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宣的是韩塬瀚而不是韩孟?
韩孟虽为官多年,可也没能看出这到底是何兆头。
韩塬瀚则赶紧更衣进宫去了。
得了准,进了御书房,见里头竟然还有其他人,但他只认得霍榷。
韩塬瀚不敢多看其他,离御案数步之距驻步,恭敬跪拜参见。
祯武帝边朱批,边让他平身。
皇帝不说话,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做声的,韩塬瀚忐忑着站霍榷之下,却见霍榷在暗地里安抚他,示意并非是坏事,才稍稍安下心来。
约一柱香后,祯武帝方放下御笔,“惠妃很是记挂家里,家里可好?你父亲身体还可好?”
闻言,韩塬瀚只觉得全身一寒,若是真是韩施巧记挂家里为何不让韩姨妈进宫相见,可知实情并非如祯武帝所说。
韩塬瀚悄悄看了霍榷一样,只见他点头,对自己心中的猜测又确定了几分,出列躬身下拜,回道:“启禀陛下,臣实不敢瞒,自惠妃娘娘进宫后,家父日思夜想身体早大不如前了。”扑通跪下,叩头,“恳请皇上准家父致仕回家休养。”
祯武帝这是又拔了个萝卜,得个坑了,连连点头很满意韩塬瀚的识时务。
出来时,韩塬瀚疲惫不堪,和霍榷一道出的宫。
等出了宫门,韩塬瀚拱手拜谢霍榷,“谢霍大人出手相助。”
韩塬瀚这谢表面上是在谢方才的暗示,实际上是在谢他救了韩施巧。
霍榷自然是明白的,却满面怅然,失落道:“那不过是下下之策,若是海棠儿在,定能想出更好的法子来。”
韩塬瀚不知袁瑶的乳名,故而不知霍榷所说的海棠儿到底是谁,可霍榷的落寞和憔悴他却是看明白了的。
刚要问,霍榷却与他道别,上轿离开了。
韩塬瀚前脚到家,后脚就有内监捧旨而来了。
果然是准韩孟致仕的圣旨,美其名曰,念其思女伤身,特准辞官休养。
本以为这便算完了,不想圣旨后头还顺带提韩塬瀚做了个小御史。
听完旨意,一心想往高处爬的韩孟,没想却栽了个大跟头,立时厥了过去。
韩姨妈暗暗拍手称快的,如今韩家的一切供给全都是郝家所给,而韩孟又丢了官,只要她掌握了二儿媳妇,就等于掌了全家的大权,于是回头便找人去郝家议与韩塬海的婚期。
这一月里,韩家几番变更,但也终落了平静。
而躲在唐家袁瑶,却未能得回她的“平静”,且还生了意料之外的状况。
“姑娘。”青素回头看看门外催促她的田苏两位嬷嬷。
这一月来袁瑶的心绪不佳,青素不想扰她烦心的,但这事可耽搁不得,便鼓起勇气道:“姑娘你好些日子没换洗过了,要不请个大夫来瞧瞧?也好调理调理。”
青素就见袁瑶原拿书的那手倏然将书抓得皱紧。
其实袁瑶也留意到了,只是她不敢想,心存侥幸道不过是经血不调迟几日也是有的,再几日便好了。
但几日又几日的过去了,依然没见小日子来。
见袁瑶不做声,田嬷嬷便奈不住进来了,哄道:“姑娘就看看吧,你还年轻要是做下个不调的病根可不好。”
其实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吧,只有她一个在自欺欺人罢了。
袁瑶用力地闭上眼,好一会才点点头。
大夫是唐家出面请来的,最是口风紧的。
这位大夫虽不擅长妇人病,但要确认是否是孕脉却是容易的。
大夫也不像别的那样,一得是喜脉便道喜,只见他抚抚长须,看了看在帐幔后的袁瑶,这才对田嬷嬷道:“是喜脉,不过心有郁气无益于胎气,少些心思才好啊!”
说完,写了个调理的方子,拿了青素递来的药礼,便走了。
房里不见喜悦,青素勾起帐子,只见袁瑶失魂落魄地坐在床上。
一个怀有身孕的姑娘家,在这世上绝难生存的。
青素不由劝道:“姑娘,要不告诉霍大人吧。”
袁瑶就像刚被唤回心神般,幽幽道:“不,不能,侯府绝不能容了我们母子的。”
上回郑爽来说二奶奶出事了,田嬷嬷曾问过,得知是王姮早产了,而且差点一尸两命,于是便道:“前儿个榷二奶奶的身子刚好又没坐住,他们那样的人家怕是容不得庶长子的。”
不管房里说些什么,但请大夫这动静郑翠是知了的,乍闻袁瑶怀孕了郑翠差点没高兴得喊了出来,心中不住道:“终于能进侯府了,霍家绝不能让血脉留在外的。”
郑翠立时便琢磨着怎么出去报信。
住了一月,郑翠和唐家的下人也熟悉了,塞了银子说是出去捡药,便从后门出去了。
唐家的人知道袁瑶刚请了大夫,可能得什么不好说的病症,不想让外人知道,不便让他们唐家的人去捡药,这才许了郑翠出去也是有的,也就不疑。
这郑翠一路紧赶慢赶往城里去,也算她有些运气,正好在恩荣街的街头碰上了回来的霍榷。
最先看到郑翠的是郑爽。
“姐。”郑爽瞪大双眼,大叫一声,后急急忙忙下了马,“你们都到哪里去了?让二爷好找啊!!”
霍榷掀开轿帘,见果然是郑翠,登时冲出来一把揪住了郑翠,把她揪得生疼也顾不上了,嘴里急问道:“你家姑娘呢?”
郑翠不敢喊痛,只得忍着道:“姑……姑娘一……直……就在唐家,而且……姑娘……她……怀上……身……身子了。”
一听袁瑶在唐家,霍榷便松开郑翠要跃上郑爽的马,蓦然听到身子二字,又刹住了脚步,慢慢回头道:“你方才说什么?”
郑翠喘了几口气,又复说了一遍,“姑娘就在唐家,而且姑娘怀上二爷的孩子了,恭喜二爷。”
袁瑶此时还不知郑翠的事,袁瑶知孩子是无辜的,且得知怀有了身孕后心里也并非那么难接受这孩子的存在。
用手轻轻地抚这小腹,母爱油然而生。袁瑶如今思虑是的如何才能保孩子平安。
袁瑶倏然抬头看向镜盒旁的填漆螺钿箱子,坐看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去打开,拿出里头的切结书。
只要填上日期,她和霍榷便再无干系,今后孩子和侯府也再无干系。
只是当她执笔欲书时,却让一滴一滴的眼泪打湿了那信笺。
“海棠。”
正文69第十三回侯门一入(二)
事到如今还会唤她海棠的,除了霍榷还能有谁?
袁瑶一面叫自己不许去看他,一面却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过去。
碧青垂缨的黄金三梁冠,赤罗青沿的上衣,同色的七幅下裳,蔽膝、绶、大带、革带、佩玉一应俱全,一别往日的乌纱补子青袍的常服,这一身明显是入朝陛见的朝服。
可见他是从宫里出来,才得了消息匆匆赶来的。
然,到底是谁告诉的他?只是这一时,袁瑶也顾不上追究了,因他一别往日的容光焕发,不再是那般令人称赞的灵秀人物。
满是血丝的双眼,泛青的眼圈,微微凹陷的两颊,青青胡茬的下颚,干瘪起疱的嘴角,依然光鲜的就只剩下架在他身的衣裳了。
袁瑶从未想过,自己的离开会带给他如此大的变化。
霍榷一步一步地向她走来,落寞、憔悴、颓废在他每一步的踏步有声中,被舍弃,被踩碎,他在恢复。
纵然无声,袁瑶却能感觉到他亟待诉说的殷切之意,但又恐将她再度惊飞的小心翼翼着。
霍榷终于走到她面前了,“海棠儿。”见她安好,他那被掏空的心在慢慢回填,再想到他们的孩子,目光不由移向她的小腹。
“我们有孩子了对吗?”霍榷压抑着若狂的欣喜,小声地问,一时也不知到底是怕惊着袁瑶了,还是怕惊着腹中的孩子了。
闻言,袁瑶却如梦惊醒,“不是。”急急便要落笔去填那日期。
霍榷乍一愣,看清那是切结书后,惊忙抓住她的手,“海棠,你这是做什么?”
袁瑶想到孩子,逼迫自己的心冷硬了下来,冷下颜面抬头,道:“大人,这切结书可是你给袁瑶的,只道自行填了这切结书便能婚嫁,各不相干了的。袁瑶如今要填这切结书,自是要婚嫁去了。请大人放手,这与大人早便不相干了。”
“不可。”霍榷急了,没错,他当初是这般说过,可那时他那里知道会喜欢上她,那里知道会这般地想和她过一生。
霍榷一时真不知该如何表白自己的心意,只想着如果能把心掏出来就好了,让她知道,让她明白,他对她的情意。
“海棠,别瞒我了,”霍榷几乎是哀求的,“我都知道了。你不能这么残忍地对我们的孩子,难道你舍得让孩子被人称作是私生子,奸生子吗?”
霍榷一下子便击痛了袁瑶的心,把袁瑶都震傻了。
按大汉律,无名分生子,为私通生子,即为奸生子。
真忍心看孩子一世背负着,见不得光的奸生子名分吗?
不,怎么可能。
袁瑶泪眼朦胧了,可不这般做就得进侯府了,说那里是龙潭虎穴都不为过的,如何保孩子平安?
霍榷明白袁瑶的顾虑,道:“相信我,我能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袁瑶慢慢将目光凝结向他,道:“保护?就似保护王姮孩子那样的保护吗?”
想起因他没尽到责任失去的孩子,霍榷哑口无言,所以他的承诺有多不具说服力,他知道。
一时又无法证明他会不惜性命也会保护她和孩子的,霍榷只得道:“惠妃娘娘装病的事已经瞒不住了,有人借此大作文章,欲治娘娘欺君之罪,娘娘她想见你。”
“什么?”袁瑶这才想起在宫中举步维艰的韩施巧来,慌张地抓住霍榷的衣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霍榷将宫中发生的一切细细道来,末了,“……虽说这劫终究是躲过去了,可如此一来娘娘便不能再躲于人后了,再度出现在人前,今后的艰险将更胜于以往。海棠,娘娘需要你的提点,需要你从旁辅佐。”
袁瑶乍闻这消息,到底也不能一时便想出法子来,“可深宫内院,我如何进得去帮娘娘?”
霍榷握着她的手,肯定道:“婉贵妃(霍榷的长姐)生辰在即,按例,家人可进宫拜见,你虽无品级诰封,当是随侍在侧的一道去就是了。只是……若你不进府,我就不好和老太太、太太说带你的。”说着,偷偷觑袁瑶一眼,看她的反应。
只见袁瑶几番挣扎权衡,最后才狠下决心,“好,我进府。”
霍榷听了心里又是欢喜,又是酸涩的,说一千道一万的,都不如一个韩施巧,但总算是劝得她进府了,怕她多想又后悔了,急忙道:“我这就回府上告父母,大茶小礼,三媒六证,记了妾书迎你进府,绝不委屈了你去。”
袁瑶知霍榷这是为她着想,以她曾经被贬为官妓的身份,若是草草便抬进了府定会遭人低看了去,以后在府里少不得是艰难的。
但要是侯爷和夫人同意在官府登记了妾书,又让霍榷三媒六证迎她进府,就是王姮想拿捏她,都要掂量着看侯爷和夫人的脸面。
议定,霍榷怕夜长梦多,便留下郑爽守着,当下急急归了府,派了护卫来接郑爽班,美其名曰是保护,其实不过是再怕袁瑶不声不响的又走了。
说来也巧,霍榷去正院寻霍夫人时,霍荣刚好也在。
霍荣见霍榷,便问了几句公务上的事,言语间也未有让霍榷细说的意思。
霍榷便简单的回了,见霍荣心情似是不错,便寻思着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就将袁瑶的事一并讲了。
对父亲,霍榷是一直敬畏着的,故而在霍荣面前历来危襟正坐不敢松懈的,如今心里有事就越发端正的。
“老爷,太太,儿子有一事要告父母。”霍榷郑重十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