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我是罗琪。”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曾银贵突然愣了一下。他问道:“你,你咋个会在棺材里头?”
对面的罗琪并不回答他的问题,缓缓从棺材里爬出来。曾银贵对她还有几丝防卫,慢慢地朝着身后退去。
“你很怕我吗?”罗琪问道。
“你不是跟着莫晚回房间了吗,这期间我一直都在后院里,没有看见你进来过啊?”
“我来的时候也没有看到你。”罗琪的声音变得有些怪怪的,她从棺材里爬出来,然后对着曾银贵招了招手,“我在后山发现了一件怪事。”
“啥子怪事?”
“你跟我来。”
没等曾银贵回答她,她就从后院出来,开始朝万家大门外走。他在后面一直唤着罗琪,可罗琪并不理他,只是低着头快速地朝前走。
曾银贵觉得有些奇怪,那万家的大门竟然到了大半夜还敞开着,而整个前院里也是一个人都没有。
曾银贵觉得面前的罗琪非常古怪,可她并不搭理自己,曾银贵又担心她会出事,就只有跟了上去。
罗琪带着他一路穿过万家大宅后面的山丘,朝着那后山走去。
深夜里的大山脚下,灌着夜风,曾银贵感觉到有些发寒。他一边跟着前面的罗琪,一边说:“你走慢一点,黑漆麻乌的。”
前面的罗琪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保持着速度快速向前走去。这时候的罗琪穿了一身白色的长裙,裙子拖到了地上,被路边荆棘刮得支离破碎。曾银贵注意到她的双脚打着赤脚,不知道踩在这些荆棘上会不会疼。
“要不我把我的鞋子给你吧?”曾银贵看得有些揪心。
罗琪停下脚步,扭过头来,隔着头发望着他。曾银贵因为看不见她的眼睛,完全摸不透她的心思。见她停在面前,曾银贵以为她同意,正要去脱鞋,罗琪又转过头去,继续朝前走去。
这座万家大宅后面的大山是东西走向,大山上的植被郁郁葱葱,即使是在夜晚,也能看到一个黑漆漆的轮廓。
曾银贵跟在罗琪身后一直走到了一个山洞前,罗琪停在洞口。
“是在这里?”曾银贵问道。
罗琪埋着脑袋,正面对着曾银贵。曾银贵可以感觉到那双躲在长长的头发后面的眼睛,此时正斜斜地盯着他。过了一阵子,罗琪说:“我跟你说的东西,就在里面。”
曾银贵好奇地望着那个黑乎乎的洞口,这个洞子让他想起在青龙山的大雪地里几人避雪的山洞。他收回目光,看了面前的罗琪一眼。这时候,其实他已经在心里相信了面前的这个人,不管她是好心还是歹意,既然是罗琪,他就会迈出这一步。
“如果我等会儿进去遇到啥子,我会大喊一声,你就不要进来了,回去通知师傅他们。”曾银贵说完,低头就准备钻进那个洞子里。可就在他迈步跨过罗琪的身边,走到那山洞的口子上的时候,罗琪突然就伸手抓住了他。
“咋子了?”曾银贵问道。
罗琪沉默了一阵,问:“你就不怕里面有鬼?”
“呵,怕啊,但我相信你不会害我。”曾银贵这样乐呵呵地应了一句。
罗琪再次陷入了沉默,让曾银贵有些疑惑。他又问道:“你是不是有啥子事没有跟我说?”
面前的罗琪突然开始哭泣起来,她抽动着肩膀,呜咽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曾银贵实在有些难受,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膀。而这时,面前的罗琪突然抬起头来,那一刻,她的脸终于从一头的长发后面显露出来,那张脸吓得曾银贵大叫了一声之后,撒腿就跑了。
“你看到了啥子?”爷爷问道。
“那张脸根本就不是罗琪,而是一张只有嘴巴,没有眼睛鼻子的脸!”曾银贵脸上冒出了青筋。
“这跟我刚才遇到的情况差不多,我在外面的那个通道的拐角里看到莫晚,她一直哭,我以为她出了啥子事,就追上去。她也是要带我出这座宅子,幸好莫晚真的出来拉住了我。”爷爷说。
曾银贵点点头:“后来我大叫着跑了一段之后,撞上了师傅和师兄,这才跟着他们回来了。”
喻广财说:“你们碰到的都是同一种东西,这种东西叫作伥鬼。”
“啥子是伥鬼?”罗琪问。
喻广财叹了口气,对李伟说:“你讲给他们听。”
“这伥鬼的‘伥’,就是为虎作伥的伥,这个词语传了这么多年,一般用来比喻帮助坏人干坏事,可根据字面意思来理解,就是老虎想要吃人,而有人却偏偏在帮助老虎害人,把人引到老虎面前,让老虎吃。”李伟说着,给自己倒了杯水,样子有些口渴。
曾银贵听后,阴阴一笑,说:“我还以为是娼妓的‘娼’。”
“脑子里就没有一点好东西!”罗琪伸手拍了他的脑门一下。
李伟也跟着笑了一下,见几人不吱声了,继续说:“在很久以前,有很多人生活在大山旁边,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想法一直在中国人的脑子里根深蒂固,包括到现在都还是这样的习性。但是靠着大山呢,这大山上就不免会有猛兽,这些猛兽每天躲在山里饥饿难耐,就慢慢朝着人群密集的地方靠近,有些在山上的住户和一些在山里过路的路人就经常被老虎吃,老虎吃人的传说在这天底下应该并不太稀奇。而这些人死了之后,就会被老虎控制,变成老虎的仆人,在老虎饿了之后,就会帮助老虎去引一些人来让老虎吃。而这种死后的人,变作鬼魂,就称为伥鬼。首先被害的人就是伥鬼的亲人,因为这些人最相信他们,如果不晓得他们已经死了,跟着去就再正常不过了,如果晓得他们死了,稍稍动之以情,亲人们还深陷在失去亲人的悲痛之中,也会跟着去。伥鬼就把他们带到老虎面前,老虎下口把他们给吃掉。”
“不会哟,这伥鬼这么贱?”曾银贵问道。
喻广财这时候开了口:“其实也不是他们贱,他们也不想这样做,虽然自己已经死了,但那毕竟是自己的亲人,有几个人下得了手?但是他们因为是被老虎生吃的,所以,他们的灵魂会被老虎给困住,如果不引人来吃,老虎饿得心慌了,就会啃食他们的灵魂。虽然这时候他们已经没有了生命,老虎再咋样咬,也咬不死他们了,但是,这样一来,他们又会经历一次死前的痛楚。”
“但是,这后山上的东西也不是老虎吧?而且它不是已经死了吗?”曾银贵追问。
喻广财说:“的确,如果是老虎,这万家这么多下人,肯定认得出来。这伥鬼其实在传统上是被曲解的一个说法,不仅仅是老虎,如果生吃了你的是一条狗,一只猪,你也会变成这样,只是老虎吃人最多,大家就这样认为。至于它是不是已经死了,这的确关系重大,如果它现在还没死,伥鬼将你引上山去,你面临的最多是一个老虎或者其他猛兽,它有血有肉,如果你跟它放手一搏,你还有胜出的可能性,历史上不还有武松打虎的传说吗?可是,如果对方已经死了,你去跟哪个搏斗?”
“啊?那不就只有活生生地等死了。”曾银贵难以想象那个场景。
“所以,幸好当时你没有进那个洞子。”
曾银贵长舒一口气,说:“说实在的,其实当时我是真的准备进去的。”
“我晓得。”喻广财笑道,“可是那个伥鬼最后没有让你进去,而是把你吓跑了。”
“对啊,为啥子?”曾银贵好像到现在才想到这个问题。
喻广财眯起了眼睛:“根据我的判断,刚才引你上后山的人应该是这万家的二夫人。她生前心地善良,肯定也是被那山洞里猛兽逼得没办法才钻进那口棺材里,引诱你上山的。可你在上山时对她说的话,还有你的行为,可能对她有所触动,所以她决定放你走。”
“鬼也会发善心吗?”曾银贵问。
喻广财说:“其实也不一定,有可能她死的时间短,加上她天生一颗悲天悯人的心,所以才会这样,我相信,再过一阵,她也会受不了那洞子里猛兽的折磨,会下山来再次害人的。”
喻广财说完,几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爷爷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这个伥鬼咋个就会晓得我们身边最亲的人是哪个?”
喻广财说:“也不一定是最亲,伥鬼嗅觉非常敏锐,只要你一靠近,他们闻一闻你的味道,就能晓得你过去的一切,所以,他们会挑选其中对你来说你最关心的人下手。”
“难怪我会遇到它变成莫晚的样子。”爷爷说着,回头望了莫晚一眼,莫晚有些羞涩地垂下头去。
原本他正沉浸在这份陶醉之中,曾银贵突然从凳子上起身来,说:“我看我们还是回房间去休息了吧,明天再想办法收拾那洞子里的怪物。”
他的这句话,以及显露出来的紧张的神色,让爷爷突然回想起了什么。爷爷笑道:“哈哈,既然我在那个时候遇到的伥鬼变成莫晚的样子,那银贵师兄你咋个会遇到伥鬼变成……”爷爷的目光从曾银贵身上转移到了罗琪身上。
罗琪的脸在灯光的映射下,烧成了一片潮红。喻广财等人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曾银贵倒像是一个被扒光了裤子的孩子一样,羞答答地冲出了爷爷和喻广财的房间,接着听到隔壁传来了一阵重重的关门声。
喻广财见状,乐呵呵地说:“我看又有一桩好事要近了。”
“师傅,你在说啥子哟!”罗琪娇嗔了一句,从凳子上起身,拉着莫晚也回了房间。
爷爷跟着两人走到了门口,看着两人进了房间,将房门的门闩拴上之后,才折回了屋子。
“师傅,这个事情你觉得应该咋个整?”李伟问道。
爷爷也在两人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来。
喻广财这时候拧紧了眉毛,说:“其实很棘手,首先之前已经死了三个人,这三个人肯定是会站在那个怪物的鬼魂那边,也就是说,加上那个怪物,我们总共要对付四个。”
“把握有多大?”李伟问。
喻广财叹了口气,说:“没把握,而且到现在我终于晓得为啥子之前来的师傅最后都走了。”
“为啥子?”爷爷问。
“他们肯定已经看出了是伥鬼在捣乱,可关键是他们不晓得这些伥鬼后面的那个怪物到底是啥子,或者说他们已经感觉到了,这个事情要这样纠缠下去的话,说不定我们会遇到危险。”喻广财说,“他们当时的感觉估计就跟我现在的感觉一样。”
“依我看,我们应该先封住那个山上的洞口,让里面的怪物不能出来,我们再一个个地收拾那三个伥鬼。”李伟说。
喻广财点点头:“其实我的想法也是这样,不过这里面有一个问题,三个伥鬼,一个是小孩,一个是女人,一个是壮年轻,他们出现的时候一般都会变成其他人的模样,我们就搞不清到底哪个是哪个,如果搞不清这个,就没有办法对症下药。”
“那要不这样,这三个人虽然已经死了,我想是不是他们还保留着生前的一些习惯,比如二夫人生性善良,那死的那个下人是不是应该有自己独特的爱好和特点,还有三少爷。”爷爷说道。
“嗯,峻之这个办法很不错,我们可以从他们的性格来判断哪个是哪个?伥鬼可以引人入套,人为啥子就不能引伥鬼入套呢?”喻广财像是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满意地眯着眼睛点着头。
等到李伟回了自己的房间之后,喻广财对爷爷说:“峻之,你要记住,下一次再见到我们任何一个人的时候都要仔细地辨认,尤其是碰到一个的时候,不要被迷了心智,更不能往后山跑。”
爷爷点点头。
“根据我的判断,今天变成莫晚来引诱你的那个,应该是三少爷,这另外一个下人在哪里,我们还不晓得。”喻广财将床上被子展开来,说,“今天晚上二夫人和三少爷没有为怪物引来食物,想必会过一个非常难受的夜晚。”
喻广财的话音刚落,爷爷就听到了一阵凄厉的叫声,从后山的方向传了过来。那声音里夹杂着女人和小孩的哭声,听得爷爷阵阵发毛。
翌日,头顶的阳光非常灿烂,太阳像是一个精力旺盛的年轻人,不肯停止散发身上的光和热。爷爷早上一醒来,就感觉自己满头都是大汗。他从床上下来,只见喻广财在翻看那本泛黄的旧书,见爷爷醒了,他将那本旧书收了起来。
爷爷有些想不明白,这么多年过去了,爷爷不止一次见过喻广财偷偷在翻阅那本书。以前爷爷也好奇问过,这本是什么书,喻广财却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说,这书里面的内容爷爷现在还看不懂,等到有一天时机成熟了,再加上爷爷能够显露天赋的话,喻广财愿意将这本书交给爷爷。从那个时候开始,爷爷就不好意思再多问关于这本书的事,只是爷爷可以猜到,喻广财现在本领通天,那本书肯定起了不小的作用。
“峻之,你醒了啊?昨天晚上没做噩梦吧?”喻广财问道。
爷爷摇摇头:“睡得还不错,现在精神饱满,今天可以全身心地做事情了。说实在的,昨天晚上在后院的时候,我跟你们说那棺材里面有动静,我还以为你们都不相信我呢!”
喻广财说:“他们的确不相信你,可是我相信,有些话我也不晓得该不该说,你其实对这种东西很敏感,你善于发现这些东西的踪迹,现在应该学的是如何按捺住自己心中的想法,如果有一天泰山崩于前不动声色,那就是你成大器的时候。昨天晚上你说了之后,我其实很担心,怕你是因为太累了,所以容易被这种东西给迷惑,让你回房间休息,没想到你一走,这个银贵又遭了,当时我们返回后院的时候,发现他站在棺材面前有些不对劲,他像个傻子一样盯着那口棺材看,也不晓得在看那棺材盖子上的啥子东西。”
“他不是在看那棺材里的罗琪吗?”爷爷问道。
“他是这样以为的,可是我跟李伟都没有看到啥子罗琪,而且那棺材盖子都没有打开!”喻广财说,“我发现他不太对劲,李伟本来想上前去叫醒他,我拦住了,我想看看这个迷糊曾银贵的鬼到底想要干啥子,不出我所料,他被引到了后山。当时如果那个所谓的女鬼不吓退他的话,我跟李伟都准备冲上去了。”
喻广财说完,看见爷爷在发呆,问道:“你在想啥子?”
爷爷突然回过神来,斜着嘴巴思索着,他呢喃了一句:“曾银贵没有打开那口棺材,那……那棺材盖子……”
“啥子棺材盖子?”
“我后来被那个假的莫晚迷惑之后,是莫晚冲出来叫醒了我,而我之所以会半夜下床,是因为我发现你没有在房间里,就想出去找你们。莫晚叫醒我之后,我们到了后院,我发现那三少爷的棺材盖子上面封的火漆被打开过。”爷爷说。
“火漆被打开?也就是说有人动过棺材板,那口棺材装的是三少爷,这到底是咋个回事?”
两人出了房间之后,径直到了后院。那三口棺材还摆放在原地,喻广财因为受了爷爷的话的影响,走上前去,蹲下身来,开始在棺材盖子上寻找火漆印。爷爷见他看了半天都没有发现,就上前将那个火漆的位置指给了他。
“看来还真是老眼昏花了。”喻广财说道。那火漆的颜色与棺材的颜色很相近,爷爷当时也是无意之中才瞟到这个火漆的。
喻广财审视了半天之后,起身来:“看样子,是好几天前印上去,可能就是入殓的时候,当时第一拨人过来,替三少爷入了殓之后,就在棺材盖子上印上,他为了每天查看这棺材有没有异样,才印了这个火漆印,只是可惜了,他们没想到这火漆还真的会被打开。”
“其实也不一定,有可能这个火漆真是当时第一拨师傅离开的原因。”爷爷说道。
喻广财扭头看了爷爷一眼,说:“好小子,我咋个就没有想到,你这种说法也有很大的可能性。这棺材盖子要么是从外面打开的,要么是从里面打开的。如果是从外面打开的,是哪个胆子这么大敢不听师傅的劝,擅自打开这口棺材呢?如果是从里面打开的话,那棺材里的三少爷是不是还在呢?”
“要不要打开看一看?”爷爷问道。
喻广财伸手阻止道:“咦,先不要轻举妄动,这棺材盖子一旦盖上了,就不能轻易打开,除非遇到特殊原因。几年前在李家谷中,我是在做破血湖的时候,感觉到自己布的阵法跟棺材里的尸体不能产生共鸣,才肯定那口棺材里有问题的。现在看来,根据我的判断,这口棺材里的确有人,绝不是空的。”
既然喻广财都这样说了,爷爷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他点了点头之后,说:“那我们就还是按照昨天晚上想好的思路来,先从哪一个下手?”
“先从最左边这个吧,也就是喻管家的亲侄儿,这万家大宅里的下人。”喻广财说。
爷爷这时候才低头去看死者的名字,上面写着——喻大权。
这天早上,几人在后院简单地吃过了早饭之后,喻管家走过来。他问道:“几位师傅昨天晚上休息得咋样?”
喻广财笑着点点头:“大哥照料得太周到了,床也很软,虽然中途发生了一些小插曲,可总体说来,休息得还算好,你看一个个生龙活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