩站在雪地里。她的头发很长,可也全是白色,她的笑容非常甜美,挤着嘴角说:“我可以带你出去。”
张七其实那时候并没有听清这个女孩的话,在他的印象中,那一眼几乎是要了他的命。也是那个时候,张七才意识到他是那么的喜欢白雪的颜色,因为和她身上的颜色一样,纯洁无瑕。
女孩告诉他,她名叫雪儿,就生活在这座山上。一过了夏季,这个地方就会冰雪封天,很容易迷失方向。在雪儿的带领下,张七回归到队伍之中。只是,这雪儿的出现,让爷爷觉得有些蹊跷。这漫天风雪,几个老爷们都被冷得直发抖,可她却只着了一件雪白的轻衫,好像这冰天雪地都与她无关似的。他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番,又回头望向喻广财,如他所料,喻广财此时也蹙着眉头,一脸狐疑。
爷爷拉紧了莫晚的手,她的手像是一团火,即使在冰冷的风雪中也冒着热汗。爷爷的手触碰到她手心的那一刻,他回头望了莫晚一眼,有什么不好的感觉从爷爷心底升起。莫晚朝他笑了笑,只是那笑容里还有一些隐晦的东西。爷爷不想去深究,于是也报以笑容。
一路上其余的人都没有说话,张七倒好像是打了鸡血,跟走在队伍前方的雪儿聊个没完。
“雪儿,你从小就在这地方长大的吗?”张七探着脑袋问道。
雪儿摇了摇头,回头笑道:“不是,我十三岁来的这里,我想出去,可不能出去。”
雪儿的话让爷爷又生出几分猜忌,倘若她一直生活在这里,应该对这地方的路早已烂熟于心,否则也不会妄言给几人带路。可她为什么出不去呢?难道那凭空失踪的几千士兵,也同她一样,被什么东西给束缚了,走不出这崇山峻岭吗?爷爷的这个推断显然是很没有根据的,因为在那个兵团从这青龙山失踪之后,先后有川军和日军派人进山搜查,如果进来了就出不去,那这些搜查的队伍是怎么出去的呢?
正在爷爷苦思冥想之际,张七又冒出一句话来:“十三岁来的这里?我看你现在也就不过十三岁嘛!”
“十三岁?那是七年之前的事了。”雪儿说着,加快了脚步,她指着不远处的地方,“青龙山马上就要到了,我送你们到山脚,我不能上山的。”
正如张七所说,面前这个叫做雪儿的女孩,年纪也就不过十三四岁,就算女孩自身有对时间的抵抗能力,可从她的肤色和身形来看,定然是不会超过十六岁的。
“那好,不过等我们办完事情,下了山,我还能再见到你吗?”张七问。
雪儿笑了笑,没有说话。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银装素裹的大地、山脉也渐渐变得不那么刺眼,不过在黑夜之中,还是清晰可见。
“天色暗了,晚上不适合进山,在青龙山脚对面两百米不到的地方有一个山洞,你们可以在那里过夜。”雪儿说话的语速很慢,像在梦呓。
张七赶忙冲上前去,问:“那今晚你可以陪着我们吗?明天送我们到山脚下。”
“青龙山就在那个洞口的正前方,等明天天亮了,你们沿着那条路过去就是了。”
“可是,这风雪漫天的,就算在前面五十米也是看不清的,摸不着方向,很容易走偏,雪地都一个样儿,说不定又走回到这条路上,我们都不晓得。”张七已经表露出非常明显的意思,他想要挽留这个女孩。爷爷看着他脸上开花似的表情,突然想到了几年前,在李家地主后院的海棠花边,他第一眼看到莫晚的时候,也是这种表情。
喻广财出言劝道:“张七,雪儿是个姑娘,与我们素不相识,你不要强求。”
“就是就是,咱们虽然不是啥子知书达理的人,但你这样也真是容易让人误会。”曾银贵也出口帮起了腔。
张七被两人这么一说,倒是有些难为情,估计是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过于直白,于是将心里高涨的火焰给扑了下去,他说:“师傅和师兄说得对,你一个姑娘家的,晚上不回家也是不好的,要不……”
“其实也没什么,反正我都在这山里住惯了,洞子林子的都睡过,我今晚就跟你们一起,明天送你们进山。”雪儿的话好像是在赌气,潜台词是“你们不让我跟着,我非要跟着”。
几人又跟着雪儿转了许久,可一直没有找到那个传说中的洞子。爷爷起了疑心,随手将袋子里的一根红绳挂在了路边从雪地里冒出来的一根枯树枝上。又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爷爷发现他们又回到了原地。爷爷正准备开口,却被莫晚给按住了,莫晚朝他摆了摆脑袋,然后转头说:“这个地方有点眼熟啊,我们刚才是不是来过?”
莫晚的话,让大家都疑惑起来。走在最前面的雪儿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微低着脑袋说:“你要是不相信我,完全可以不用跟着我。”说完,雪儿继续掉头朝前走。
爷爷从雪儿的话中闻出了比较大的火药味,这话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她好像一直对莫晚就怀有敌意。张七见爷爷和莫晚有些置气,回转身子低声说道:“你们就别瞎想了,反正没有她我们也是在这雪地里瞎晃,没有比这结果更坏的。”
张七的话也不无道理,她既然能够将张七带回到大队伍里来,那证明她确实是清楚路线的,就算她是个半吊子,误打误撞地帮助了张七,那也至少比几个完全找不到方向的人好得多。
又跟着雪儿走了一段,果然,有一个黑乎乎的洞口出现在了几人的面前。那个洞子的四周本来是长满了草丛的,可这些草丛都被冰封在了雪里。直到此时,爷爷才开始静下心来仔细地观察四周。这些草丛显得非常怪异,根据常理判断,如果这些草丛生在空气之中,没有任何保护的话,大雪一点点降下来,这些草应当是全部都会枯萎死亡的。可这些草非但没有死,反而在雪花之中被包裹得非常完美,好像只是和几人的视线隔了一层冰,它们在冰的另一面生活得多姿多彩。形成这种状况的可能性就只有一种,那就是这大雪是一瞬间铺天盖地而来的,让这些草丛连枯萎的时间都没有,就直接被冰封起来。
“走吧,这外面太冷了,进洞子避一避。”莫晚轻轻推了爷爷一把,爷爷回过神来,只见几人都已经跟着雪儿进了那山洞。
这个洞子很大,圆形的小洞口正好呈现出一个葫芦状。往里走了两步,没有了洞口晶莹的雪地反射出的光线做支撑,几个人的视线里一片漆黑。
“这里面比外面暖和。”曾银贵说道,欣喜之情难以言喻,“只要这洞子里没有毒蛇,是个不错的睡觉的地方。”
李伟笑了一声:“毒蛇在这么冷的冬天,是不会到处乱窜的,除非你睡觉的时候正好枕到了它身上。”
曾银贵发出“咦咦”的声音,像是在为李伟的话打着摆子。
“嚓”的一声响,整个洞子中间亮出一团火光,李伟手里拿着一个火舌子。他说:“身上没有洋火(火柴),还好带了这个。”
几人在这团火光的支撑下,仔细地打量着四周,这个洞里延伸着几片藤蔓,爷爷在有了光线的第一时间,就扭头去看身后的雪儿。雪儿伸手轻触那墙壁上的藤蔓枝叶,那枝叶竟然在一瞬间就染上了冰花。她注意到火光,连忙将自己的手指从枝叶上移开,冰花一瞬间化作雪水滴了下来。她伸手挡在眼前,这火光让她非常不适应。
“你好歹给大家说一声嘛,突然冒出来,很伤眼睛的。”张七说道。
对雪儿来说,那火光里像是裹着刀子,一步步将她逼到了角落,她挡在眼前:“能将火光灭掉吗?这洞子里太黑了,刺眼,而且透不了气。”
爷爷这时候看到雪儿的衣角,也有水珠渐渐滴下来。李伟应了一声之后,将火光给掐灭了,整个洞子又回归到了黑暗之中。
喻广财清了清嗓子:“大家就找块干点的地方先歇着,走了一天也累了,晚上大家挨个守夜,不要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