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陶阳是妾自然没资格听口谕,只等霍老太君回来才迎了出去,有心想问皇后到底颁了什么旨意,但见霍老太君面色不佳愁眉苦脸的,官陶阳最后也就没问出口来,只得扶了霍老太君到炕上歪着去了。
也躺了好些时候,霍老太君才缓过神来,只精神还是不济,可看官陶阳的眼神莫名的越发可怜了起来,口中欲言又止的,只余下叹息不止。
官陶阳正奇怪之时,外头丫头报了,“杙大奶奶和众位姨娘过来了。”
怎么又过来了?官陶阳警惕得很,立时转身让奶娘将俍哥儿带进里屋躲一躲。
霍老太君如惊弓之鸟般道:“这早晚她来做什么?”才罢,就见宋凤兰捧着一柄玉戒尺进来了。
那玉尺自然是方才皇后所赐的那柄了,宋凤兰有皇后所赐之物在手,就是霍老太君不想见也拦不得了。
霍老太君不但拦不得,还得下来接。
宋凤兰领着霍杙一干侍妾过来蹲身一福,“老太太安。”
霍老太君也让她们起身后道:“皇后训示的,知道你是委屈的,一大家子老小都要你照看的,身上事儿多,难免就有照顾不上了的,这些家里头没有不知道的,你不用来告罪,也不要太多顾虑,好好打理好府里上下便是了。”
宋凤兰一派恭敬的感恩,道:“老太太爱惜体恤,孙媳妇是没有不感激的。只是皇后娘娘训诫,孙媳妇诚惶诚恐才不负皇后娘娘的教导。再说孙媳妇虽主持中馈,对姨娘们的管束的确也是有些宽松了,以至于传入皇后娘娘凤耳,误了官姨娘的前程,实在有过。”
官陶阳从宋凤兰进来到如今,就听明白了皇后娘娘这回来传口谕是训斥宋凤兰的,可最后怎么又和自己前程扯上关系了?
看官陶阳茫然不解,霍老太君赶紧道:“好了,这些我都知道了,你去就是了,让我自在一会子。”
要是往日,宋凤兰就走了,今日她也不敢忤逆,可她有依仗了就能有恃无恐的提官陶阳就走。
于是宋凤兰向霍老太君福身,“那孙媳妇就不扰老太太歇息了。”起身后又道:“只是皇后娘娘赐我玉尺,令我以正风气,孙媳妇自然是不敢轻慢的,所以官姨娘,你随我出来恭听皇后娘娘训示。”
霍老太君不悦,知道宋凤兰这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了,可到底也无法子,只能道:“我如今少不得她服侍的,你快些。”
“是。”宋凤兰罢了,便转身到正间。
只见宋凤兰将玉尺高捧于头顶,令正房门上的帘栊掀开,一阵寒风灌入,官陶阳打了个激灵,而宋凤兰她们则因进来到如今都未解斗篷,倒是无碍的。
宋凤兰面向外头,却对官陶阳呵道:“官氏跪下。”
官陶阳知道宋凤兰这是决心要给她好看了,但觉着有霍老太君在,谅宋凤兰也不敢对她如何,不想刚离开此间到堂屋,宋凤兰就敢在霍老太君的眼皮子底下叱呵她。
未见霍老太君出声,官陶阳只得跪下,地面的冰冷瞬时便透过皮裙入了她的身子。
宋凤兰道:“皇后娘娘训示,因我管束无方,令妾室官氏无德无行,不堪为表,赐下玉尺,以正歪风。”
官陶阳眉头一跳,但她也只是诧异,因长年后院之中,从未接触过外头姑娘贵妇们的交际,因此不会想到怕是从此无缘于诰封了。
宋凤兰见官陶阳不动,又喝道:“官氏,还不叩谢皇后娘娘训示。”
官陶阳只得叩头。
宋凤兰又向外道:“皇后娘娘教导,臣妇紧记在心。”罢了,才放下玉尺,平在胸前,对霍杙那些侍妾们道:“我的宽松,已令官氏没了前程,你们里头,谁也说不清以后还有谁是能得诰封的命,故而今日我少不得就要严厉些,不能让你们同官氏一般坏了名声,眼看到手的诰封都没了。”
一干人都是瞧见了的,官陶阳听到宋凤兰的话立时便全身一僵,神色就如同遭了晴天霹雳一般。
“你说什么?”官陶阳忽然抓住宋凤兰的衣袖道。
宋凤兰却勃然大怒,“你叫我‘你’?果然是我的过错,放纵了你们,让你们都忘了规矩了,觉着我好性子了。”宋凤兰拿起玉尺就往官陶阳手上打去。
玉尺打在指骨节上,响声有些闷,可官陶阳一时就吃痛不已了。
霍老太君早便瞧见了,过来道:“老大家的,我们这样的人家没有动不动就打骂的,不懂规矩的,你为主母自然以教为主才是风范。”
宋凤兰向霍老太君福身,说受教了,转脸便让官陶阳两手高捧玉尺,背《女四书》。
官陶阳稍有诵错,宋凤兰便要她将《女四书》抄一遍。
也是久未看过《女四书》了,官陶阳出错了不少,且又是跪在地上,门上帘栊大开着,虽有霍老太君刻意让人抬来的熏笼火盆,可到底不敌灌入的寒风,官陶阳整整跪了半个时辰才磕磕绊绊地将《女四书》背完,却受了寒气,脑中一时晕眩,手中高捧的玉尺便摔了下来,所幸未断。
不然可不得了了,霍老太君心都漏跳了几回。
可官陶阳终究是亵渎了皇后所赐,宋凤兰亲执玉尺惩戒,就是霍老太君都没话说的。
待到宋凤兰教训完毕,官陶阳双手掌心已经紫青红肿了。
这还不算罢,宋凤兰宣布以后每天都会来令众侍妾背诵《女四书》,美其名曰按皇后的教导,约束管教侍妾们,霍老太君找不到道理不准的。
出了一口气,宋凤兰自然心下快慰了不少。
宋婆子得知前情后果,不住念佛,道:“这是国公爷在天有灵,保佑的奶奶。”不然那里会突然降到皇后的口谕来?
说着主仆都哭了,好一会子才打住。
宋婆子凑近宋凤兰小声道:“奶奶,这几日去二房那里打听的人,总算是听到些消息了。”
如今只要是和官陶阳的不对付,她都有心要打探一二的,所以宋凤兰忙忙道:“快说。”
宋婆子道:“榷二奶奶院子里的人说来真是嘴严得很,要不是这回老奴让送饭食过去的人给那苏婆子多带了一壶好酒,灌了她才漏出了点口风。听那苏婆子说,这榷二奶奶谨慎得不得了,外头来的东西一概是不吃的,她们底下的人也不稀罕吃,就拿去喂家里的畜生了。可惜说到这关键处苏婆子就警惕了,怎么都不说了,如今见着我们的人都躲了。”
宋凤兰一听就急了,“无论如何你要想法问出来,我觉着这里头绝不简单。”
“老奴也是这般做想的,”宋婆子顿了一会子,“可她们嘴都严,以前她们中还有个郑翠,给些便宜就能透些风来,如今却死了。”
正说着话,翠湖院就来人了,说要对牌去请太医。
宋凤兰示意自己的丫头广袖去取对牌,顺便问了一句,“是谁病了?
丫头答道:“是官姨奶奶。”
宋凤兰一听立时就把对牌给收了,道:“那里有太医给姨娘瞧病,说出去你们官姨奶奶又多一重轻狂的罪来。你去让府里的大人过去就是了。”
官陶阳这一场病来得急,所幸大夫来得及时,要不然等太医来就没命了。
那一夜,只除了霍老太君忙乱着,到底谁也没近来。
到了正月十一之时,镇远府上下便筹备起元宵节的事儿了。
不想府里却起了一阵风儿,如今一家子都挤北院里住着,风声就传得快了。
都说只要袁瑶生下嫡子,世子之位怕是霍杙就够不到了。
霍老太君和宋凤兰一听,再想起前些时日霍榷说的,觉着不是空穴来风,就急了。
宋凤兰只觉着是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宋婆子便提议道:“奶奶,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再祸水东引到官姨娘身上,反正二房的早便疑她了,到不了我们身上。”
“要是能成,官陶阳早便得手了。”宋凤兰立时就否决了。
就在这主仆二人焦头烂额之时,盘领来了。
盘领原是宋凤兰身边的丫头,后来为多个西院的耳目,就把她安到春雨身边去了。
只是这些日子以来,也不见她起作用,宋凤兰一时倒是忘了她了。
如今宋凤兰就更不耐烦见她了,便对宋婆子道:“你去看看,到底什么事儿,罢了快打发了回去。”
宋婆子领了话就出去,不想一会子就欢天喜地地回来了,还把盘领给领了进来,“大奶奶,果然是国公爷在天有灵保佑,盘领这丫头得了个不得了的消息了。”
“什么消息?”宋凤兰道。
盘领也不等宋婆子示意,迫不及待便上前道:“大奶奶不知道,自从春雨那贱婢得了榷二奶奶搭手救了一回,如今对榷二奶奶是必恭必敬,早晨省晚昏定的,为榷二奶奶马首是瞻的,往来就频繁了些。奴婢天天跟着,到底让奴婢听到了一回她们说的话。近来府里的风声,榷二奶奶也是听到了,春雨那贱婢就奉承上了二奶奶,三句不离二爷将会是世子的。只那榷二奶奶却说,大爷虽没以后能承继爵位的嫡子,可如今却有个好的庶子,要是大奶奶将他过到自己名下,做嫡子,世子之位就论不到二房头上了。”
“大奶奶,”宋婆子激动道:“就是这法子。”
正文133番外之前尘往事
十四岁的袁瑶还是一副男儿的装扮,头戴朱缨海水玉赤金冠,穿赭红连云纹缠枝团花的箭袖通身袍,腰束同色的腰带,外披大红猩猩毡斗篷,一身的红一如那时袁瑶如烈火般的性子。
只见她手拿《王氏宝章集》,怒容满面,大步往周家二门上走去,身后紧随的周祺嵘不住在唤她,“瑶瑶,瑶瑶……”
袁瑶被他叫得烦了,愈发一头火,猛地立住了脚步回头瞪他,“叫什么,小心你那韵表妹恼你,我不过是外四路的,比不上人家和你亲。”
周祺嵘险些止不住脚步撞了她,又听她这般说,急得满头大汗,“瑶瑶你又何必这么说伤我的心。论起亲疏,谁不知道我们从小是一块长大的,但凡是你喜欢,哪怕是我心爱的,我那回不是给了你的。你爱吃的,我又那回吃过独食了。长到如今,我们理应一心的才是。她是客,她来了,我为东道自然是理让她才是待客之道,你不明白我的心就罢了,还反倒恼了我,还说这些话气我,想来也不过是我自作多情罢了。”
闻言,袁瑶的气到底是消了不少,可一想到方才他不帮她,又火了,“说什么是一心的,方才你帮着她说话了,她那破《得柏酒贴》那里就比得上我爹的《王氏宝章集》了,你不帮我就罢了,竟然附和她。”
说来也冤枉周祺嵘了,他从小立志从武,对那些名家大家的法帖一窍不通一概不知,故而方才袁瑶和霍韵争论时,他也听不出好歹来,就干脆无论谁说他都只一味点头就是了,不想却惹恼了袁瑶。
听袁瑶这般说,周祺嵘顿时急得团团转,真是有口也说不清的。
见周祺嵘说不出话来,袁瑶越发恼了,跺着脚,“好,你就去找你的好韵表妹,以后也别再来找我,我一辈子也不和你说话了。”罢了转身就跑了。
“瑶瑶,瑶瑶……”周祺嵘紧忙追了出去。
可到了袁府,袁瑶让门房不准他进,周祺嵘也无奈得很,只得回府,想着等明日袁瑶气消了再去赔不是。
回家后的袁瑶气冲冲地往袁父的书房去。
这《王氏宝章集》是袁父最为喜欢的法帖,平日里都舍不得拿出来,小心珍藏在暗格里的。
袁瑶上回听说霍韵吹嘘他们侯府的《得柏酒贴》如何了得,袁瑶瞧不上就激霍韵下回拿来比比。
今儿得知霍韵来了,袁瑶趁袁父不在,就偷偷拿了法帖,心说只要赶在父亲落衙前放回原处就成。
没想周祺嵘“吃里扒外”,袁瑶气得不轻,回到家,就赶紧到袁父书房去归还法帖。
这时候果然袁父不在,袁瑶轻车熟路地打开暗格宝箱,刚要把法帖放回,却看到了两块硕大的银锭。
袁瑶好奇便拿起观看,银锭很沉,银锭底部有大汉建元五年制库银几字,“原来这就是库银。”完了,袁瑶也未放在心上,将法帖和银锭放回后就走了。
就在袁瑶前脚离开书房,袁父带着两人后脚就回了书房。
只见袁父谨慎地看了四周,又嘱咐下人看好不准旁人擅进,这才关了书房门。
袁父请那两人落座,道:“那老贼明日就上折请辞三库大臣之职,他急于离去,明日定会与我们交割。那时银库开启,便是我们最好的时机。”
那两人不知为何,面上沉重,微微点头。
袁父又接着道:“如今那老贼视二位为心腹,明日我当场戳破他偷换库银,他定会亲自押送假银出库销毁,留二位看管于我,这是唯一转移库银的机会,有侯爷在我倒不担心,只是日后我被定罪,这老贼却逍遥法外,实在不甘。”
说罢,袁父往暗格走去,取出里头的两块假银锭,递给其中一人,“日后老贼定会将假库银之事栽赃于我,我若有不测,能将老贼绳之于法的,就只有二位了。”
那二人接过银锭,面上一时悲怆,蓦然跪下,“大人。”
袁父似乎知道那二人要说什么,摆摆手道:“我意已决,我绝不能让太皇太后多年的心血,让皇上付诸一旦。”
那二人再也止不住痛哭流涕开了,“大人,还不至于这般田地的,还有其他法子的,大人你不为夫人想想,也要为女公子想想。”
想到女儿袁瑶,袁父也是万分不舍的,可与国之存亡比起,便微不足道了。
“我已托付我兄长,明日就带她们母女暂避。”
送走那二人,袁父如槁木般呆坐在书案后,不住地回想起女儿小时的情景,几番犹豫后提笔写下一封书信。
完后,等墨迹晾干,袁父小心则好封如信封,让人往镇远府送去。
“瑶儿,别怨为父。”
那夜袁父未细说缘由,只告诉了袁夫人,让她带着袁瑶跟兄长出外暂避,第二日袁父如往时般早朝去了。