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施惠回了府,见霍榷在等着问她,她自然是捡着对自己有利地说了。
“……二爷,你看表姐这样上下不分,和下头的人混一块,弄得灰头土脸,这那是做主子的样?”说着擅自哀悼了一声,“说来也因袁家老爷和姨太太去得早,没得教养的,表姐又在那种地方呆过,没个体统也是难怪的。可也不能这般放任了,以后打得可是我们侯府和二爷的脸面。”
霍榷不言语,就光看着韩施惠絮絮叨叨的,可她越说他越觉得她不是在说袁瑶,而是在说她自己。
韩施惠是个没眼力劲儿的,继续撺掇霍榷道:“二爷你看,山嬷嬷是太太送来的,在婢妾身边一直是个得用的,不如让山嬷嬷去跟了表姐,一来表姐那里也有个管事的妈妈,二来教些规矩体统,今后也不至于丢了脸面。”
这山嬷嬷是个最注重规矩礼数的,当初霍榷的母亲霍冯氏也是觉得韩施惠是没个礼义廉耻的,便让山嬷嬷到韩施惠身边去教,但主要还是盯着韩施惠别让她又做出什么丢了侯府脸面的事来。
韩施惠因言行举止皆不得当,在山嬷嬷这吃了不少苦头,今日又这机会怎么能不把这老虔婆给弄走,二来这老虔婆在袁瑶身边也能当她的眼线。
这样霍榷什么时候去了袁瑶那里,又给了袁瑶些什么东西她便都清楚了。
韩施惠这算盘打得是自以为的精妙。
先不说别的,就一条,你韩施惠有什么能耐让山嬷嬷听你使唤。
说了半日,韩施惠这才后知后觉得发现霍榷的眼神不对了。
过了许久霍榷才道:“袁姑娘家中的事,丢的是侯府哪门子脸?”
韩施惠不敢答,可心里早腹诽开了,“你都在外头给她置房产,又拿银子养着了,还要我说个明白,闹得我们这房没脸吗?”
霍榷起身,“好好跟山嬷嬷学好规矩吧,学好了她自然就回太太身边去了。”
韩施惠被霍榷说得满脸通红。
完了,霍榷再留一句说今晚出门会客不在家用饭,便走了。
韩施惠送了霍榷,自己一人坐炕上瞎琢磨,估摸着也是王姮从霍老太君那里回来要摆饭的时候了,该去立规矩了便带着丫头慧喜到枫红院去。
正巧碰上了霍老太君院里的大丫头玉衣,听说是霍老太君娘家送年礼来了,各院都有正往里送。
看着玉衣手里的东西,韩施惠那是一个眼馋。
在昧了袁瑶的五两银子后,得了甜头的韩施惠心就有些大了。
“看还有不少院子要送的,我正好到枫红院伺候我们二奶奶用饭,就顺道帮你拿去。”韩施惠主动接下玉衣手里的事。
玉衣本觉得不妥的,可的确东西不少,再看这韩姨娘虽说名声不好,可性子却是个绵软的,被二奶奶治得服服帖帖的,就觉得韩施惠不敢存什么心思的。玉衣迟疑了一小会儿,便将东西给了韩施惠,福身道:“那就劳烦韩姨娘了。”
见东西到手了,韩施惠的心便无由来狂跳,止都止不住,可那绝对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细细将东西都看了遍,都是些头面居多,像是什么紫金飞凤玉翅宝冠、海水玉赤金冠、并蒂牡丹的步摇、珍珠玲珑八宝簪一类的,旁的还有阿胶、人参之类的滋补品。
这些东西王姮是不少的,往日里韩施惠看着就是羡慕,如今近在眼前,韩施惠就赶紧打发了慧喜到枫红院知会一声,说自己端着东西走得慢些。
慧喜说要帮她拿都被韩施惠给骂走了。
等四下里无人了,韩施惠偷偷地拿了两样小的藏衣袖里,大件她是不敢拿的,以为这样便神不知鬼不觉,这才去了枫红院。
韩姨妈没教过韩施惠当,所以她是不知道的,大户人家的各房各院得东西都有一份清单的,以便核对用。
此时枫红院的上房里,饭早便摆好了,王姮本就没什么胃口,见到韩施惠她愈发没胃口了,可她还就是每日都要韩施惠来立规矩。
真不知道到底是在折腾谁。
用了半碗甲鱼汤后,让韩施惠把东西端过来,扫了两眼没见到有喜欢的便让秋风收了起来。
自春雨冬雪成了霍榷的通房后,这两人原先管王姮首饰和衣裙的差事就交给了秋风和夏日。
秋风是个心细的,接过东西就找了压在头面下面的清单一对,发现少了东西,自然是不敢瞒的,到王姮耳边说了几句。
王姮的脸立马变了色,一拍炕几,指着韩施惠,“好你个贱人,吃了豹子胆了,我的东西都敢昧下了。巩嬷嬷你给我搜。”
这韩施惠自然是躲不过的,这晚霍榷这房里又是鸡飞狗走,鬼哭狼嚎的。
霍夫人霍冯氏听到了动静,便找山嬷嬷来问个明白。
山嬷嬷便一五一十地说。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这那里是官宦人家出来的小姐,市井流氓也不过如此。”霍冯氏的脸黑得跟锅底似的,抬头对自己奶娘王嬷嬷道:“你去跟二奶奶说,倘若她治理不了一个姨娘,就让人带我这来,别闹得鸡犬不宁的。再去问问,看二爷什么时候回,回来让他到我这一趟。”
年末本事就多,人情往来更是不少,霍榷在外头吃了酒又吹了风,酒劲上头了有点犯困,恨不得立马躺床上去,却被王嬷嬷给在半道上截了。
到了霍冯氏跟前被兜头就是一通骂,“……她以前的事我便不说了,只盼她能学好,没想她倒好,如今还学会偷鸡摸狗这一套了。我们是什么人家,倘若被人知道了丢了脸面就罢了,被那些言官知道了少不得要参你个治家不严。还有你那二奶奶也是个不省心的,这种事悄悄地治了就成了,非要吵个人尽皆知。她觉得有脸了还是怎么地?”
霍榷本就晕乎乎的,听了这事就觉得烦,最后也不管了将王姮和韩施惠都禁足一月,各打五十大板的做法。
王姮觉着自己没错,委屈,想找霍榷分辩分辩,却得知霍榷歇下了,只能按下性子等明日。
可次日霍榷一早有事又出门了,这一忙就近了除夕才得了闲,知道前些时日庄子上得了几件好皮子都送来了,本想让韩施惠给袁瑶送去一件,才记起那两人被禁足的事。
转身交待郑爽备马去南山寺,又想起如今袁瑶已不在南山寺,蓦然发现不知何时有了这习惯,一旦得了闲便往南山寺去,哪怕只是去吃杯茶。
说到茶,霍榷端起手边的茶碗,呷了口,只觉味微苦水发涩,再看茶汤,些许发黄,便知烹茶的人用火急把水催老了,老水过热又烫伤了茶叶,水也不是好水才出的这味。
想到如今是连口称心的茶水都吃不上,霍榷觉浑身不自在。
而此时袁瑶送走了前来送年礼的县令夫人和县丞夫人,院里也开始忙活了起来。
别看田嬷嬷粗壮豪爽,却剪得一手好窗花,像喜上眉梢,年年有余,招财进宝的,就她剪子在纸上遛个弯的事。
把这些个往窗户上一贴,那个年味就出来了。
苏嬷嬷有一手好厨艺,就见她将干净利落地将鸡给杀了洗剥干净,再取肉上削下的皮,全放锅里熬,然后调了味儿,便将汤放冰天雪地里冻了起来,说是饺子馅。
苏嬷嬷原是南方人,按她们老家的习惯过年是要蒸红年糕的,吃了年糕才能年年高。袁瑶便让苏嬷嬷蒸了一屉。
年糕出笼时,那是一个色泽金红,苏嬷嬷再在年糕上撒上炒香了的芝麻和捣碎的花生,还有红枣,便算成了。
袁瑶趁热乎吃了一小块,软滑香甜,可口无比。
苏嬷嬷说等年糕凉透了,切成片放锅里煎得两面金黄的更好吃了。
青素则在赶制缝新衣,一人一身穿身上过年也喜庆。
见大伙都忙开了,袁瑶想着过年岂能没春联,想罢挽起衣袖泼墨挥春。
大年三十天还未见亮,一院子的人都起身了忙活起来了。
春联、门神、桃符一应全新。
然后开了小门楼,接着是垂花门,最后是上房门。
此时袁瑶上房正间里摆了祭器贡品,请神主,又供上了袁父袁母的牌位。
一色齐全后,袁瑶领着青素和田苏两位嬷嬷,拈香而拜。
到了晚上,年夜饭在上房炕上给袁瑶置了一桌,青素和田苏两位嬷嬷在炕下围了一桌,也不拘于什么食不言的,主仆四人欢声笑语。
到了守岁,田嬷嬷在上房东此间摆了一桌,苏嬷嬷将发好的面和已经冻成胶状的饺子馅料,一应备到了桌上。
一时揉面的揉面,擀皮的擀皮,包饺子的包饺子。
袁瑶从未做过,瞧着便新鲜,虽说不会做的,但饺子倒是吃过不少的,唯独没见着过苏嬷嬷做的这种馅料的。
苏嬷嬷却卖关子,说等到吃就知道滋味不同了。
饺子包好,只等子时到来。
只听隐隐传来寺中的钟声,便知新春至。
青素和田苏两位嬷嬷跪地上,喜庆地给袁瑶拜年了。
袁瑶早有准备,给她们三人一个大红的荷包。
青素的倒没什么意外,田苏两位嬷嬷得的却是自己的卖身契,莫不感激涕零的。
正文45第九回不速之客(四)
等田嬷嬷烧了鞭炮,回头大伙就一起吃饺子了。
袁瑶这院子在胡同的尽头,这胡同又是个死胡同,有时会有些无家可归者借她们家门前避避风。
田嬷嬷拿着炮仗开门正要点上,就被倒在门前的一团窸窸窣窣的黑影给吓了一跳。
借挂小门楼前的大红灯笼的光一看,原来是个乞丐,还是个女的。
大过年的谁都不想触霉头,于是田嬷嬷就想舍几文钱,赶紧打发走才是。
可不想叫几声,那人没动。
“难道冻死了?”田嬷嬷觉得很不吉利,虽说人不是她们弄死的,可好死不死地在她们家门口,可不是好兆头,就赶紧去回了袁瑶。
袁瑶秉持着救人一命的心,让两位嬷嬷赶紧把人搬到前头倒座的客房去。
青素搬来了被褥,田嬷嬷烧了炕,苏嬷嬷去煮热乎乎的汤水。
一碗姜汤下肚,那乞丐这才觉得暖和了不少,悠悠睁眼想道谢却传来饥肠辘辘的声响。
袁瑶让苏嬷嬷给她一碗刚下的饺子。
乞丐虽饿得紧,却无论如何都要下炕来谢了恩才吃,吃相也不差,规矩得很,可见是在大家里头调*教过的。
见乞丐缓过劲儿来了,袁瑶也回上房吃饺子了。
苏嬷嬷的饺子果然是不同的,一口咬去,涌出浓郁汤汁,鲜美无比。
袁瑶连着吃了好些个。
吃包了,乞丐总算是缓过劲儿来了,随田嬷嬷到上房给袁瑶磕头谢恩,并徐徐道出自己的来历。
不说不知道,原来和她们还带点“故”,这人竟然是霍榷的小厮郑爽的胞姐,名叫郑翠。
郑翠和郑爽的娘在生郑爽时便去了,郑老爹后来娶了李氏。
常言这有了后娘,便有了后爹,还真是有的。
李氏嫁入郑家一连得了两子一女,便看郑翠姐弟不顺眼了。
郑老爹也觉得一家子人多也养活不起,便信了李氏的话,把郑翠姐弟卖到富人家去,不但省了口粮,每月还有月钱。
郑翠就被卖到了京郊一户已致仕的老尚书府里,郑爽就被卖到侯府,给人做伴当。
姐弟虽各一方为奴为仆的,可衣食不缺过上了好些年的舒坦日子。
眼看郑翠十八了,老尚书府是世代书香门第,通情达理得很,便让她老子娘来领出去配人了,临走还给了些嫁妆,也算是主仆一场的情分了。
这李氏倒是不敢昧下老尚书夫人给郑翠的东西,但转手她把郑翠配了自己侄子,这样郑翠的嫁妆被他们姑侄二一添作五就分了。
郑翠自嫁到李家四年,李家对她非打即骂。
原本有过身子的,可被打掉伤了身子,大夫说从此怕是不能够再有了。
李家就以恶疾一条,把郑翠给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